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拜天!”
我向來知道李拜天是個在小事兒上說幹就幹的人,只要念頭起了毫不猶豫,可是生命不是小事啊!
他這動作是真要跳啊,那個瞬間嚇得我心都快跟着跳出來了。但是我跑得不夠快,根本拉不住他,好在袁澤拉住了。
他們兩個停頓在看臺邊上,袁澤是半抱着李拜天的,李拜天眼望着腳下的神戶港,望着深夜未眠的城市,眼睛裡並沒有欲死之人的決然,只是在放空。
我想那一刻,他的腦袋也是放空的。
他可能是真想跳,跳着玩兒,很偶爾地,他會變成一個瘋子,帶着腦袋只是爲了顯得高的瘋子。
但瘋狂只是一瞬間的,那個瞬間,就算袁澤不去拉,如果他腳底帶剎車,他也還是會停下的。
我急忙衝上去拉他們兩個人,把他們拉到距離邊緣遠一些的位置。
直到確定已經安全了,剛纔那一瞬間只是驚嚇,我的心也依然狂跳不止。我不敢想象李拜天如果跳下去會怎麼樣,可能是電視小說情節被嚇多了,覺得他跳下去就真的死定了。
然後他就會像穿越了一樣,再也不能活蹦亂跳地出現在我眼前,天吶,我的生命裡沒有了李拜天,那將是怎樣恐怖的一件事情。
我不要再也看不見他,那是李拜天,我過去十年生命中,無時無刻不居住在我內心深處的李拜天。從來沒有,從來沒有超過半個小時,我的心裡沒有思念過他。
我總是在等,以爲只要還有時間,時間就會給我們創造可能性。我依靠那些可能性,這樣堅持着,守候着,耗着。即便在年輕的時候我們沒能在一起,即便後來我們結婚各自成家立業,只要還活着,就還有可能性。
甚至,甚至等到我們都老了,再相遇,還可能來場黃昏戀不了情,只要活着,就還有可能性,只要有可能性,就能繼續活着。
黑漆漆的山林,看不到一點風吹草動,彷彿一座沉默的大海,如果不曾站在死亡的邊緣,便無法體會那種絕望和恐懼。
它像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窟,差一點點,就把李拜天捲進去,把他侵蝕吞沒,連骨頭都不剩下。
嚇死我了。
驚嚇之後,我對着李拜天拳打腳踢,“你神經病啊,有你這麼開玩笑的嗎,你要嚇死誰啊!”
李拜天用巋然不動化解了我的攻擊,袁澤也鬆開李拜天沒有再拉着了。當我感覺自己的攻擊沒用,漸漸疲軟了氣勢,李拜天面無表情,卻帶着嘲弄地張口,“你傻麼,我怎麼可能真跳。”
我就又火了,你他媽開這麼過分的一個玩笑,居然還說我傻,這個刷存在感的方式一點都不好玩。
我接着罵他,“你多大的人了,有事情解決事情,這樣瘋瘋癲癲的有用麼!現在好了,你打算怎麼辦?”
“給錢,怎麼辦!”李拜天吼我一嗓子。
我就氣不過了,我說:“你以爲錢什麼事情都能解決麼,那些女人要你錢的時候是要錢,現在人家要的是你的自由,現在孩子要出來了,你可以用錢給他哄回去麼!”
