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見到蔣雯的時候,她的氣色看起來還不錯,心情似乎也挺好。
受邀請來參加茶會的,不僅僅有趙琇與方仁珠,蔣六姑娘、李善文與另外兩位姑娘也都來了。趙琇對後二者不太熟悉,據蔣雯介紹,應該是她在京中結交多年的手帕至交,聽聞前兩年也不在京中,是分別在去年秋天與今年春天回京城的。這兩位年紀都比蔣雯輕,訂了婚卻尚未出閣,性情也都是溫柔開朗的類型。見了蔣雯,倒比趙琇要熱絡幾分。
李善文主要是跟蔣六姑娘和趙琇說話。她如今已經完全是一位端莊穩重的大家閨秀了,半點孩氣不見,只有偶爾聽蔣六姑娘說到她感興趣的話題時,眼裡纔會露出幾分快活來。她是要做太子妃的人,自然不能再象從前小姑娘時自在。經歷了皇后行刺與皇長子儲位危機後,她也成長了許多。從她身上,已經可以看出未來國母的氣度了。
不過在那之前,她還得先適應着做別人的兒媳婦。
方仁珠與那兩位比較陌生的閨秀很顯然都不知道蔣雯很有可能會成爲繼後,但李善文是肯定會知道的。也許蔣家與李家之間也早有共識。等蔣雯入宮,李善文嫁給了皇長子,她們就會是一對利益共同體的婆媳,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再添上慈寧宮中的太后,她們三人就是後宮的主人。能不能相處融洽,將是她們日後是否能在後宮舒心度日的關鍵。所以李家特地讓待嫁的李善文前來參加這一場茶會,若換了是別人,李善文才不會接受這樣的邀約呢。
不過,也許是因爲年紀的緣故,又或者是因爲李善文跟蔣六姑娘更熟悉些,她大部分時候都在跟後者說話,與蔣雯雖然還算融洽,卻不算非常親近。蔣雯對她倒是很親切和藹,但也沒有刻意與她答話的意思。她們將來還會有更多的時間相處,如今倒也不必着急。
蔣雯在跟幾位好友聊天。說她在天津時的生活。她是太后的侄女,父親又是天津一地的知府,在那兒再沒有別家姑娘出身地位比她更高了,父母兄弟對她又她。興許是心疼她受了無妄之災,婚事遇挫,所以事事都寵着她,因此她的日子過得頗爲自在。無論吃穿都是最好的,只要帶足了隨從。父母也不攔着她出門。天津這幾年多了不少外洋來的商船,她就總是帶着丫頭婆子到碼頭上看熱鬧,象小威爾斯夫妻這樣知根知底的洋商,也曾不止一次受她邀請到知府後衙來作客,與她說些外洋秩事,送幾樣別緻的小禮物哄她開心。
她這次回京,就帶了不少這樣的小玩意兒回來,有小威爾斯等洋商們送的,也有她自己淘換的,都是些別緻不俗又不十分貴重的新鮮東西。她拿這些小玩意兒來送朋友。引得小姑娘們都歡喜不已。
趙琇得了一整套鑲銀的玳瑁梳子,十分精美。方仁珠則是一套威尼斯出產的玻璃茶具。蔣六姑娘看到也很喜歡,抱着堂姐的手臂撒嬌:“四姐姐有這樣的好東西,怎的不告訴我?”蔣雯笑道:“急什麼?我那兒還有呢,你若喜歡,回頭自個兒挑去。”蔣六姑娘頓時高興起來。
李善文也得了一套十分精緻的玩具屋,據說如今在西洋諸國正流行。那小屋不過兩尺見方大,裡頭卻分隔成了客廳、餐廳、起居室、父母臥室、兒子臥室、女兒臥室、廚房、育嬰室等多個房間,每個房間裡擺放着各式各樣的傢俱、擺設,還有小小的人偶。看起來就象是一個縮小的西洋貴族家庭。玩具屋的用料樣樣都是好的,做工也極精緻,李善文看着可稀罕了,又好奇玩具屋裡種種與國內不一樣的傢俱擺設是做什麼的。她不好意思纏着蔣雯問。就拉着蔣六姑娘在一旁細細討論。蔣六姑娘平素也曾聽堂姐說些西洋國家的事,因此比她要知道得多些。若遇到兩人都不清楚的事,便胡亂猜測一番。
這兩個小姑娘都是從小就在京城長大,不曾去過外頭,眼界自然有限。方仁珠比她們略強些,聽得她們猜測的十分不告譜。就忍不住加入進去。另兩位姑娘也看着那玩具屋眼熱,圍上來看個不停。小姑娘們嘰嘰喳喳的,說得可熱鬧了。
蔣雯就這麼遠遠地看着她們說話,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看起來似乎是真的心情很好。
趙琇見旁人都離得遠,猶豫了一下,就上前坐在蔣雯身邊,吞吞吐吐地說:“那個……我聽令妹說了一些事……”
蔣雯看了看她,笑了:“你不必如此,我心裡有數的。”
趙琇暗暗鬆了口氣,對她苦笑說:“我自然不敢說什麼,只是覺得……你委屈了。”居然要嫁給比她大十幾歲又瞎了一隻眼,脾氣還不怎麼好的皇帝,怎麼不委屈?
