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謝氏的臉色變了變,但很快沉靜下來:“他們是怎麼說的?莫非當真有人膽敢在皇上面前亂嚼舌頭?看來皇兒們身邊的人該清理清理了。”
皇帝看着妻子的神色,嘆了一口氣:“朕實在不明白,皇后如今在想些什麼。外頭固然是有人說些無聊話,但我們自家人知自家事,皇兄與楨兒的性情如何,你心裡清楚得很,爲何還要聽信外人的話,徒自壞了自家人的情份?楨兒在你我面前從未有過失禮之舉,待兩個皇兒也十分愛護,日後他們長大了,彼此互相扶持,難道不是一件好事麼?楨兒文武雙全,又自幼聰慧,若有他輔佐大郎,日後你我夫妻也能安心了。”
皇后謝氏聽了這話,神色頓時陰沉下來:“皇上這話說得不對!我們大郎一樣聰慧過人,有皇上教導,將來也一定能做好一個皇帝,何須旁人輔佐?!難不成沒有了高楨,我們大郎就不會做皇帝了麼?!”
皇帝神色瞭然,淡淡地說:“你就爲了這種事,惱了楨兒?”
皇后也知道此時再作掩飾也沒有意義了,索性就攤開來講:“不錯,臣妾確實心中着惱。臣妾身爲兩個皇兒的母親,每日看着皇兒用功讀書,懂得的東西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出色,心中不知有多麼歡喜!可那些先生……還有太后宮裡的人,他們只會說高楨從前還是皇太孫時有多麼聰慧,多麼出色,我們皇兒多有不及——簡直就是放屁!”
謝氏乃是伯府千金,武勳人家出身。說話做事不象書香門第的閨秀那般斯文,有時候脾氣上來了,粗話也是說得出口的,而此時她的怒火正盛,自然顧不了許多:“高楨自打丟了皇太孫的身份。何曾正經讀過書?!那時他還沒有大郎如今的年紀大呢,他的功課怎麼可能比大郎現如今還要出色?!這些話當真不是你的好皇兄授意的麼?那些太傅哪個跟他沒有交情?又或是太后娘娘偏心,底下人看在眼裡,也跟着捧高踩低了?!可他們踩誰不好?爲何非要踩我的皇兒?難不成太后娘娘是想要將我們的皇兒撇到一邊,叫你立高楨爲太子,好補償她可憐的失了皇位的大兒子?!”
皇帝皺起眉頭:“皇后!你說話要仔細。怎能怪罪起母后來了?母后不過是憐惜楨兒年少失母,因此多關懷些,又何曾亂了分寸?皇兄與楨兒更不是你所以爲的那種人!底下有人亂說話,你身爲皇后,統率六宮。只管將人攆出去。若是太傅們行止有錯,你也可以告訴朕,朕將皇兒的師傅們換了就是。你放着堂堂正道不行,反而誣衊起無辜的皇兄與楨兒來了,不但自己懷恨在心,還在皇兒們面前亂說話,難道你覺得自己做得很對?這是身爲皇后該做的事麼?!”
謝氏冷笑:“皇上這是嫌棄我了?也對,臣妾年紀大了。已經人老珠黃,哪裡比得上年輕小姑娘們水嫩可人。朝上的大臣們成天勸皇上納妃,好爲皇家開枝散葉。背地裡也沒少說臣妾是個妒婦,不識大體。臣妾真是深感惶恐。與其讓皇上有朝一日厭惡臣妾沒有眼色不知行賢妻之舉,倒不如機靈些,明兒就傳令下去,命禮部準備選秀之事好了。橫豎先帝的週年已過,雖然古人說父喪當守孝三年。但那是對老百姓說的,天子之家卻沒這種規矩。守個百日也就夠了,更何況皇上已經守了一年?後宮裡那麼多宮殿都空着。也太可惜,正好多封幾個妃子,宮裡也熱鬧些。只不知道皇上喜歡什麼樣的姑娘?是書香名門的淑女呢?還是將門出身的千金?又或是小家碧玉……”
“真是夠了!”皇帝氣憤地站起身,“你如今怎的變得如此胡攪蠻纏?明明是你自己做錯了事,還強自狡辯,三兩句就將事情扯到納妃上頭——朕根本就沒有納妃的意思,早就說過無數次了,你還要念叨幾回?!”說罷甩袖而去。
皇后謝氏沒有起身送行,她盯着手邊桌面上的茶碗,忽然揮手將它甩落在地,眼圈忽然就紅了。
男人怎麼信得過?從前他還是樂安王時,她覺得以自己的家世,應該還能製得住他,因此他說他不納妾,她是相信的。可如今,他已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哪怕他什麼話都不說,周圍的人也都在勸他納妃,宮裡隨便一個平頭正臉的女子,都敢在他面前賣弄,她還不能攔。她是樂安王妃時阻攔丈夫納小,不過是被人說一句妒婦,可身爲皇后阻攔皇帝納妃,就是罪人了。她每日一早起來,看到周圍侍候她的宮人,就覺得所有人都這麼看她;去太后宮裡請一次安,太后看她的眼神也在暗示這一點;太傅們對她的皇兒如此苛刻,何嘗不是在敲打她這個母親?哪怕是見一次親爹孃、親兄弟,他們也都在勸她大度些——她都快要發瘋了!
