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撐開沉重的眼皮,卻與陽光不期而遇,太過於刺眼極,她立即閉上了眼睛,待適應了光亮,才慢慢坐起來。
渾身痠痛,好像被什麼碾壓過似的,但這不是重點,眼前的一切十分陌生。
簡陋的屋子裡雖小五臟俱全,也很整潔,但讓她心生警惕。
在她撐着疼痛欲裂的頭時,木門咯吱一聲響,有人從外頭推門進來了。
她立即拔下發中的簪子,若是來者不善,就直接扔過去。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來人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婆婆,手中還拿着一個碗,在她怔愣之際,那個老婆婆驚喜道,“姑娘你醒了?可嚇壞老婆子了,以爲你還要再睡下去。”
因爲功力提升,她能夠從老婆婆走路和喘息中判斷,她沒有武功,是一個平常的婦人。
她這才鬆了口氣,回以一笑,“是婆婆救了我嗎?”
老婆婆走到她跟前,將碗遞給她,“不是老婆子,是大師救了你,這是大師讓老婆子給你熬的藥,快喝了吧,這樣你的病才能快點好!”
楚傾顏乖巧地點頭,喝下藥後,她才知道自己淋了雨發了高燒,幸虧被人救了,否則就要橫屍荒野了,而老婆婆口中的大師,是個得道高僧,曾經救過她,故而稱他爲恩公,這次也正是他路過山林,順手將她帶到了半山腰交給老婆婆,讓她照顧自己。
得道高僧?
在她印象中,似乎就有一位。
彷彿要印證她的猜想似的,門外傳來了一陣塔鈴聲,她思緒一晃,青色僧袍就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裡。
雖然質地一般,但是很整潔,沒有一絲摺痕地垂落着。
楚傾顏慢慢擡起頭,看向長身玉立在屋中央的人,雲袖輕擺姿態悠然,眉目素然,如春梅綻雪,氣質乾淨聖潔,如秋菊披霜。
彷彿只要他出現,所過之地,蓮花盛放。
“楚施主,別來無恙。”
輕音起,如那佛經輕誦,洗滌人的雜念,只剩他的聲音,在耳邊迴響。
楚傾顏苦澀一笑,“你覺得我這樣,算是別來無恙?”
對方聽到這話,也覺得似乎欠妥,待尋思着要用什麼話代替時,她輕笑着,心念道,這人還是這麼的好忽悠。
“好久不見,虛見。”
沉吟的人聽到她低落情緒裡透出的喜意,不知爲何,也彎眼笑道,“確實是好久不見。”
老婆婆自知不好打擾兩人說話,拿着空碗便下去了。
楚傾顏的目光從老婆婆的背影中收回來,既然知道是他救的,那就沒什麼好擔憂的,她靠在牀壁上,擡眼對虛見感激一笑,“多謝你出手相救,否則我就真的成爲山上野獸的盤中餐了。”
虛見見她還能開玩笑,連日來掛起的心也落地了,他在木椅上坐下,謙虛道,“舉手之勞,無足掛齒。”
楚傾顏看向他,就算底下坐的是破舊的缺腿椅子,也給他坐出了蓮臺的錯覺,她在心裡感嘆,果然是顏好,做什麼都和旁人不一樣。
她輕笑道,“好像救人對你來說就像是家常便飯,都是舉手之勞,無足掛齒。”
虛見聽出了她的揶揄之意,似乎每次見到她,他都要說上這一句,不由也笑出聲。
“佛,便是普度衆生,有難便助一把,便是所謂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看來你光救我,就足夠造幾十級浮屠了!”楚傾顏調侃笑道。
也許是相處過幾次,他被她熟稔的語氣一帶,也不由附和道,“楚施主說得是,看來以後貧僧守在施主身邊,就可以完成浮屠大業了。”
楚傾顏聞言輕笑出聲,看來這個也不是個不識風趣的主,她點點頭,大方地道,“好說好說!”
虛見見她面色輕鬆,也笑了笑,隨後疑惑提道,“楚施主怎麼會昏倒在鳳山上?”
聽後,她眼神一黯,“我們被人追殺,一路逃亡,沒有想到陰差陽錯來到了這裡。”
她想到了不辭而別的東庭,頭更加的鈍痛,整個人被哀傷籠罩。
虛見明顯感覺到她情緒的低落,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濃密長睫毛覆下的陰影,遮住了她的雙眸,不知她此時在想什麼,然而多月不見,她又長高了不少,下巴也更尖了,出落得更加的水靈好看,這是他這一二十年來所懂的爲數不多的關於女子讚賞詞彙。
“這兩日貧僧聽到了一些消息,說是陛下遇刺,整個京都都戒備森嚴在搜查刺客,昨日在山中,貧僧看到了侍衛出沒。”
楚傾顏一聽嘴角露出嘲諷笑意,那是西軒帝賊喊捉賊吧!
她仰頭問他,“虛見,若我說他們要抓的人是我,你會把我交出去嗎?”
虛見看向端正坐在牀榻上的女子,目光平靜,神色淡然地回視着他,彷彿問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這樣處事不驚的少女,讓他眉間溫柔,他雙手合十,“貧僧是出家之人,不理俗世,更不會插手皇家糾葛。”
楚傾顏有些訝異,意思是他知道她們與西軒帝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轉念想想他是個神棍,想知道什麼卜下卦就清楚了,她便不驚奇了。
“謝謝你,虛見。”她方纔是試探他,他的反應讓她鬆了口氣,她不能再落在西軒帝她們的手中,否則白費了大冰塊花了這麼大的精力去救她。
虛見淺淺一笑。
“虛見,你能打探到京都的消息嗎?”她如今是被抓捕的對象,不能輕易露面,於是她將希望寄託在他身上。
虛見搖頭,“貧僧不能插手俗世。”
他救了她,本已經是破例了,不能再破例了。
楚傾顏知道自己爲難了他,退而求其次道,“那你能讓人幫我找找我的同伴嗎?他是在鳳山和我走失的。”
虛見遲疑片刻,最後在她晶亮的雙眸中頷首道,“貧僧盡力而爲。”
“多謝你!”楚傾顏微紅了眼向他道謝。
因爲她大病了一場,說了這麼久的話,早已經面臨疲憊,虛見便不再逗留,交代她好生歇息,便出了房間。
站在房屋外,虛見望着風雨過後的天邊朝霞,輕嘆了一口氣。
她的那位朋友,恐怕已經不在鳳山了。
塔鈴聲遠去,楚傾顏在這縹緲的聲音中慢慢睡去。
也許她這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虛見的出現在山林救下她,並不是意外。
不過是算出她有難,才下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