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今日女兒下大定,雖是喜事,但畢竟不是正式出嫁,排場是有限的,因此並未大擺宴席,只請了親近的親友坐席。趙琇到了方家,先拜見過方太太,道了喜,便跟着方仁珠到後面跟姑娘們一塊兒坐了
儀式是在方家正院上房裡進行的,上房地方大,用碧紗櫥打橫隔了一處長方形的房間,裡頭擺了三四張圓桌,正中靠牆還有一張羅漢牀,方慧珠就端坐在上頭,旁邊伴着幾個姐妹圍着她在說話。今日來到賀的夫人們坐在前頭,與方太太一同觀禮,姑娘們就圍坐在碧紗櫥裡說笑。方慧珠是正主兒,只需坐着不動,到了時辰露個面就行,萬事不必她操心。招待諸位閨秀的任務,就由方仁珠負責了。
趙琇雖然不喜方慧珠,但表面功夫還是會做的。她端着笑臉,上前向對方道了一聲“恭喜”。方慧珠本來正跟人說話呢,瞧見是她來了,頓了一頓,也露出一個端莊的微笑,起身微微屈膝:“多謝妹妹。”倒是客氣得很。
方慧珠如今婚事已定,將來就是眉山伯府的二少夫人了,是勳貴隊伍裡的一份子。她不能再自詡是書香名門千金就瞧不起人,也不可能入宮爲妃,用身份壓人。若論勳貴的檔次,她雖不清楚趙丘兩家的交情,卻知道侯爵比伯爵品階要高些,因此暫時沒有底氣端架子。在趙琇婚事確定之前,她覺得自己還是客氣一點的好。當然,僅僅是客氣而已。
趙琇心想她懂得客氣就行了。不必裝親熱,免得她演戲辛苦,自己陪着演戲更辛苦。
趙琇沒有接話的意思。方慧珠又矜持着不肯多說什麼,場面有些冷清。方仁珠瞧了,很有眼色地拉着趙琇到曹蘿那一桌坐下了。方慧珠的表情有些僵硬,不過其他堂姐妹們又圍住她說起了好話,她又露出了笑容來。
趙琇與同桌的曹蘿、馮秀琴以及劉家姐妹相處得還好,隨便聊了幾句閒話,便開始打量屋裡其他人。不知何故。她發現今兒到場的夫人閨秀們挺多的,臘八那日詩會來過的姑娘,幾乎都到齊了。連王大姑娘都沒落下,這讓趙琇心中甚爲驚奇。
王大姑娘如此不合時宜的女孩兒,還跟方家姐妹有過不大不小的矛盾,居然也被邀請來參加方慧珠的定禮。方家究竟是怎麼想的?
趙琇心存疑惑。面上倒是不露。對於這些大部分只見過一兩次面的姑娘,她本不相熟,不過是維持着禮貌罷了,想讓她跟人家親熱些,也親熱不起來。大部分人嘴裡說的,大都是爲方慧珠這門婚事高興,說眉山伯府如何如何顯赫,說他家的夫人、大少奶奶與姑娘們如何溫柔和氣好相處。說方慧珠能攤上這樣的婆婆小姑妯娌真是太好了……諸如此類。
趙琇也明白這樣的場合,說這樣的話方纔合適。只是她對眉山伯府實在不算了解,瞭解的那些又好象跟其他人說的有些差距,就讓她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她不想爲丘家撒謊,所以稍顯沉默些。幸好在座的姑娘中,除了曹蘿與馮秀琴等人外,還有幾位曾經參加過建南侯府暖居酒的,倒是跟她還算相熟,見了面也能聊幾句近況,不至於讓她太過無聊。不一會兒,方仁珠轉了一圈回來了,挨着她坐下,開始陪她說話。趙琇心情頓時好了許多。
吉時很快就到了。眉山伯府非常守時,由眉山伯夫人親自帶了人將聘禮送到方家。上房前頭頓時熱鬧起來。姑娘們在後頭聽見了,也十分好奇,紛紛停下了說笑,摒聲靜氣地傾聽碧紗櫥外的動靜。
眉山伯府的聘禮十分豐厚,在龍鳳帖和過禮大帖之後,就先上了一柄金鑲寶石的如意,在陽光下金燦燦地一路被擡進屋來,幾乎閃瞎了所有人的眼。後頭又有兩對活雁,據眉山伯夫人聲稱,是她二兒子親手獵來的。接着又添了一對錦鯉。隨後擡進院裡的是四擡酒海,每個瞧着足有五十斤重,擡酒海的僕婦都快被壓垮了。至於之後的衣料,綾羅綢緞,棉紗毛皮,應有盡有。四季衣料與各色鞋襪都用各種鮮豔名貴的衣料製成,上頭不是織金就是佈滿精美刺繡,大紅合歡錦被也十分喜慶。緊接着的是成匣的珠寶首飾,一尺見方的花梨木匣子,足有六寸深,每個匣子裡都堆得滿滿當當的,裡頭不是金珠就是寶石。就連特地定製的龍鳳喜餅,都比常見的要大,滿滿挑了兩擡,總共叫了八個僕婦去擡,其餘各種蒸食果子不提。
眉山伯府送來的聘禮,除去酒海與雁籠,全用紅漆描金邊的擡盒裝着,足足有三十二擡,而且樣樣都是肉眼看得出來的實惠。方太太從如意匣入院開始,嘴角就在抽搐。等所有東西將整個院子佔滿之後,她反而淡定了。聘禮豐厚,就代表眉山伯府非常看重方慧珠這個未來媳婦,這是好事,不是麼?方慧珠再讓人生氣失望,也是她十月懷胎生出來的親骨肉,她自然盼着孩子將來能過得好。聘禮再豐厚又如何?方家不貪這個,仍會放進女兒的嫁妝中,原樣擡回眉山伯府的。
