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首先翻出了高楨早前送過來的建造圖紙。世子院新的格局,她是曾經參與過討論的。王雙福畫的圖紙太過簡單了,但一對比高楨送來的圖紙,房屋方位格局就變得一目瞭然。
五間正屋裡的傢俱是必要備齊的,該有些什麼,她心裡也有數。打傢俱用的材料也早就備下了,工匠都是熟手,技術很過關,她現在需要決定的,就只有傢俱的款式以及上頭雕刻的圖案罷了。
她心裡可沒打算爲了華麗體面而犧牲舒適度,就算傢俱的外表看起來難看些,也必得以實用性爲優先。牀、榻、桌、椅、櫃……全都要配合着她與高楨的身高體形來打造,尺寸才能剛剛好。時下京城的高門大戶打傢俱,流行貼金銀箔、鑲嵌螺鈿,也有用不同種類的木料雕出繁複花紋,再嵌到傢俱上頭去的。趙琇一概不用這些工藝。眼下流行,也就意味着很快會過氣,而傢俱卻是要用上幾十年的。
她選擇了前明的簡潔風格,只在每件傢俱的邊角處點綴一二雕花或是彩繪,作爲裝飾。不過這雕花或彩繪的圖案,則全是她自己畫的,每一款都各不相同。她畫的可不是常見的吉利圖案,除了各色花草紋樣以外,她又添了許多風景、房屋、人物圖,線條簡單,寓意卻不簡單。仔細瞧瞧,許多都是她與高楨從前經歷過的事呢。
比如小時候他們在船上玩耍。
比如小時候他們在江南讀書練字。
比如他們在溫泉莊子裡漫步梅花林。
又比如下江南的時候他們在船上看風景。
趙琇在江南時畫的那一幅幅風景速寫,就成了她如今最重要的素材來源之一。書房裡的傢俱,就全都是用了風景雕刻作裝飾,簡潔而風雅。臥室裡的箱櫃用的全是他們童年時相會的情形,但畫上的他們面目並不清晰,所以在不知情的外人看來,只當是百子圖一類的吉利畫。惟有他與高楨二人看見了,纔會明白其中真意。
趙琇還羞羞臉地在淨房的屏風圖案上,選擇了這樣一幅畫:她在溫泉池裡泡着賞月時,高楨就在牆外吹笛。這幅畫畫得半點都不露骨。丫頭什麼的一個沒有,泡在溫泉水中的“她”只露了半個頭,但高楨見了,大約會聯想得比較多吧?
趙琇一畫完這幅畫。瞥一眼丫頭們,就迅速將這幅畫吹乾,藏在其他圖紙底下了。這事兒只有丫頭們知道個大概,叫她們見了,怪不好意思的。但工匠那邊倒是無妨。他們又不知道這是真人真事,也不知道是她畫的,大約只會當成是其他匠人設計成的圖案。這是要給未來世子妃打陪嫁的傢俱,歷來新媳婦也會帶着春宮圖一類的東西嫁進婆家的,這點程度的東西對他們來說真是再保守不過了。
趙琇埋頭爲自己婚後的傢俱設計了上百張的圖紙,畫了大半個月的功夫,越畫越有興致了。張氏見她久久沒能將圖紙讓人交到工匠處,忍不住來催她,她才依依不捨地結束了繪圖工作,將幾大捆圖紙交給王雙福。讓他送到工匠中去。
其中一幅長卷,她特地囑咐了王雙福要小心攜帶。那是她這一次畫的圖紙中,費的功夫最多、畫得也最仔細的一幅,是用在架子牀的牀圍與門罩上的,並非雕畫圖案,而是彩繪的底稿。她用了她與高楨下江南時的經歷,採用傳統國畫的散點透視法,把沿路經過的幾個大港或是景色優美的地點都畫了出來,還不忘在每個地點都添上一角船頭,她與他二人就站在船頭上賞景。
趙琇最看重這一幅長卷了。心中總是忍不住在想:等到高楨看到架子牀上的彩畫時,會想什麼呢?
她忍不住偷偷笑了,心中感嘆,要是以後還有機會。能與高楨再去一回江南就好了。到時候他們不必再看着時間趕路,只管慢慢順流而下,也別選擇在秋天時出發——她已經在秋冬時間下過兩次江南了——要選也該選在春暖花開的時候,那時節的運河兩岸,想必會是更美麗的景緻吧?
王雙福將圖紙送到了工匠打造傢俱的院子,工匠頭子一打開圖紙。看了幾眼,就感嘆不已:“這是從前沒見過的圖樣呀,難道是貴人親筆所畫?”
