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王,乃是先帝第五子,廣平王與皇帝同父異母的弟弟。生母王賢妃,原本出身官宦人家,長得也美貌,曾經一度盛寵,還恃寵生驕,對先帝的元后不太恭敬。後來不知怎的,就被先帝厭棄了,先是幽禁,接着又病死了,連累得兒子晉陽王也不得先帝寵愛。
他年紀比山陰侯要大得幾歲,先帝駕崩前,他已經是娶妻的年紀,可先帝卻從來沒爲他的終生大事操過心。如今他都二十出頭了,屋裡侍妾不少,庶子庶女也有幾個,但正妃卻尚無蹤影。皇帝想要給他尋個妻子,他也不當一回事,至今還算是個單身漢。
他原是個醉心於尋歡作樂的人物,平日還喜歡讓門人奴僕去做生意賺銀子,即使再不得聖寵,他身份也在那兒了,可以說是嬉笑怒罵,隨心所欲。在兄弟們當中,人緣一般;在宗室裡頭,也有許多人怵他。先帝對他不聞不問的,但也沒有故意剋扣他應得的東西,若沒有意外,他也就是個一世閒王的命。
可誰叫廣平王受傷目盲,從皇儲之位上退下來了呢?先帝召集了其餘幾位皇子,欲從中再挑選一位合適的儲君。廣平王是支持胞弟上位,朱麗嬪心懷鬼胎要爲兒子排除異己,至於其他皇子,誰都覺得自己不比別人差。而晉陽王在與兄弟們長期相處之後,赫然發現自己的智商原來比大部分兄弟都強,僅次於廣平王而已,與樂安王(也就是如今的皇帝)不相上下,便也生出了野心來。
那時衆皇子奪嫡,鬥到最後,朝臣們心裡其實都有數,未來皇儲不是四皇子樂安王,就是五皇子晉陽王了,朱麗嬪所出的六皇子到底年紀太小了些,又有前朝血脈。最後。四皇子因爲脾氣比較好,人緣比弟弟們強,也更得皇帝青眼,在儲位之爭中脫穎而出。晉陽王雖然有些不服氣。倒也並不十分忌恨。蓋因廣平王在東宮位上時,就對兄弟們極寬厚,如今廣平王胞弟上位,想來也差不離。
誰也沒料到,穎王與朱麗嬪生亂。爲了將全部有繼承權的皇子都剷除掉,竟然將晉陽王給出繼了。這是晉陽王一生中最大的恥辱。即使新君繼位後,又將他記回了本家,他心頭的屈辱感覺半點未消。他再不受重視,也是正正經經的龍子鳳孫,自問智商超越一般人,居然被一個逆王與一介婦人玩弄於股掌之上,連皇子的身份都保不住,這對他的自尊而言,無疑是極大的傷害。如果沒有權勢。即使是龍子鳳孫,也只能由得別人擺佈自己,這種屈辱他絕對不想再經歷一遍。
新君繼位後,晉陽王重回皇室,一直很低調,安安份份地做着他的閒王。皇帝會猜忌廣平王,對他卻幾乎沒有猜疑過。大約是因爲晉陽王在奪嫡時就是他的手下敗將的關係吧,當然,晉陽王平時喜怒不定不關心朝政的行事風格也讓他安心。因此,在右眼受傷後。皇帝猜疑了廣平王半日,萬萬沒想到頭一個來尋他麻煩的,居然會是一直安份的晉陽王。
皇帝這時候纔想起來,先帝諸皇子中。唯一剩下身體健全又沒有污點的人,就只有晉陽王了。廣平王雙目復明了不假,但還未恢復到與常人一致的地步。那晉陽王豈非也是個有力的競爭對手?皇帝心中一時懊惱至極,他過去怎麼就沒想到要提防這個兄弟呢?
