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雲她娘抱住她大哭:“你弟弟在老爺書房裡侍候筆墨,才做了不到半年。不知怎的,前些日子老太太忽然說他偷了書房的東西,要押到莊子上去處置。他怕事逃走,不到半天又被抓了回去,直接就在府裡被打死了!”
煙雲只覺得眼前發黑,母親的聲音好似從天邊傳來,過了好一陣子,纔再次清楚地在她耳邊響起:“老爺書房裡的幾個小廝都死了,也不知是被偷了什麼東西。你弟弟逃跑後,曾悄悄回過家,告訴我和你爹,他什麼都沒有偷,老太太這是在滅口!只要是侍候過老爺筆墨的人,還有平日經常被差遣在外頭跑腿傳信的人,哪怕是專爲大老爺趕車的,都沒一個能跑掉。雲丫頭,我好恨哪!當初你弟弟本是要去大爺書房裡侍候的,只因大姑娘要把自己丫頭的兄弟安排去大爺的書房,就把你弟弟的名額給頂了,你弟弟纔去了老爺那兒當差。大爺書房裡的人,這回沒一個出事的,若是大姑娘沒有插手,你弟弟也不會死了。可憐他還只有十六歲,纔去了幾個月,不過是做些灑掃的活,正經連在老爺跟前都沒露過幾回臉,就這麼被活活打死了!他死得好冤哪!”煙雲的娘哭得快崩潰了,她忍了好幾日,直到今天才敢放肆哭一場。
煙雲抓住母親的手臂,喘着粗氣問:“滅口?滅什麼口?”鍾家有什麼事需要把人滅口?連書房裡侍候的小廝都不放過?難道是爲之前鍾家老太太、太太和姑娘跟王妃提的,鍾大老爺曾經給穎王與朱麗嬪資助過銀子的事?可鍾大老爺不是被二姑老爺哄了幾句。才掏了銀子麼?銀子數目也不多。這點小事,就算叫人查出來,也不是什麼大罪。哪裡就需要滅口了?
煙雲的娘抽泣道:“我哪裡知道這些?這是你弟弟的原話,他還沒來得及說清楚,就叫鄰居發現了蹤跡,上報到大管家處,大管家就帶人來把他抓走了。”哭到這裡又咬牙道:“大管家心狠,但他也沒有個好下場,幾輩子的體面又如何?他打殺了我們這些下人。回頭老太太一句話,也一樣打殺了他!”
煙雲聽得更加心驚膽戰,是什麼樣的秘密。能讓鍾家這樣大開殺戒,連忠心耿耿、數代爲僕的大管家都沒放過?
煙雲的娘還道:“老太太、大老爺和大太太不但殺了這許多人,還將我們這些家眷也一併送到了城外莊子上,說是不放心再讓我們在府裡侍候。我和你爹。你哥哥嫂子。你侄兒侄女,還有你妹妹,一個不落,全都到了莊子裡。出府時,我也曾求過大太太身邊的人,說你如今在王妃身邊侍候,就當是看王妃的面子,留我們在城裡。哪怕是捋掉差使也行。你爹的腿有舊傷,行走不便。一颳風下雨就要請大夫吃藥的,離了城,萬了犯了老症可怎麼辦?可大太太身邊的人卻來罵我,說是我閨女如今在王府裡犯了事,早就已經不在王妃身邊侍候了,我還有臉拿王妃的面子說事,實在是厚臉皮,然後二話不說,就把我們押上了車,連行李細軟都沒讓我們收拾。”
煙雲聽得渾身冰涼,她是爲什麼犯的事?不就是在鍾家老太太、大太太和姑娘來王府時,爲她們在王妃面前說過兩句好話麼?大太太不說賞她也就罷了,竟然一聽說她被貶了,就這般對待她的家人,實在太讓人寒心了!
她咬牙道:“娘,您放心,離了鍾府也沒什麼,我這裡還有些銀子,您拿了去,一定要給爹爹請醫抓藥。等過些時候我回王妃身邊侍候了,就會求王妃開恩,仍舊接你們回城。”
煙雲的娘淚流滿面地搖頭:“來不及了。我們在莊上本是有人看管的,也沒分配什麼差事,只不許出門。後來是你爹腿疼,我用隨身的銀鐲子收買了看管的人,請他去抓點藥回來,他才透了口風,說老太太和大太太打算要找人伢子,把我們都賣到四川鹽井去做苦工,不許我們見外人呢。與其把腿治好了,到時候叫人伢子看中了買走做苦工,還不如直接敲斷了腿,興許還能賴在莊子裡。我真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只能再求那人,讓我偷偷跑出來,見你一面。好閨女,好孩子,我知道你如今在這王府裡也不好過,但若你能說得上話,就想法子把我們一家救出來吧!若是真叫人伢子賣到四川,我們一家這輩子就再難相見了!可憐你侄兒才五歲,你侄女兒還沒滿週年呢,他們兩個小人兒,哪裡受得了千里奔波的苦?!”
煙雲聽得淚水漣漣,只能一個勁兒地點頭:“我會想法子的,我會想法子的,娘,你們一定要堅持住,等我去救你們!”又把荷包裡的銀餅子,手上的玉鐲子,還有頭上的金花簪取下,連一對耳墜子也取了下來,拿手帕包了,一併塞到母親手裡:“娘,您先拿着這些,說不定能用上。我再回我屋裡拿銀子。”
她娘連忙把東西揣進懷中:“不行了,我馬上就要回去,我跟看守的人說好了,要快去快回的,若是誤了時辰,叫人發現了,以後我就再難求他辦事了!”
