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璟畢竟是宗子,他一旦行動起來,全族人的反應也非常快。
又一次宗族大會召開了,這一次的議題,就是聯合全宗族的力量,互救互助,共度難關。
那些家中受災又無力自救的人家自然是雙手贊成這一議題的,宗房、二房本就是發起人,當然也沒有異議,三房是八老太爺做主,他素來以本族中流砥柱自居,也不會反對,其他幾個房頭,就是各房嫡支稍微有些想法,尤其是外六房,他們田地少,人口多,家底又厚,肯定不是接受援助的一方,那豈不是要他們白白掏錢出來?商人的本性一時間在外六房家主心頭佔了上風,他十分尖銳地質問趙璟:“依你這個主意,我們各房無論家底如何,都要掏出錢糧來,那各房到底要掏出多少?這些錢糧又交給誰來掌管呢?”
趙璟忙道:“各房貧富不均,受災情形也不一樣,自然是願意掏多少就掏多少,家裡實在有困難的,不掏也可以,只是日後家有餘力時,多給些就是了。天災並不是只有這一次,將來難免還會有人受災,這一回爲族人出了力,下一次自家遇到難處,受惠的族人也會有所回報。我們本就是同姓同族,自當守望相助,無論哪一家遭了難,其他族人都會出手相幫的。”
八老太爺微笑着撫了撫長鬚:“大善!璟兒,光是這一份氣度和魄力,你就比你父親強多了!身爲一族宗子,本就該有爲族人謀福的想法。”
趙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笑了笑,他倒是有心爲族人謀福利,可這個法子,還是小二房的趙琇提醒他的,實在讓他慚愧不已。
八老太爺德高望重,他開了口,小二房的趙琇坐在邊上沒說話,但看錶情也是贊成的。族人們小聲議論幾句,都沒有了異議。
外六房家主有些不甘心,再問道:“我方纔問的話,宗子還不曾回答,這些錢糧到底交由誰來掌管?誰能擔保掌管之人不會中飽私囊?各房若都是自己決定出多少錢糧的話,那萬一籌到的錢糧不夠呢?萬一無人願意出錢糧呢?萬一這一回出了錢,下一次自家遭災時,其他族人不肯出手相助了呢?到那時候,除了哭一聲自己倒黴,還有誰能爲我出頭?”
他這話一出。原本贊成的族人裡。也有幾位開始猶豫了。他們都是各房嫡支。也有些家底,這一次受災並不算太重,本來就是出錢出力的主力之一。他們覺得趙璟的建議很好,但外六房家主的擔心也很實在。他們不介意出錢幫助族人,但介意白白出錢,卻便宜了不相干的人,自己還落不到好。
八老太爺見狀,就有些不悅:“都依你的話,人人都不用出錢了,因爲沒有人知道日後會不會有人中飽私囊,也沒有人知道幾時會再有災荒,到那時又會不會有族人來助你。那我們還坐在這裡幹什麼?!”
八老太爺的面子還是很大的。他一板起臉,外六房家主就放軟了語氣:“八叔祖,侄孫沒有那個意思,只是覺得,萬事都該有個清楚的章程。免得日後出了亂子,宗房也要沒臉。”
八老太爺聽了,神色也放緩了些:“你若有什麼好主意,大可以說出來,不必語帶尖酸,指桑罵愧。你不就擔心自己出的錢多了吃虧麼?愛拿不拿,誰還求你不成?但你捨不得掏錢,也別在這裡胡說八道地礙事,連累其他族人得不到求助。至於各房拿出來的錢糧,自然是宗房掌着,璟哥的爲人,全族心裡都有數,你說他會中飽私囊,有幾個信你?那些沒意思的話還是少說幾句的好。”
外六房家主習慣了商人間應對圓滑的作派,聽了八老太爺這又直接又不客氣的話,一口氣差點兒沒上來,他那嫡親弟弟見狀不妙,連忙摁住他,賠笑道:“八叔祖誤會了,我哥哥沒有這個意思,他只是不清楚宗房的章程,想問清楚些,偏脾氣耿直,不會說話,倒讓您誤會了。”
外六房家主是誰?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說他是個脾氣耿直不會說話的人,誰會相信呢?各家房主心裡都有數,見他吃了虧,顯然內三房這次要一個鼻孔出氣了,橫豎是於全族有利的大好事,有什麼好反對的?趙璟的爲人品性信得過,大家所憂慮的,不過是煜大老爺罷了。
宗房從前掌握在煜大老爺父祖手裡的時候,可從來沒有真正爲宗族謀過什麼福利,雖然嘴上說得好,一人有事,全族來援,但每次都是宗房的人在外頭吃了虧,族長振臂一呼,就叫了族中男丁雄赳赳氣昂昂地去找人晦氣,換了是其他族人吃了虧,族長拖三拉四地不肯出頭,好不容易出了面,只要對頭出得起價錢,他反手就能把族人丟在腦後,真正能夠爲族人主持公道的,十次裡最多不過有兩三次,這兩三次對他來說還只是舉手之勞,半點不費事的那種。
有這樣的前科在,大家信得過趙璟,卻信不過他爹,更怕煜大老爺回來後,以孝道壓着趙璟,謀奪了族人拿出來的錢糧,趙璟無力抵抗。
趙璟對此心知肚明,但他也沒什麼好法子,只是覺得,他爹還不至於那麼糊塗,只要他們夫妻小心勸誡,他爹自然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於是他便道:“從前族裡其實也有類似的做法,扶養鰥寡孤獨,資助貧困族人,或是幫着不幸在外地亡故的族人辦好後事,給遇到難處的族人送錢糧銀米,等等等等,只是這些都是零零碎碎的,並沒有完善的章程,多少有些不足之處。這一回我就是想要請各房同心協力,議定一個好的章程出來,日後照章程行事,務必讓各房族人都不至於落入困苦無援的境地。”
他這麼說,各家房主也想起來了,過去確實有過類似的做法,但並不成文,也沒什麼全族統一行動的規矩,不過是幾家富戶發了善心,自發地接濟貧困族人罷了。既然當初宗房也自掏腰包做過這種事,想必以後也不會貪了公中的錢糧。
族人們似乎都沒有異議了,只是在具體的章程上,還有些拿不準。八老太爺瞥見趙琇坐在一旁,臉上鎮定自若,帶着一絲胸有成竹的微笑,不由得心下一動:“琇姐兒可有什麼好主意?”