劉舒雨果然不是善茬,能在李拜天身邊呆那麼多年,還不被李拜天甩掉的,絕對是有腦子的。而她的籌碼也足夠大,只要一筆錢有什麼意思,人家要李拜天的自由,要李拜天干脆甩不掉自己,人家要的是賴上,是一輩子的負責。
李拜天被我罵得有些面紅耳赤,錢是要給的,但我說的道理,他不是不懂的。他要是不懂,也不至於發愁成這樣了。
沒跟我頂嘴,我還想接着罵,李拜天卻已經朝更安全的地方走了幾步,走到路燈下的時候,他忽然把手腕上的手錶抹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口中又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咆哮。
李拜天每次生氣,不知道如何發泄的時候,就習慣性地摔手錶,所以他的手錶在手腕上呆的時間一般都不長。但是他又不能缺少這個東西,說不準什麼時候生氣了,一摸手腕沒有表摔,可能會直接憋瘋掉的。
我和袁澤在幾步外看着他發瘋。我知道他心裡難受,他懊惱,也後悔,他這些年惹下的爛攤子,終於開始爆發了,秋後算賬了。
一筆一筆,在他終於以爲要算完的時候,來了筆更大的。
這些天他把事情藏着掖着,說是怕說出來影響我們玩的心情,其實也是不想影響自己的心情。他知道好日子可能就這麼到頭了,所以敞開了好好玩幾天,但再裝若無其事,心裡可能不想麼,足見得李拜天這些天憋得多難受。
發飆完畢,李拜天恢復淡定,走過去把摔掉的手錶撿起來,心疼在意地看一眼,裝進口袋裡。往往他砸完手錶,不管是壞還是沒壞,都不會再要了,管它值多少錢呢。
那可能是種燒錢的快感,也許李拜天現在真的覺悟了,不愛燒錢了。
我們回住的地方,三個人,李拜天走在前面,袁澤和我並肩走在後面。誰也說不上話去安慰他什麼。
如果只是普通的老情人找上門,真的也沒什麼,但一個孩子,一條生命,能改變的東西太多太多。
現在我心裡只顧着幫李拜天操心,也就沒顧得上自己該有的難過,比方劉舒雨這大招放的,簡直逼得我必須對李拜天徹底死心了,暫時我還真的想不到那些。
旅社,我們三個一人住一間,我睡中間那一間,李拜天和袁澤睡兩邊的房間。李拜天是最先進門的,開門關門,這個動作之間,看都沒看我們一眼,他彷彿心事重重,又彷彿失魂落魄。
我和袁澤站在各自的房間門前,看着他,然後看看彼此,我先低下了頭,袁澤的聲音挺溫存,“早點兒睡吧,別想太多。”
我點點頭,也進了房門。
我怎麼可能不想太多,只是想的都與自己無關,就是操心李拜天,擔心李拜天。我總想自己能幫他分擔點什麼,可思來想去,又真的無法分擔什麼。
我想到王美麗對我說過的事情,她說劉舒雨去年和一個已婚男人好過,之前我們一直懷疑那個孩子是那個男人的。
我始終覺得,這個信息還是應該告訴李拜天,不能讓他不明不白含了冤,即便劉舒雨懷的真是李拜天的孩子,但發生在劉舒雨身上的事情,李拜天也有權利知道,免得他還真拿劉舒雨當一可憐兮兮的白蓮花。
劉舒雨這姑娘,心機太重了。
猶豫之後,我還是去撬了李拜天的房門。索性房間沒鎖,這是那種老式旅舍,在外面擰一下門把手,還是能打開的。
開門進去以後,我看到李拜天坐在牀邊,正低頭擺弄什麼。他擡頭看我一眼,似乎對我的到來並不意外,我關上門走近,看到他在做類似修手錶的動作。
這是我送給他的那塊表。
他一直在專注於擺弄手錶,轉一轉調錶器,再晃一晃,然後看看錶頭有沒有反應。反反覆覆很多遍,我坐在旁邊耐心地看着,等待着。
“你睡不着?”低着頭看着手錶,他問。
“嗯。”我輕聲迴應。
他直截了當地說,“什麼話對我說。”
他這麼直接,我反倒是愣了一下,“你,確定劉舒雨的懷的是你的?”
“是不是等生出來再說。”李拜天語速平靜地回答。原來他也不傻,是不該傻,就是他傻,他家裡也不會傻。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孩子,是不是他們老李家的血脈,等生出來是一定要做親子鑑定驗證下的。
我也忘了先交代下劉舒雨和別的男人好過的事情,順口問出這麼個問題,“要真的是呢?”
李拜天放在表上的手指停頓一下,索性也不修了,把表放在牀頭櫃上,躺到牀上,給我挪出一塊地方,拍拍旁邊的位置,示意我陪他躺一躺。
陪就陪吧,我也想躺着,走了一天好累的。我不認爲李拜天會對我做什麼,這個時候他也不可能有心情對我做什麼。
和衣躺在他旁邊,我們並沒有什麼肢體接觸,李拜天彎曲一隻手臂墊在自己的腦袋下面,說:“如果真的是,我也不想要,但是沒辦法。”
他當然不可能想要,他還沒玩兒夠呢,他哪裡做過當爸爸的打算。但卻是沒辦法,要是月份還小還好說,現在都那麼大個了,不要,等於是在殺人。
沒有人會同意的,我也不可能同意。
我不說話,他如自言自語,又彷彿是在對我傾訴,他說:“她想給我生孩子就生,但我也不能讓自己的孩子沒有親生爸爸媽媽,我肯定會管的。”
“那你打算……拿劉舒雨怎麼辦?”
“呼。”他吹了口長氣,李拜天現在已經不抽菸了,這毛病是被我給生生擰過來的。頓一下,他的聲音低低沉沉,“她該是孩子的媽就是孩子的媽,但是我是不可能娶她的,我要陪我過日子的,不是她這樣的女人。呵,早不說晚不說,等快生了直接找我家裡去,她什麼意思,誰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