她絕不會讓步的!這個丈夫是她的,只屬於她!無論她是王妃還是皇后,都休想有人跟她搶人!皇位也是她兒子的,誰都別想搶走。若有人敢搶,她絕不會讓他好過!就算有太后和皇帝護着又如何?她是名正言順的皇后,她的皇兒是名正言順的儲君,等到她的皇兒登基那一日,又有誰能違逆她的意思?!
皇帝並不知道皇后剛剛下了怎樣的決心,他含怒出殿,兩位皇子早已聽到動靜迎了上來,面帶憂色:“父皇,您跟母后吵架了麼?”皇帝摸着兩個兒子的頭,嘆息着什麼話都沒說。
皇次子忿忿地道:“又是因爲楨哥麼?爲什麼他總要害得父皇責怪母后?!”皇長子吃了一驚,連忙看向皇帝:“父皇,是真的麼?”
皇帝心中一跳,連忙笑道:“跟你們楨哥有何干系?你們母后是又吃起飛醋來了。朕再三說了不納妃,她只是不信,一味的吵鬧,實在叫人頭疼。你們且由得她去吧,等她想明白了,自會來給父皇陪不是了。”他們夫妻之間一向是這樣的相處模式,只不過這一年來,爭吵的次數比過去增加了許多。
兩個皇子似懂非懂,皇帝心情不好,也不想繼續跟兒子們說下去,隨口囑咐兩句,就離開了。
他心情沉重,也不知該上哪裡去,百無聊賴地又逛回了乾清宮。腹中飢餓了,他也只能命內侍們去御膳房隨意領些食物過來充飢,剛吃飽,慈寧宮就來人了,太后要見他。
皇帝來到慈寧宮時,廣平王已經離開了,太后剛剛在佛前唸完一輪經,招手示意皇帝到裡頭茶室坐下,就將侍候的人都打發了下去。
皇帝心知太后是有話要跟自己說,便先行認了錯:“楨兒受傷的事,是兒子大意了。兒子已經命太醫院用心診治,楨兒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母后別擔心。”
太后淡淡地點了點頭:“我不擔心楨兒,只是擔心你。皇帝,今日皇后可是又跟你發脾氣了?”
皇帝乾笑了下,知道母親在宮中爲妃多年,對後宮的掌握遠勝於剛成爲六宮之主不到一年的妻子。他連忙爲謝氏辯解:“只是有些小口角,母后也明白,我們夫妻之間素來是這樣,就象是小情趣……”
太后打斷了皇帝的話:“皇帝不必哄我了,我不但知道她發了脾氣,還知道她是爲什麼發的脾氣。我不過就是說過幾回,楨兒年少失母,又要照顧失明的父親,小小年紀的不容易,讓你多照應他些,多給他些好東西。這樣也礙了皇后的眼,我知道她在人前總是裝作孝順媳婦不容易,其實背地裡不知怨了我多少次偏心呢!她怨我對她三個孩子不如對楨兒好,卻也不想想,她兩子一女俱是宮中人的心頭寶,誰不護着?楨兒有什麼?若我少過問幾句,只怕連隨意一個宮人都能給他臉色瞧了,我爲什麼不能偏心?!”
皇帝啞然,只能低頭不語。
太后氣沖沖地說了一通話,心情稍微平復了些,看着小兒子這模樣,又忍不住難受:“從前我不知道你還有九五之尊的福份,給你選媳婦時,只想挑個出身好的,孃家顯赫的,能護着你,給你多添點兒傢俬,就沒考慮別的。謝氏別的都好,就是這脾氣……”她頓了頓,不想細說,“從前看着還罷了,日子長了,就露出怯來。早知你有今日,我就該爲你選一個賢惠懂事些的媳婦纔對。”
皇帝說:“母后別怪她,她也不容易。這麼多年來,她與兒子夫妻和睦,生的孩子也十分聰慧討喜。楨兒的事,原是有人在她面前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她又護子心切,纔會想岔了。兒子自會好生開解她。當日兒子在江南遇險,生死未卜,她硬着護着孩子們在東宮撐到兒子回來,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兒子能平安登上皇位,謝家也立下了汗馬功勞。如今不過是一點小口角,一會兒就過去了,哪裡就到母后說的這地步了呢?”
太后嘆了口氣:“我知道你護着你媳婦。也罷,只當看在幾個孩子面上,我也懶得與她計較。只是有一點,皇帝可曾想過?你將來是定要將大郎立爲皇儲的,日後大郎登基,她便是皇太后。那時候你我恐怕都不在了,她若是記恨你皇兄和侄兒,有心爲難他們,又該怎麼辦?”
皇帝沉默了下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