煙雲又哭了,道:“娘您等一等。”卻是出了門,找到那看門的婆子,問她借了二兩碎銀,又塞給了她娘,才送她離開。
匆匆取了銀子還了債,煙雲就直奔正院,看着上房,咬咬牙,就要往裡衝,卻被剛剛走進院門的曹媽媽看見,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將她一把拉住,狠狠瞪了她一眼,回頭看看沒人注意,便揪着她到了僻靜無人處:“你又發什麼瘋了?屋裡那是你如今能去的地兒麼?!”
煙雲崩潰地哭了出來:“媽媽,求您救救我一家吧!”隨即跪倒在地。抱着她的腰將她娘說的話全都倒了出來。
曹媽媽聽得膽戰心驚,不管鍾家是犯了什麼事,爲了保密要大開殺戒。可是殺到王妃陪嫁丫頭的家人身上,也未免太不智。雖說煙雲說錯了話,王妃一時氣頭上,將她貶去做粗活,但她侍候了王妃十幾年,情份不比別人,等王妃消了氣。遲早是要把她調回去的。鍾大太太一見人家失勢,就把人家家人往死裡折騰,也太勢利了些。讓王妃知道了。又有什麼意思?
曹媽媽雖然明白這個道理,但對於煙雲的請求,卻也不敢輕易答應:“王妃的病情纔好了些,若是因爲你的話。又氣着了。身子有個好歹,世子斷饒不了你,就更別說開恩去救你家人了。”
煙雲心下又是一涼,緊緊抓着她的袖子:“媽媽,您可不能見死不救啊!若是不能告訴王妃,您也可以派個人去莊子上,就跟那裡的人說,奉了王妃的命要把人接回來。他們認得您,不會不信的!”
曹媽媽又瞪了她一眼:“你說得輕巧。沒有世子許可,我若假傳命令,回頭連我也有了不是。況且鍾家知道是王妃把人接走了,定然會過來問的,到時候穿了幫,你家人一樣是個死!”
煙雲軟倒在地,痛哭出聲:“那該怎麼辦?我弟弟已死得不明不白,難道連我家裡人也逃不過麼?”
曹媽媽想了想:“你別急,咱們叫了煙霞來問一問,看王妃的病情如何,若是還好,那你緩緩地回了,王妃即便是生氣,也是有限的,只不許激動,大哭大鬧的,驚着了王妃。”
只要能救家裡人,煙雲自然是願意的,兩人便回了院中,叫個小丫頭去把煙霞叫了出來。
煙霞聽了原委,皺着眉頭道:“王妃本來就在生鍾家人的氣,若叫她知道鍾家人連她陪嫁丫頭的父母兄弟都要殺,想必會覺得鍾大太太不顧她臉面,又有傷天和,必定又要生氣了。依我說,我們還是別冒這個險的好,煙雲想救家裡人,何不去求世子?如今是世子在執掌王府,有他一句話,鍾家人也要退避三分。”
煙雲聽了,又重燃了希望,只是還有些擔心:“世子近來惱了我,又不喜歡與鍾家關係親近的下人……”
煙霞笑了笑:“怕什麼?等你把家人救回來,往後就再也不會想着鍾家的好處了,可以一心一意地侍候王妃,世子也是樂見的。你若不敢開這個口,我替你去說。”
煙雲感動極了,過去她與煙霞爭閒鬥氣,沒想到生死攸關之際,幫她的卻是煙霞。她握住煙霞的手:“好妹妹,以往我成天與你慪氣,都是我的不是,你卻還願意救我家人,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親妹妹!”
煙霞笑了,抽出手來,轉身進了正屋。
高楨正吞吞吐吐地請趙琇幫他一個忙:“我有一件棉襖,有些破損了,若是叫丫頭們去補,她們定要多事,要給我重做一件,又或是告訴母妃和曹媽媽。可我喜歡這件棉襖,家常穿着舒服自在,又不用穿它見人。趙妹妹針線好,能不能……能不能幫我縫補一下?”
趙琇一口就答應了,不過是縫補一件棉襖罷了,多大點兒的事?她說:“在什麼地方縫?你是把棉襖拿到這裡來,我馬上就幫你縫了,還是一會兒向王妃請辭之後,先到你院裡幫你縫了?”
高楨微微笑了笑:“也不必這樣趕,棉襖我已經包起來了,一會兒讓人給你送來,你回去時帶上,在家替我補了,明兒再來時,把包袱還我,也就是了。”
趙琇答應了,又看到煙霞進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有些好奇:“姐姐尋世子有事麼?你們要是有正事要辦,只管自便。”
高楨看了看煙霞:“什麼事?”煙霞使了個眼色,他面無表情地起身出了東暖閣。
趙琇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話,不一會兒,就有個小丫頭拿了個石青綢子的包袱過來,放在炕上:“趙姑娘,世子說,這就是跟您說好的東西。”
趙琇便衝小丫頭笑笑:“我知道了,你去吧。”
等小丫頭走了,趙琇好奇地看着包袱,很想知道高楨堂堂廣平王世子那麼喜歡的棉襖是什麼樣子的,見屋裡沒什麼人看見,就打開包袱,往裡看了一眼。
就這一眼,讓她愣住了。
因爲裡面包的,是她當初在船上爲趙瑋做的那件棉襖。她還記得,面料用的是趙瑋在南京買來的細布,棉花和裡子用的布,則是格溫妮絲在南匯收的貨。她做的是最簡單的對襟款式,一共做了三件,太子一件,高楨一件,趙瑋一件。太子那件在跟蔣知府會合那一晚就換了下來,不知被蔣家人丟去了哪裡,趙瑋那件跟着進了京,如今還在小宅裡,也沒再上過身。
可是高楨的這一件,卻被洗得乾乾淨淨,疊得整整齊齊,不知是不是常穿的關係,肘部已經被磨損得發白,邊角處也有了破損。而高楨還說,想要她幫着縫補一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