晉陽王帶着一衆宗室王爺們入宮求見,是打着關心太后與皇帝的名義來的,只當是聽說皇后把太后氣病了的消息。請求皇帝廢后。可皇帝又怎會與他們打照面?自然是尋了理由叫他們回去。晉陽王堅持不走,候在乾清宮前,沒過多久,六部重臣與幾位大學士都來了,連尚太傅與幾位國公都聞訊趕到。
這麼多人都來了,皇帝再拒見就顯得太奇怪了。他在殿內着急,又不好只傳幾個信得過的心腹大臣入殿,只能推說身體不適,讓衆人回去。
可就在這個當口兒,等候的人羣中不知怎的傳開了一個消息,說皇后其實不但把太后給氣着了,她還行刺了皇帝!皇帝傷重,已經一病不起了。此時不肯見宗室與衆臣,就是因爲傷得太重了沒法見的緣故!君不看東宮都被封了門麼?皇長子已經被看管起來了,皇后也被關在慈寧宮大佛堂內,只等皇帝傷情有個準信,就要做處置了。
一時間,宗室皇親勳貴朝臣,全都恐慌起來。他們見不到皇帝,不知道傳言是真是假,但若皇帝果真傷重,那就是動搖朝綱之事!更別說刺傷皇帝的還是皇后了。皇帝如今膝下只有兩子,俱是皇后所出,若皇帝因皇后行刺而有個好歹,皇后的血脈又怎好繼承帝位?端嬪雖有孕,離生產還早,又不知男女。皇帝連個繼承人都沒有,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的,國家社稷要怎麼辦?
別說宗室們了,朝臣就先坐不住了。當中也有不少是皇帝登基後才提拔起來的心腹重臣,他們的身家榮辱可以說都寄託在皇帝身上,是世間最關心皇帝安危的人。他們幾乎是在苦求了,無論如何也要見皇帝一面。傳言是否屬實?皇帝傷得到底有多重?他們總要知道實情吧?
再加上晉陽王從中慫恿,乾清宮外一時羣情洶涌,皇帝在殿內頭痛得要死,卻知道是不能再躲下去了。無奈之下,他只好命太監請了幾位宗室長輩與六部尚書、尚太傅並幾位大學士入殿,告訴他們,他還沒死。
晉陽王不在其中。
衆人確實看見了活生生的他,但心中的擔憂半點沒減少。皇帝眼上的傷太明顯了,根本沒辦法掩飾過去。雖然皇帝召了太醫來向衆人說明,他的傷只是看着恐怖,其實眼睛沒瞎,只要好生休養,就能復原的,但在座的人裡信這話的,十個裡也就只有三個罷了。大多數人心裡都有數:皇帝的右眼看來是很難好了,只用一隻左眼,肯定會加重其負擔,時間長了說不定連左眼也要瞎掉。那時候該怎麼辦呢?皇帝根本就沒有成年的皇位繼承人可以支撐大局啊!
就在有人想起皇長子年紀都十三歲了。也開始聽政了,好好教導一下,過得幾年就可以接手大位的時候,晉陽王又搶先出面了。他再次恭請皇帝廢后。因爲氣病婆母的罪名遠不是刺殺皇帝的罪名能比的。皇后膝下二子,皇帝一旦出事,繼位的就會是她的兒子,目的性太強了,已經與謀逆無異。晉陽王認爲。這種行爲絕對不能姑息,作爲懲罰,皇帝必須要將皇后廢掉,方能正視聽。
皇帝氣得要死。他原本還真的挺生兩個兒子的氣,哪怕明知道皇長子是無辜的,也要生出幾分猜疑之心,把人禁足了防備着。可如今晉陽王一提廢后之事,他倒改主意了。現在他再怨恨皇后,也不能廢了她,一旦廢了她。兩名皇子就失去了嫡出身份,皇長子也不好再以嫡長子的身份立儲了。萬一如晉陽王所言,還要治罪兩名皇子,那又有誰能成爲皇帝的繼承人呢?端嬪還沒生產,皇帝可不相信,晉陽王會好心地等待着他能再生出一位皇子來做儲君。他說不定正打着要做“皇太弟”的主意呢!
皇帝心中,此刻早把對廣平王父子的那點猜忌給拋諸腦後了,現在對他來說,最需要防備的是晉陽王!
見過衆臣這一面,皇帝也不理會晉陽王的請求。就命衆人退下了。雖然有很多人自認爲地位超然,有資格跟皇帝商量一下接下來的行事計劃,皇帝也沒留下任何一個人。他將人趕走後,立刻就命身邊的心腹內侍去調查。皇后行刺的消息是如何走漏出去的!
應該不會是趙琇透露的。趙琇與高楨說話時,不但旁邊站着人,窗子的另一邊也坐着皇帝。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被聽得清清楚楚,並沒有泄密之嫌。那麼消息就一定是從別的渠道泄露出去的!