趙琇笑了一笑,道:“好主意說不上,侄孫女兒倒是有幾個餿主意。比如方纔外六房大堂兄問的,各家出多少錢糧。該如何定標準。璟大哥說各家各人自願。固然是好的,但如果出多出少都一個樣,大家不免會覺得泄氣。不如把各家拿出來的錢糧算成貢獻點,比如十兩銀子算一點。糧食、柴火、布匹等實物,也都照價折算,貢獻點越多,這家人在族裡就更受人尊重,在族中事務上的話語權也更高。如果到了一定的點數,比如說,一百點,一千點,那這家人就可以擁有一些特權。我舉個例子。前兒公議的新族規,不是說一家人需得取得三戶族人的支持,才能將自己想要申請的事提交族中公議?那他家要是積夠了一百點,不必有三戶族人支持,自己就能將事務提到族中公議。而且只要反對人數不過半,他家所請之事就能通過,如何?”
八老太爺頓時眼中一亮,若是此議通過,他將來想要建立族學,也不必先獲得其他三房族人的支持了,倒是便宜。
趙璟也覺得不錯,還補充道:“貢獻點多的人家,日後遭了難,得到的資助也會更多些。若是沒有貢獻點,受困的族人可以保證溫飽,但若有了貢獻點,就能得到更多的東西。每家人該得多少,都照貢獻點來算吧。”
趙琇忙道:“不一定要出錢出糧才能得到貢獻點的,可以幫忙做事。比如族裡男丁多的,可以幫着料理庶務,維持街面上的治安,如果家中只有婦孺,那就幫別人做些針線,或是其他力所能及之事,老人可以幫忙照看孩子,提點晚輩,孩子可以記着族人的恩情,日後長大了回報。父母長輩所積得的貢獻點,可以澤被後人,對族人幫助越多,自己的後代得到的好處就越多。”
趙璟連連點頭贊成。八老太爺還重重拍了一下大腿:“大善!就這麼辦吧,照着這個章程,把細則給議出來。”說完了還用讚賞的目光看向趙琇:“琇姐兒果然聰明,能想出這樣的好主意來。”
趙琇在一旁乾笑,心想上一回宗族大會,八老太爺還在質疑她與會的資格,這一次居然誇獎她了,算不算是一個巨大的進步呢?
衆族人面面相覷,內三房都拿定了主意,旁人還有什麼好說的?再看外六房那幾兄弟,都不吭聲了,似乎是發現了這新規矩對他們的好處,於是大家就熱熱鬧鬧地討論起來,最後議出了十多條規矩,供所有人投票決定。
八老太爺讓兒子親自去拿了一疊印有暗紋的紙箋來,由趙琇標上了數字編號,然後交給趙璟,趙璟點了幾個堂弟、堂侄,都是讀過點書的,把那十多個條款一一抄寫在紙上,分發到各家房主手中,若是同意哪一條,就在後面打鉤,若是不同意,那就打叉——這是出於趙琇的建議。
投票仍舊是在隔壁的雜物房進行,不過那裡現在已經整理好了,成爲了專門的投票間,連特製的投票桌和選票箱都做好了,選票箱打開來讓各家房主看過,確保投票開始前,裡面是空的,然後趙璟親自鎖上箱子,投票開始。
十六條規矩通過了十四條,剩下兩條都不太重要,沒過就算了。趙璟當場就把具體的分工安排下去,午飯過後,十支新組成的挖溝排水工程隊就要派到族人們的地頭上了,工程隊的成員包括了趙氏族人和各家家僕、僱工與佃農,每一支工程隊都至少有兩名小二房的代表,因爲他們是熟練工了,清楚地知道正確的做法。
到了第二天,對受災族人的進一步救助也開始了,房屋受損的,家中有人受傷生病的,斷糧斷薪的,都有人去處理了。趙氏宗族,前所未有地團結和諧起來。
趙璟表現突出,終於以宗子的身份豎立了他在族中的權威。趙琇也爲小二房贏得了更多的尊重。她很滿意,有了這樣的基礎,她相信,終有一天,她會把小長房從趙氏一族的宗譜上徹底驅逐出去!
ps:
(老夫人,你不在家時,你孫女都幹了些啥,你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