我彷彿看到了自己滿意的答覆,不着急說什麼坐什麼。
他緩緩坐直身體,沒有面向我,面如死灰,“沒關係,真的也沒關係,我知道你在嚇唬我,考驗我。”
他輕笑,彷彿自嘲,但仍帶着那麼點希望的意思。他希望我只是在嚇他,儘管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演不下去了,我語氣淡淡,“被騙的滋味兒不好受吧?”
他忽然轉眼看我,大概是琢磨不清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了。我坐起來一點,蜷在牀上和他拉開一段距離。
他想靠近一點,大約是想收拾我,或者掰開我的腦袋瓜看看。
但我的姿態是很迴避的,我把牀頭充電的手機拔掉充電器,開機後準確找到那陌生號碼發的一條短信,翻開,自己沒忍心再看,直接扔到王昭陽手邊。
他從牀上拿起來,看來這條信息內容,呆了。
我一直看着他的表情,他的側臉,他依然細膩的肌膚,泛起細微的抽出,手指抖了抖,他緩緩開口,“她跟你說什麼了?”
我搖頭,但他可能沒有看到。我抱着自己的膝蓋,仍然看着他,問他,“王昭陽,你到底有沒有結婚。”
他沒有說話,眼睛看着地面,那是我見過的,最緩慢而誠實的一次點頭。
他點了下頭,我於是懂了。把臉撇去一邊,眼淚橫流,忍了忍,我說:“你走吧。”
他轉頭看我,不想走,我說:“我不想聽你解釋什麼,你走吧,我不做第三者。”
“小嫦,”呼喚我的聲音有些破碎,他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想騙你。”
我控制不了太久,於是吼開了,歇斯底里,效仿吳玉清的樣子,“但是你已經騙了我!”
他想抱我,卻又不敢,他說:“我跟她已經……”
“什麼時候的事?”我再次放鬆語氣,還是想知道下這個問題。
他低着頭,“你上大二那年。”
呵,居然已經三年了,三年前他就已經結婚了,三年前他二十七歲,正是一個談婚論嫁的好年紀。
我上大二那年,和王昭陽無論遊戲還是現實,基本沒有交集。一直到我大學畢業,到北京夜店工作,纔在網絡上再次接近覆水難收。
然後我就這樣介入他們之間,由網戀到現實,成爲千夫所指的第三者。
“方可如麼?”我問。
他再次點頭,我說:“你們之前不是分手了麼?”
我以爲他們分手了,因爲當看到昭昭沐沐改了名字,看到他當“十指緊扣遇到分岔路口,對不起沐沐”的簽名。那都是我以爲,但其實我沒問過他。
他說:“後來……”
是他,分手不代表徹底的結束,分手之後還可能會有後來,後來他們又和好了唄,然後到了年紀,看着合適就分手了唄。
當我肆意徜徉在王昭陽的懷抱中,以爲我是他此生最愛的女人的時候,怎麼就忘記曾經他們之間的甜蜜,“通往幸福有四個步驟,1你,2我,3我們的心,4,在一起。”
曾經他們的心,也緊密地在一起過。
我說:“方可如應該是個好女人。”
他說:“但是我跟她不合適。”
“所以你就來找我?”我用指責的目光看着他。
王昭陽皺眉,大約很痛苦,沒有多少時間給他思考,所以是想到什麼說什麼,他說:“開始我也不想,但是我沒辦法拒絕,你讓我……”發現解釋這個沒用,直接來了句重點,“我會跟她離婚,我們現在已經在談這件事情了。”
我冷笑,“那你早幹什麼去了?”
王昭陽無言以對。
我噙着眼淚,努力控制着情緒,但其實句句抱怨,“你這是陷我於不義啊,所以我們在一起,還是我的錯麼?因爲我對你太好了,我太主動了,所以你抗拒不了了?這是你出軌的理由麼?”
眼淚開始流,王昭陽抿着嘴巴沒有說話,我繼續說,“最開始的時候,是,是我沒有問過你,我在觀察,用自己的眼睛觀察,我不想問,因爲我怕問來不是我要的答案。後來我就信了,我沒有想過,我從來都沒想過你知道麼,”聲音已盡是哭腔,“你居然已經結婚了,你瞞着我這麼久,你讓我做了我最討厭的人!”