經過一日徹查,司禮監報了上來。卻是慈寧宮東廡房裡住着的一位皇考貴人,身邊有個宮女在皇后行刺之後,皇帝下令封閉宮門之前,溜出了慈寧宮門。
這名宮女原是王賢妃時舊人。王賢妃死後,她宮中的宮人四散,被分配到各處宮殿當差,其中一部分就侍候了後來的低位嬪妃。晉陽王起初與他們已經斷了聯繫,但新君繼位後,他不知是不是有感於自己在宮中沒有人脈,也沒有消息來源,就跟生母的舊僕們重新聯繫上了。也不費什麼功夫,他只需要每次進宮時,給他們賞點銀子,帶點兒成藥,讓手下的人幫他們傳個家書,照應一下他們的家眷。時間長了,這些四散的王賢妃舊人,便又重新投回晉陽王麾下,爲他辦事了。
那宮女親眼目睹了皇后刺傷皇帝的情形,當機立斷,尋了個藉口就溜出了慈寧宮。封閉宮門時,宮內少了人,旁人也只當是被主子差遣出去辦事,未能迴歸的。那名宮女就趁着這個機會,去尋了舊日的同僚,將消息轉告給她,就自行迴轉。慈寧宮監見人數到齊了,就沒起疑。而那名宮女的同僚,則趁着往宮外浣衣局送漿洗衣服的空檔,出了宮門,直奔晉陽王府報信去了。
得知真相,皇帝便知道,晉陽王定是早已清楚實情,早上在御前那一番做作,不過是要逼他在朝臣面前暴露出受傷的真相罷了。緊接着就是逼他廢后,繼而廢儲,若這時候他這個皇帝再有個好歹,晉陽王可不就能借機上位了麼?
皇帝又氣又急,卻也知道有些事急不得。晉陽王一日未露出馬腳,他就一日不能先出手打壓,只能先想法子應付着,趕緊將葉大夫找回來治好了眼睛是正經。
但慈寧宮中那三位嬌客,卻也沒有繼續扣留的意義了。
趙琇在慈寧宮中住了一夜,終於獲得了回家的允許。
臨行前,她與李善文、汾陽王世子妃前去拜別太后,太后的氣色已經有所好轉,但依然憔悴。她先是跟汾陽王世子妃說:“這兩日辛苦你了,回去好好歇一歇。跟你們世子說,宮裡的事,哀家與皇上自有主張,叫他只管安心讀書,旁的事不必理會。”汾陽王世子妃應下了,領了太后給的賞賜退下。太后又轉向了趙琇。
她欲言又止,終究只說出一句:“好孩子,難爲你了,回了家好好歇幾日。累你祖母也跟着擔心了兩日,你替哀家向她賠個不是吧。”趙琇忙笑道:“太后言重了。”
太后嘆了口氣:“你去吧,哀家還有話要跟善文說。”
趙琇依言退下,出殿門的時候,還看見太后叫李善文在她身邊坐下,兩人湊近了低聲商量着什麼。
趙琇跟在一名宮女身後往宮門走去,身後還跟着一個小宮女幫忙拿包袱。出得宮門,她就看見哥哥趙瑋等在那裡,身邊還跟着一輛馬車,丫環婆子都在車邊候着。
趙瑋看到她,連忙迎了上來,說話有些哽咽:“妹妹這兩日可好?先前聽說消息的時候,真真嚇了一跳,祖母在家中也擔憂不已。”
趙琇低頭說:“叫祖母與哥哥擔心了,都是我的不是。”
趙瑋笑了:“妹妹別這麼說,這原不是你能做主的。我們先回家去吧。”眼角示意婆子上前拿過包袱,就帶着妹妹上馬車了。
柳綠爲她掀開了一角車簾,趙琇踩着腳凳正要鑽進車廂中,猛一看見裡頭坐着高楨,頓時愣了一愣。
高楨衝她眨了眨眼,豎起一根食指“噓”了一聲。
趙琇一哂,裝作無事一般鑽進去,在他身邊坐下了。柳綠立刻就跳上了車轅,趙瑋翻身上馬,就下令回府。
趙琇坐車離了皇城,方纔瞥了高楨一眼。他人既坐在這裡,必定是經過了趙瑋允許的,哥哥什麼時候對他如此大方了?
她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壓低聲量問高楨:“昨兒我跟你說的那番話……”
高楨笑着點頭:“趙妹妹放心,我都聽明白了。你家三房的叔祖就那麼一位,年輕時因殘疾而放棄科舉的,並非眼疾,而是殘了手。你是在暗示,有人眼睛出事了吧?能如此嚴防死守,連慈寧宮都不許我進去的,除了皇上受傷,還有第二個可能麼?”
趙琇聞言也鬆了口氣,高楨能聽明白就好。她忙問高楨:“那你跟王爺說過了嗎?他有什麼打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