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清早起來,發現天灰濛濛的,烏雲遮了滿天,竟是個陰雨的日子。
碧菡說:“我昨兒半夜裡醒來時,就覺得外頭氣息不對,帶着溼氣,猜想今兒一定有雨,果不其然。”柳綠接話:“那可怎麼辦呢?今日老夫人和姑娘要去曹家呢,若是下雨,豈不是不便?”
兩個丫頭齊齊望向趙琇,趙琇卻有些心不在焉。碧菡只得再問了她一句:“姑娘,今兒天氣這般,不如改日去曹家吧?”趙琇醒過神來:“一會兒我去問問祖母的意思。”
柳綠歪着頭打量趙琇的神色:“姑娘怎麼了?好象不大精神。可是昨兒沒睡好?”
趙琇搖搖頭,自己也有些訥悶:“我從昨兒晚上開始,就總覺得心口悶悶的,好象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可又想不出來是什麼。大概是天氣不好的緣故吧?別管了,碧菡看家,柳綠陪我去西院。”
她說的西院就是張氏的三進院子,因在西路,佔地又廣,侯府裡的人平日就簡稱爲西院,私下說起張氏的閒話,也稱是“西院那位”,趙琇聽得多了,也跟着叫西院,不過是從來不講“西院那位”的。她還知道,自己住在東路,又緊挨着花園,還掌管着中饋,下人們暗下議論,就叫自己“東邊那位”又或是“花園後的主兒”。
她這位“花園後的主兒”小小年紀就開始管家,不想着法兒給自己添私房,也容不得手下的人貪腐瀆職,一查出來那是沒有半點人情可講的。但逢年過節福利很好,辦事辦好了,打賞也厚;她還在外頭定了家醫館,作爲下人們的定點醫療處,讓他們憑身份腰牌免費看病。藥錢也是公中出;家生的男孩兒女孩兒讀書認字學針線規矩,還有新設的學堂,同樣免費;下人們平日閒聊些八卦,只要不是故意胡編亂造壞人名聲,她也不管。她這軟硬兼施的手段把侯府的下人們折騰得沒了脾氣。
大家都是從前的侯府舊人過來的,也有老家過來的。幾乎沒有新進的人。老家的人是早就習慣了趙琇的風格,而侯府舊人們吃了十年的苦頭,深感有個好差事不容易,橫豎努力做事也能有好報,不愁養不活家人。不如老實點算了,免得壞了事被攆出去,那可就真的自絕前途了。於是大家都乖乖的,按規矩做事,出門也不仗着是侯府出來的就欺負人。如今建南侯府的名聲不錯,不少人家都開始發覺,侯府的當家千金挺有本事的,竟把偌大一個侯府管得井井有條。私下說起也忍不住讚一聲。
趙琇本人少與外人交際,對這些議論也不大放在心上。這是她的家,她主持中饋。大權在握,祖母與兄長又疼愛,想要給自己添什麼,壓根兒就用不着從私房拿錢出來,還要給自己添什麼私房?整個家的錢都是敞開了由得她使的,只有大宗的錢財支出需要經過祖母和兄長的許可罷了。但那樣的情況。都是她給自家添置產業的時候,成不成的。又與她個人的小金庫有何相干?她心裡有底氣得很。退一萬步講,如果有一日。她的管家大權旁落了,比如說哥哥娶了嫂子,接過了中饋,她也不怕。拿些私房錢出去做點小本生意,何愁沒銀子?她有本錢有經驗有門路有點子,自然看不上旁門左道的東西。
趙琇帶着柳綠出了院子,越過正院後廊,往西路張氏的三進院走去。如今比不得在鼓樓小宅住的時候。那時她跟張氏住得近,想要過去只需要走幾步路,如今卻少說要走上十分鐘的時間,橫垮大半個侯府。住得這樣遠,祖孫倆好象沒有以前親密了,但相對來說,她個人享有的自由度也更高,心裡還是挺滿意的。有時候她不想看詩集,練針線,想看些雜書,畫些自己想畫的東西,甚至給某人做點小針線,也不怕祖母會看見;若她想要鍛練一下身體,也用不着避開祖母來打拳了,即使她穿着短打繞着院子跑上十圈八圈,再做一套健美操,也不會有人多說半句話的。
趙琇走進張氏的屋子時,趙瑋已經先一步到了。他住在正院,過來更方便些。見妹妹來了,他笑吟吟地打着招呼。趙琇見他黑眼圈越發嚴重了,便忍不住勸他:“哥哥昨兒又熬夜了?當心熬壞了身體。離鄉試還有不少日子呢,你多少悠着些吧。你這樣的年紀,還是每日保持四個時辰以上的睡眠比較好。”
張氏聽了笑道:“你哥哥願意用心苦讀是好事,哪個成才的讀書人不是起早摸黑地用功?你倒好,反而勸你哥哥多睡些時候。”
趙琇正色道:“再用功也要注意方法,若是把身體折騰壞了,考中了舉人又能如何?這是一輩子的事。祖母也別說讀書人就該這樣起早摸黑,世上的讀書人,身子骨弱得風吹吹就壞了的例子多了去了。我哥哥可不能象他們那樣。我相信父親在天之靈,也不願意看到哥哥爲了他的身後哀榮,把自己的身體熬壞的。”
張氏見她這樣鄭重,倒是有些驚訝,趙瑋連忙笑道:“哪裡就到這個地步了?祖母每日囑咐我多進補,我都聽了的,妹妹每常囑咐我要注意休息,我也沒當過耳邊風。今兒是因爲昨日夜裡風大,把窗子吹得聲聲作響,我被吵醒了幾回,沒睡好罷了。回頭吃過午飯,我再打個盹,好好養養神就是了。”
張氏聽了也點頭:“這樣很好。我囑咐他們午飯給你準備安神的湯。不過你屋裡的人是怎麼侍候的?睡前怎的不關好窗子?頭一回被吵醒就罷了,還吵了好幾回?她們就不知道關窗子麼?”