蔣雯臉上閃過一絲黯然,但很快又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我也沒什麼好委屈的,那畢竟是一國之君。坦白說,全國上下,又有幾個女孩兒有我這樣的福氣呢?更何況,除了他,我也沒法嫁給別人了。”
蔣雯這話並不是隨口說說的。她很清楚自身眼下的處境。雖然當年她入宮的流言是皇后沒事找事,可耐不住消息走漏,知道的人也不少呀。那些與蔣家門當戶對的人家,就算不在乎她曾經與人議過親,又被皇后壞過名聲,也無意冒險擔上與皇帝爭美的名聲,更擔心家族中的傑出子弟會因爲結下這門婚事,而前程受阻。若是讓家族中的紈絝子弟承擔聯姻的職責,蔣知府與蔣四太太這邊又看不上。
若是往低一些的門第裡尋,蔣雯也未必就嫁不出去。可是蔣家上下都覺得她受了委屈,又怎會甘心讓她低嫁?所以這幾年遲遲未能替她說定親事,又縱着她在天津自在玩樂。
蔣知府本來都打算,在京外的世家大族裡爲女兒挑選夫婿了。本已看中了一個,家世不錯,祖輩曾經入閣,父叔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員,母族也是書香門第,他本人有秀才功名,人才出衆。性情溫和。蔣知府差一點就與對方交換庚帖了,卻意外得知這家人與堤壩案的一個主犯是世交兼姻親,至今仍未斷了聯繫,當即就決定回絕。蔣家因是後族。也知道些內情,堤壩案涉案官員可不僅僅是貪腐瀆職這麼簡單,有多人都曾經與穎王有過勾結。若是蔣雯嫁過去,才發現夫家的罪狀,那時候要她如何自處?蔣家甚至懷疑。那家人特地來結親,會不會就是打算拿蔣家做個擋箭牌?想着即使被朝廷知道了他家的根底,娶了太后的侄女,皇帝也不會追究他們了。
蔣知府卻是不敢冒這個險的。那家的兒子再好,也沒好到能讓他不顧女兒的終生幸福許嫁的地步。更何況,那家人抱着這樣的心思來聯姻,定然與穎王牽涉不小,日後圖謀也不小。若是蔣雯不能令他們滿意,還不知道會遭遇到什麼呢。
自那以後,蔣雯也就死了嫁人的心。只在閨中自在度日。合適的婚嫁對象,未必就沒有了,若是仔細查訪,一定還能找到。可她實在是灰了心,甚至一度產生過一輩子不嫁人的想法,還念過幾日經,想要做個在家出家的居士,被母親蔣四太太含淚勸阻了。出於孝道,她不再提起這種事,可她心裡是真的覺得。嫁人也沒什麼好的,夫家總不會象自家人一般寵着她,如今自在慣了,日後嫁了人卻要處處忍讓。那種生活真是想想都覺得可怕。
直到皇后死了,京中的蔣老夫人派人傳信過去,讓蔣雯回家準備入宮事宜,她纔想起,原來她還有皇帝可以嫁。親姑姑做婆婆,表侄女做兒媳。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還會有誰給她氣受?她連規矩都不必立呢。反正只要她做得比已故的謝皇后強,就是妥妥的賢后了。
蔣雯誠懇地對趙琇說:“你實在不必爲我抱屈。我覺得那樣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的,除了行動受限,沒法再四處遊歷外,實在是再好不過的親事了。我年紀漸大,能嫁的人越發有限,再拖延下去,還不知會被安排給什麼人呢。皇上好歹是知根知底的,他待我們這些表姐妹又一向和氣。我既不善妒,也不會干涉朝政,只要盡到了皇后的責任,他自然就不會與我爲難了。日後若有子嗣,一輩子的富貴榮華是一定的。若沒有子嗣,皇長子夫妻倆還能虧待了我不成?我自己過得舒心,家裡人也能安心,何樂而不爲呢?換了別家,我還未必有這樣的好處呢。”
趙琇嘆息道:“我只擔心你罷了。既然你心裡有數,我也不好說什麼。各人有各人的人生,只要你過得開心,嫁誰又有什麼要緊呢?”
蔣雯微笑着握住趙琇的手,低聲道:“好妹妹,我知道你是好心……我也不怕告訴你,昨兒我進宮去給太后娘娘請安,皇上與太子都私下來找過我。皇上向我陪不是,說當年是他疏忽,才使得我受了無妄之災,蹉跎至今,又委屈我嫁給他一個鰥夫。他說他日後一定會好好待我的,讓我與太后、妃嬪、皇子公主們好好相處。日後若是有人敢叫我受委屈,他一定會爲我做主。而太子來找我,也同樣是求我答應婚事的。他說寧可我來做他的繼母,至少他信得過我的爲人……我還能說什麼呢?有他倆的話,我日後怎麼也不會受苦,可我若是再矯情,就要得罪人了。”
趙琇聽得忍不住又爲她嘆息。
蔣雯是確定要嫁進宮裡的了,但立後畢竟是大事,三兩月之內都不會完事的。不過據蔣雯說,太后與皇帝都無心大肆操辦,估計等到皇后週年一過,給足了皇長子面子,便要宣佈新皇后的人選了。在那之前,蔣雯會在家裡接受皇后的課程。太后親自派了心腹嬤嬤來教導,課程也是她親自制定的——大約太后也擔心會再出現一位不靠譜的皇后吧。
趙琇已經定了今年八月嫁進廣平王府,倒是要比蔣雯更早一步成爲皇家婦。
她們低聲細語,已經討論完了一件大事。蔣六姑娘、方仁珠與李善文她們還在嘰嘰喳喳地研究着新奇的玩具屋。蔣雯看着她們開心的模樣,淡淡地道:“這樣也不錯,日後我進了宮,你們可得多來看我,否則我一個人在宮裡也是寂寞。”
趙琇低笑回答:“放心,有事沒事我都會去看太后和你的。到了明年,善文估計也要嫁入東宮了。你不會寂寞。”
蔣雯眸光流轉,衝她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