他的眼眶也紅了,看我哭成這樣個樣子,有些束手無策,想給我擦眼淚,我把他手打開,“你走!”我指着門口,“我不想看見你,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你走!”
“小嫦,”王昭陽依然要朝我靠近,他想抱我,我也忍着讓他抱了抱,他說:“你別這樣,我一定會離婚,很快很快,好不好?”
他有點兒心碎,我的心更碎。
我搖頭,“不是這樣,不是你們離婚了我們就可以在一起,我憑什麼,方可如跟了你至少十年!我憑什麼就這樣撬走她的青春,就憑你一句你們不合適!還是憑我比他年輕漂亮。”
我哭得越來越激動,而他抱着我的力氣卻變得越來越輕,我說的有錯麼,我說的一點都沒錯。
我憑什麼啊,如果我是方可如,我該多麼痛苦。
他讓我多麼痛苦。
把王昭陽推開,我哭得很難看,鼻音特別重,“王昭陽我們結束吧,就像從來都沒有開始過一樣。我還會記得你,記得你這些年幫過我,爲我做過的,記得你是我的老師。”
王昭陽的眼睛下也滴了一滴眼淚,但應該不算是在哭,至少沒我哭得這麼慘烈,他還在安慰我,“我跟她要離婚,小嫦,這不止是因爲你,婚姻的事情你還不懂。對不起我不想把你牽扯進來。”
“可是我已經被牽扯進來了!你們要不要離婚是你們的事情。別說不是我因爲我,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即便你們不合適了,只要方可如不提,你也不會主動提出來的。怎麼會不是因爲我,因爲我你們纔會走到這一步,我做不到,就算你們離婚了,讓我心安理得地繼續跟你在一起,我也做不到!”
最後,我還說了句良心話,“我還年輕,我怎麼都能重新開始,方可如不小了,你走吧。”
他坐着不動,低頭在思考什麼。
我低低訴求,“走吧,你走吧。”
最後看我一眼,他滿眼不忍和破碎,到底也打不垮我的決定。至少現在,我已經死腦筋開在這裡了,他說什麼也沒用。
大概他現在真得走,他再不走,我就跳起來走人了。
“好,你先冷靜,我處理好再來找你。”他一字字吐出這些話,擡手想摸摸我的臉,擡到一半還是縮了回去。
我撇開臉,不刻意去看他離開的背影,但餘光到底還是能瞟見的。
他腳步緩慢,一步步走到門邊,把門來開,走出去,並沒有回頭,反手關上房門,關得很輕。
就像那次我大聲說我要你,然後我們差點滾牀單的時候,他也是這麼走的,只是那次門關得比較重。
他走後,我哭得更加放肆,我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他,因爲我有信心,在哭過之後,在經歷短暫的失戀過程之後,我還是可以爬起來,重新與生活戰鬥。
我是打不倒的燕小嫦。
哭啊哭的,感覺累了,就躺在牀上不動彈,自己跟自己裝屍體。然後腳邊的手機震動,猶豫良久,我用腳丫把它勾過來。
我以爲會是王昭陽發來的短信。
其實就算我再下定決心了又怎麼樣,我還是忍不住想看他發的短信啊,還是忍不住想看他跟我說的每個字啊。
決心能斬斷關心,但絕不可能馬上就斬斷感情。
但這信息並不是王昭陽發來的,這是一條彩信,我的手機屏幕不大,打開彩信,看到的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雪地中間開出兩多紫紅色的小花,他們破血而出,顏色嬌豔,圓圓的花瓣,像是兒童書上花朵的笑臉。
彩信後又跟進來一條短信,來信人是陳飛揚,他說:“這是我去跑步的時候,在路邊照的,我給它起名叫小嫦花,小而精緻,嫦開笑口。”
我又看了看那兩朵花,哪裡都有野花開,不管是什麼季節。我不知道這種破雪而開的花,是什麼品種,只是好奇,它們會不會覺得冷。
看着信息,嫦開笑口,我心裡勉強升起一絲笑意,文字有強大的感染力。
哭得沒勁兒,我手指無力,回了幾個字,“文盲學作詩。”
手機放下,他再說了什麼,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很累,像剛打過一場惡仗,累得不想吃不想睡。
離開王昭陽,重新開始,這是我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