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是兩名持刀男子,鬼鬼祟祟地從河邊石頭堆摸過來,藏身在小樹林中,窺視車隊一行人。
車隊這邊既然是貴人出行,護衛自然警醒,裡三圈外三圈的足有幾十人在警戒,那兩人剛靠近,就被發現了,報到護衛首領處,本來還以爲是小毛賊,或是不長眼的流氓地痞,原只打算抓起來教訓一番,也就罷了,沒想到等將人擒下,竟發現他們穿着統一的服飾,正與方纔見過的建南侯府家人服飾一樣!
護衛首領知道事關重大,方纔立時報到王爺這邊來。
王爺臉色十分不好看:“可審出什麼了沒有?”
“屬下將他們二人分開審問,有一個嘴硬,只說是無意間路過,見這邊人多,好奇多看了兩眼,至於身上的刀,那是碰巧帶上的。但另一人經不住打,卻是招了,是建南侯的管家命他們前來的。方纔我們的人去找過侯府的船隊,說是救了落水之人,他們是奉命前來尋找那被救之人,設法殺死的。據那人說,他們管家曾有明言,辦事時避着人些,但若遇到商隊之人阻撓,可以大開殺戒,只要事後別留下侯府的痕跡,侯爺自會保他們無事。”
王爺冷笑了一聲:“保他們無事?誰給他這個膽子!郡公爺一生英明,怎會有個這般殘暴不仁的兒子?!”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建南侯先是否認家中有人落水,接着又暗中派人來殺死被救之人,再聯繫到那些船工屍體上的致命刀傷,他只能得出一個結論:殺人之事恐怕跟建南侯脫不了干係!
這麼一想,他難免坐立不安,立刻派人去找妻子:“問王妃一聲,那位郡公夫人可曾醒了?”
下人回報說不曾清醒,他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又再下令:“把那女娃娃抱過來。”
趙?睡了一覺,但睡得並不穩當,天一亮就醒了,然後就坐在車廂裡發呆。周圍的環境告訴她,昨晚上的一切並不是做夢,她真的落水後又被人救了。現在祖母和哥哥沒事了嗎?爹和娘又怎麼樣了?還有珍珠嫂、秋葉她們呢?伯父建南侯對他們小二房的恨意竟然到了要將他們一家老弱婦孺殺之而後快的地步,將來的日子要怎麼過下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握緊了小拳頭。不管怎麼說,建南侯把事情做絕了,她也沒必要客氣。只要脫了險,有機會接觸到官面上的人,她一定要告狀!伯父是祖父的大兒子又如何?襲了爵又如何?她老子也是祖父的親生兒子!就算她只是個小娃娃,不還有祖母嗎?祖母受了這麼大罪,總不會閉口不提這個仇吧?只要把建南侯的罪定下來,小長房再也沒有爵位護身,不再有錢有勢了,那時她一家人才有安樂日子過!
趙?咬牙下了決定。
煙霞聽見動靜,掀了車簾探頭進來,見她已經起身,便笑說:“這麼早就醒了?怎麼不多睡一會兒?你祖母和哥哥還睡着,不過已經吃了藥,病好多了。”
趙?大喜:“真的嗎?”又問:“可有救上了什麼人?”
煙霞頓了一頓:“出去搜救的人還沒回來呢,我也不知道。我去給你打水洗漱。”便放下簾子離開了,不一會兒捧了熱水和布巾回來,侍候着趙?洗了臉,漱了口,又去給她拿早飯。
但她回來時是空着手的,臉上十分肅穆:“趙小姑娘,我抱你去見我們主人。”然後替趙?重新裹上小被子,就抱起來去了另一輛馬車。
趙?也曾好奇過,這個車隊的主人是誰。她睡了一晚上的馬車事實上是丫頭坐的,別看煙霞穿戴得如此樸素,可是馬車裡的裝潢絕對跟樸素二字不搭邊兒。連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都坐這麼好的馬車,主人家的身份定然非富則貴。
她被抱進那輛大馬車的時候,腦中第一個念頭是:“好大的馬車,比剛纔那輛大一倍也華麗一倍!”第二個念頭則是:“帥哥啊,比自家新爹都要帥些,而且一看這氣度,就知道是上位者。會是哪家王公貴族嗎?”
帥哥靠在引枕上,雙眼盯着她看不說話。趙?也不知該說什麼,要行禮嗎?可她不知道對方是什麼身份,也不知該如何行禮,然後想起她現在還是個小娃娃,禮數不足也是合情合理的,於是就省心了,繼續睜着圓溜溜的雙眼跟帥哥對視。
但帥哥沉默的時間太久了,趙?有些不安,回頭看看,煙霞早就出去了,車廂裡沒有旁人,她是不是應該主動一點?畢竟人家是她的救命恩人。
於是她坐直了身體,大聲對帥哥道:“是您救了祖母、哥哥和我,謝謝您了。請問您能再幫幫我嗎?我爹孃也掉進河裡了,不知道他們是否平安,還有我們家的僕人……”她的聲量越來越小,最終幾不可聞。帥哥看她的目光實在太奇怪了,莫非她表現得太出格了?這個年代沒有這麼小的孩子表現得這麼妖孽嗎?