這麼想着,方太太面對眉山伯夫人時,態度就顯得非常平靜,半點不爲聘禮之重而面露詫異,言行舉止都端莊有度。眉山伯夫人看了,倒是對這位未來的親家母高看了幾分。書香名門,果然不同,看到這樣的富貴,也能端坐不動,是個不愛財的。看來她家這份豐厚的聘禮,能夠原封不動地收回去了。眉山伯夫人嘴角微翹,心情大好。
方太太淡定,在座的其他親友家的夫人們也勉強維持住了儀態。不過碧紗櫥後面的小姑娘們,就沒那麼深的城府了。
劉二姑娘看到那柄金鑲寶如意。就忍不住脫口而出:“好俗氣!”隨即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捂住了嘴。旁邊曹蘿連忙補救:“如意看起來十分貴重,想來眉山伯府還真是看重方大姐姐呢。”其他人也跟着乾笑附和。
但隨着後頭擡進來的聘禮越來越多。各人心裡的想法就複雜起來。王大姑娘又一次發表了她與衆不同的言論:“這丘家的女眷,眼光還真是豔俗無比,送來的東西不是大紅大綠就是大金大花,跟我們可不是一路人呢,真不愧是勳貴人家。”
她身邊的姑娘有些慌張地小聲勸她:“別說了,眉山伯夫人還在外頭呢。”王大姑娘便閉了嘴,但臉上露出的不屑還是十分明顯的。
其實方家請來的閨秀。大都是文臣圈子裡的,自有與衆不同的審美觀,連暴發出身的王大姑娘都嫌眉山伯府送來的聘禮太過俗氣了。更何況是書香世宦之家的女兒?不過大部分人都不說出口罷了,只是小姑娘城府淺,不少人臉上已露出了這個意思。
方慧珠覺得臉上燒得慌。她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她今日特地向母親請求,多請幾位朋友來。連王大姑娘都請來了。不爲別的,就是想讓她們知道,自己得了一門多麼顯赫的親事。自從絕了入宮之路,她總覺得旁人瞧她的時候,眼裡都露出了嘲諷,而先前接連有人家婉拒聯姻之意,裡頭就有今兒到賀的姑娘家人。她憋了一肚子的氣,就想要趁今日讓所有人知道。她雖沒嫁進書香名門、高官世族,但也嫁給了有爵位的勳貴人家。夫婿不必苦讀科舉,已經是官了!就算將來不能入閣爲相又如何?難道那些書香名門的子弟就個個能入閣爲相?她一出嫁就有敕命在身,比這些姑娘們都要嫁得高,她們將來還不知道要苦熬多少年,才能站到她即將站上的位子,對她只有羨慕、仰望的份!
可是眉山伯府送來的聘禮,如此的“實惠”,不是金銀就是珠玉,不是大紅就是大綠,不是織金就是錦緞,什麼都要大,要多,要閃亮,象是在明晃晃地告訴別人“我家有錢”,這太俗氣了!雖然方慧珠看中眉山伯府這門婚事,也有覺得丘家富貴的原因,可她畢竟是書香人家的女兒,更欣賞清雅一點的富貴,對丘家的作派就有些吃不消。她心裡不由埋怨:丘家難道就不能送些素雅些的料子?這大紅大綠紫紅桃粉泥金……如此豔俗的料子叫人如何上身?首飾就不能多放些珍珠玉石?還有那柄如意,爲何要是金鑲雜寶的?一柄玉如意就挺好。她父母已經給獨子方錦騏準備好了娶親用的東西,下聘的就是一柄羊脂白玉如意,既清雅又貴重。哪裡象丘家,又是金又是雜寶的,俗不可耐!就算丘家覺得這樣更能體現對她這個未過門媳婦的看重,也別在這麼多人面前給她丟臉呀!
碧紗櫥外也是靜了一靜,不過很快就有人笑着說:“真不愧是伯府,這樣的富貴。方太太好福氣呢,女兒能嫁進這樣的人家。”“是啊是啊。”“眉山伯府真的好看中我們大姑娘呢……”
碧紗櫥裡的姑娘們開始小聲交頭接耳了:“其實也沒什麼,只要婆家看重就行,人家畢竟是勳貴麼,跟我們不太一樣……”“是呀,咱們讀書人家跟勳貴的作派當然是不一樣的,丘家富貴,至少方大姐姐將來嫁過去不愁吃穿了。”“眉山伯夫人好象挺和氣的,方大姐姐有這樣的婆婆,日後有福了。”
她們嘴上說的是爲方慧珠高興的話,只是看向方慧珠的眼神卻透出了幾分憐憫。女孩子們心裡想的並不是方慧珠將來就富貴了,丈夫還是個官,她嫁過去就有敕命,而是覺得飽讀詩書的方慧珠嫁進這種暴發戶,真是太可憐了!
方慧珠繼續端坐在羅漢牀上,卻覺得身下的椅墊好象長了刺一般。她漲紅了臉,只能死死咬着脣忍耐。她開始後悔,今日應該少請幾個沒有眼色的姑娘來,反而應該多請幾個勳貴出身的女孩兒。
她忍不住將目光投向了坐在妹妹仁珠旁邊的趙琇。趙琇就是不折不扣的勳貴千金,家裡想來也是富貴的,面對周圍人的議論,難道就不想爲勳貴說幾句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