王雙福自然不會多嘴:“你別管是誰畫的,總之上頭就喜歡這些圖樣,你們只管照着打就是。圖紙上都標明瞭,不同的圖案是用在哪些傢俱上的。你們可別弄錯了。若只是幾朵花錯了地方,倒也無妨,可那些大幅的風景、房屋、人物若是錯了地方,回頭上面怪罪下來,我可不會替你們背黑鍋。”
工匠頭子白了他一眼:“知道了。我們又不是頭回幹這種活了,還用得着你囑咐?明明府上的主人個個和氣憐下,就你最刁鑽。”手中將圖紙整理了一下,又瞧見了那長卷,拿起來打開一看,眼都睜得比平時大了一倍:“這也是要用在傢俱上的?我的乖乖,這都可以掛在屋裡了吧?到底是哪一位名家大手的親筆?我瞧着可不是一般人能畫得出來的。”
那當然,這是他們家大姑娘畫的。他們家大姑娘的畫,可是連明知書館裡出入的讀書人都讚不絕口的,宮裡的太后也喜歡呢。若不是大姑娘愛惜羽毛,不想叫人知道是閨閣筆墨,早就成爲衆所周知的名家了。
王雙福有些得意地瞥了工匠頭子一眼:“都叫你別問了,你照着畫就是。記住了,可別糟蹋了好東西,不然,別說我挑剔了,你自個兒的臉上難道能過意得去?”
工匠頭子小心將長卷捲了起來,鄭重道:“放心,我不會糟蹋了好東西的。這張架子牀,我親自打。”
趙琇把圖紙一交,也就沒再多想了。橫豎工匠是京城裡頗有名氣的,技術也十分過硬,總不會做出難看的東西來。宮嬤嬤與左嬤嬤的課程漸漸進入了尾聲,之後也就是重新再鞏固過去學過的知識而已,免得時間隔得太長,趙琇給忘記了。再來,也就是重複又重複地溫習着各種禮節規矩,以免事到臨頭會出錯。
除此之外,趙琇的嫁衣也開始準備了。內務府會置辦妥當,只是他們置辦的不過是最主要的大禮服,其餘配件還需要自家去準備。再有,婚後孝敬給公公廣平王以及宮中太婆婆太后的針線,趙琇也該開始做了。時間只剩下不到一年,若要做些精細一點的東西,早點開始,時間上就會顯得更充裕些。
張氏又命人從六房處購入大量的江南上等綢緞、雲錦、細棉布,預備給趙琇做陪嫁的四季衣裳與各色繡品。六房不但給打了折,還另送了二十名江南的熟手裁縫、繡娘過來,供張氏使喚。張氏喜出望外,直稱六房幫上了大忙。
威爾斯洋行那邊送來的各色西洋珠寶、玩物,則不過是點綴而已。張氏並不是很放在心上,趙琇倒是對他們送來的書本很感興趣。張氏見狀便笑道:“難不成你要把這些書也當成陪嫁,帶進廣平王府去?只是書香人家的女兒陪嫁古書典籍也就罷了,從未聽說過還要陪嫁西洋書本的,只怕別人都看不出那是什麼東西。”
趙琇笑道:“既是我的私人藏品,就沒有丟在家裡的道理。我不帶走,難道留給祖母和哥哥嗎?你們又看不懂。若是祖母覺得光陪嫁這些太不象話,大不了我多陪送些國內的書,那這幾本外洋書籍就不那麼顯眼了。”
張氏笑着搖頭,只當是孫女捨不得一點小消遣了,沒有放在心上。不過是一兩箱書罷了,送嫁妝時不露出來也無妨,大不了另行送到王府去就好了。
祖孫倆正忙碌地準備着趙琇的嫁妝,忽然趙瑋從刑部回來,告訴了她們一個最新的消息:米省之準備回京了。
米省之在杭州知府任上,已經做滿了三年,政績斐然。如今功成身退,聽聞杭州百姓要給他送萬民傘呢。他這一趟回京,與妻兒團聚,還能抱上期盼已久的兒子,真真是大喜事。而更大的喜事是,他這回定是要往上升的,極有可能要回京,就是不知道會是哪個職位。
趙琇便對趙瑋提議:“哥哥不如事先幫着打聽一下吧?你如今在六部裡也算是人脈廣了,想來不難打聽到些風聲。若是不好的職位,咱們趕緊幫着換一下,若是好的,也別叫旁人截了堂舅舅的胡。”
趙瑋笑道:“這般淺顯的道理,我難道還要等妹妹提醒,才能想到麼?我一聽說他要回來,就已經尋人打聽去了。”
張氏忙問:“那結果如何?吏部可定下他日後的職位了?”
這點趙瑋還真的打聽到了一些消息,不過據說上頭也還沒拿定主意呢。但以米省之正四品的品級,京中有可能輪到他頭上的空缺並不多,最有可能的也就是兩個,一個是順天府丞,正四品,一個則是小九卿裡的光祿寺卿,卻是從三品。眼下這兩個職位上的人都即將告老,等到米省之回京,正好出缺。但到底是原級入順天府,還是升一級做小九卿,眼下還是未知之數。
趙琇聽得眉頭皺起。從品級和體面上考慮,光祿寺卿自然是更好的選擇。但這種官職沒什麼實權,不過是名頭上聽着好聽罷了。然而順天府丞只有正四品,選擇這個位子,就意味着米省之放棄了升遷,不過是平調而已。他本人會怎麼想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