帥哥看着她不安的模樣,忽然笑了笑:“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我叫趙?。”她小聲回答,“今年兩歲了。”
“是麼?”帥哥翹起嘴角,“可我怎麼記得……建南郡公次子之女,是在郡公爺去世後才過了週歲的?”
趙?心裡發虛,只是面上還作懵懂狀:“是呀,過了週歲就是兩歲了!”
帥哥啞然失笑,這話倒是沒有錯:“以你的年紀,竟這般聰慧,只怕四五歲的孩子都不如你伶俐,我在京中竟從未聽聞,倒也是件奇事。”
趙?低下頭,小小聲辯解:“爲什麼您要聽聞……我一直在家裡……”
王爺想想也是,若是男孩子,週歲就這般聰慧,有名聲傳出是正常的,但女孩兒有這般美名卻是意義不大,更何況郡公爺去世後,趙家人一直守孝,誰會給這小女孩揚名呢?
他覺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晃晃頭,重新正色問:“昨夜你跟曹媽媽提過落水時的事,能不能給我再講一遍?”
趙?眨眨眼,有些謹慎地把昨晚那番話又重複講了一遍,但王爺卻搖頭:“不止這些,你如此聰慧,想必知道的不僅如此吧?你可知道,我半夜派護衛沿河岸往上尋找其他落水之人,發現有幾名船工爬上岸後皆死於致命刀傷,而建南侯府的船隊也否認有人落水了。可就在剛纔,我的護衛抓到兩名持刀靠近的歹徒,發現他們居然是建南侯的人,說是來尋被救之人的。”
趙?的臉色變了,小拳頭握了握,坐直了身體正色道:“我不知道這件事,但昨天傍晚我爹爹不舒服,見有風雨,祖母就讓伯父停船靠岸過一夜,伯父不許,繼續行船。我祖母的一個丫頭春草下底艙取東西,一直沒回來,我的奶孃下去找她,遇過一個可疑的人,他臉上有血,帶着刀從底艙出來,等他走了,我奶孃下底艙,發現春草被人殺死了,底艙被人鑿穿了很多個洞,進了很多水。祖母讓人向伯父他們求救,叫船工靠岸,可是伯父不但沒停下船,反而還加速離開了。我們的船後來翻了,很多人都掉進了水裡,我奶孃把我放到木板上,另一個叫秋葉的丫頭把我祖母和哥哥救了送過來,說要回頭救其他人,就沒再見過了。我們順着水流往下漂的時候,看到伯父把船停在了岸邊,我奶孃游過去喊救命,他們卻用船槳把她打進了水裡。我祖母捂着我的嘴,不許我叫,因爲叫了就會沒命!”
王爺神色凝重。趙?年紀雖然小,但聽她說話有條有理,顯然有早慧,而她這番話的可信度也非常高,結合建南侯的詭異言行,他可以確認其與這樁血案脫不了干係。雖然早知道如今這位郡公夫人並非建南侯生母,但繼母也是母親,趙焯更是他親弟,如此不孝不悌,欲置母弟子侄於死地,建南侯也太過分了!
王爺再次看向趙?:“你可知道,建南侯爲何如此憎恨你祖母和父母麼?”
趙?有些遲疑:“好象是……錢老姨奶奶,就是伯父的親孃,她想跟祖父合葬,但是祖母不許;還有……祖父一去世,伯父就把我祖母還有我爹孃哥哥和我趕到一個很舊的小院子裡住,後來分家,伯父只給我爹分了一千畝地,五百兩銀子,我爹孃很生氣,但祖母說,只要能過安生日子就行,錢多少不是問題;還有……”她皺皺眉頭,“春草……她看到伯父的孫子澤哥兒獨自進了他庶出弟弟的房間,出來以後,他弟弟就死了,他娘說這是祖父捨不得小孫子,帶走了他弟弟,是他弟弟的福氣,可是祖母說,祖父絕不會弄死子孫的,他很疼我們……澤哥兒的娘就哭着求祖母別把這件事告訴人。”
王爺聽得有些瞠目結舌:“你……”
趙?縮了縮脖子:“她們覺得我還小,常常在我面前說很多事……”
王爺有些哭笑不得了,想起自己的兒子,忽然有些感慨:“有時候在孩子面前,真是不能太大意啊!”他重新用不一樣的眼光看趙?,越看越驚奇,就算有早慧,但能把別人的話全都聽明白了,也不是尋常孩童能做到的,難不成世上真有受到上天偏愛之人?
他輕輕拍了拍趙?的腦袋:“好孩子,我都明白了,放心吧,我會幫你找到你爹孃的,你祖母和哥哥也會沒事。”他叫了煙霞進來:“送她到世子那裡去,讓孩子們在一處玩。”
世子?趙?盯着這位帥哥,心想他難道是位王爺不成?
煙霞抱着她去了另一輛馬車,比方纔帥哥那輛略小一點,但還是比煙霞的馬車大許多。車裡有個三四歲的小男孩伏在小桌子上看書,聽見動靜,擡頭望過來。
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那雙象黑瑪瑙一般幽深而又莫名清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