趙瑋笑着說:“關了的,只是又被吹開了。”然後迅速轉移話題,“說來昨兒晚上吹風時,我就覺得今天天氣可能不太好。果然一早起來便是烏雲密佈,只怕一會兒要下雨呢。祖母和妹妹真的要去曹家麼?萬一在路上淋了雨可怎麼辦?不如改日再去吧?”
張氏道:“眼下還好,我們早些過去吧。都約好了,怎麼好食言呢?”
她既然這麼說了,趙瑋趙琇兄妹也不好多勸。祖孫三人用了早飯。趙瑋就到書房去了,趙琇去料理了一下每日循例的家務,等過了個把時辰,瞧着時間差不多了,便先回自己院子換了一身穿戴,然後到西院來與祖母會合。祖孫倆出發去曹家了。
天公不作美,她們走到半路,雨就下起來了。到了曹家,多虧了曹太夫人派出許多婆子丫頭打着傘來迎接,饒是如此。她們的裙子、鞋面還是溼了不少。幸虧趙琇早就料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帶了乾淨的衣服過來,借曹家的屋子換了一身,纔好出來與曹太夫人、曹太太見禮。
曹太夫人與張氏是忘年交,見了面自然是親親熱熱的,她對趙琇也十分喜歡,嘴裡讚個不停:“琇丫頭如今出落得越發水靈了,我一瞧見就喜歡。難得的是不但長得好。知書達禮,還有一手管家的好本事。上哪裡找這樣的好姑娘去?大妹子呀,你不如把你家琇丫頭給我做孫媳婦算了。”
曹太夫人這話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客套。張氏心裡高興得緊,只是一錯眼,就瞥見曹太太面上露出了錯愕之色,雖然很快就消失了,但那表情怎麼看都不象是高興的模樣。張氏暗下就有些不豫,笑着胡亂謙虛了兩句。便迅速進入了正題:“今兒我過來,是想向老姐姐您打聽一件事兒。我聽說瀛臺的那位夫人沒了。心裡十分吃驚,也不知道上頭是個什麼章程。我們這些外命婦可需要盡些什麼禮數?”
曹太太臉上的表情忽然間變得十分古怪,一副不自在的樣子,想起今早丈夫說起的事,就有些懷疑是方纔自己的表情露了痕跡,惹得張氏不快,因此對方特地說這樣的話來嘲諷自己。
曹太夫人一看媳婦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了。剛纔媳婦的表現她也看在眼裡,心裡不免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她知道媳婦不高興她說那樣的話,嫌棄趙琇不是書香名門出身的淑女呢,也不想想,方家嫡支的嫡長女都能許配給伯府的次子爲妻,方家旁支的外嫁女又有什麼資格去挑剔人家侯府的千金?曹太夫人心裡暗歎,只覺得自己的孫子大概是沒有福氣了。
她對張氏說:“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瀛臺那位夫人可沒死,活得好好的呢。先前那傳聞不過是個圈套,是衝着幾個逆王餘孽去的,現如今已經落網了,一個都沒逃出來。”
張氏與趙琇都吃了一驚。趙琇想起前幾日高楨的動作,隱約好象明白了什麼。張氏則問曹太夫人:“這是怎麼說的?那些人不是都已經剷除殆盡了麼?竟然還有人存活下來?朝廷是故意放出消息,好吸引那些人來祭拜,自投羅網麼?”
曹太夫人冷笑:“哪裡是要讓那些人來祭拜?說起來,瀛臺那位夫人會傳出死訊,還是拜他們所賜呢!聽聞他們不甘心自己一夥人一敗塗地,就故意找人帶着劇毒進了瀛臺,打算尋機毒死了那位夫人,然後嫁禍給皇上,讓那位小爺誤以爲是皇上要滅他們母子的口,以此挑起那位小爺對皇上的恨意。等到中秋宮宴時,太后會開恩命他出席宴會的,到時候他就可能會對皇上一家下毒手了!你聽聽,多歹毒的心思!若不是皇上聖明燭照,禁衛們又明察秋毫,早早發現了被那羣人派進宮裡的細作身上藏起的毒藥,只怕就真叫他們得逞了!”
張氏聽得驚歎不已:“竟有這等事?”唸了幾句佛,心裡也覺得有些後怕。
趙琇卻覺得,這種說法好象有些不對勁……要是前穎王妃真個死了,太后還會開恩叫剛死了孃的穎王世子出席宮宴嗎?就連高楨這個正兒八經的廣平王世子,在孝期內都沒有出席過宮宴呢。這種錯漏百出的計謀真的能成功?
而曹太太臉上的表情,也似乎更不自在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