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與張氏在米家母女的陪同下,吃了一頓豐盛美味的午餐。米家的廚子是從老家帶來的,做出來的菜餚與趙家平日的飲食有些差別,但難得的美味。趙琇吃得挺開心,看張氏的胃口似乎也不錯。
午飯過後,四人坐在一處喝茶,聊了一會兒的天,米穎芝便兌現了自己的話,命人準備好一間靜室,讓張氏過去小歇了。張氏本來有些不好意思,今日她是來做客的,怎能象在家時一般隨意呢?米夫人笑着勸她:“兩家原是姻親,您又是長輩,何必講究這些虛禮?只當給我們一個機會巴結老夫人吧。”
張氏這幾個月裡沒少被人巴結,她也素來不喜別人巴結,可是今日米夫人說要巴結她,她卻聽得眉開眼笑的,說話的語氣裡都含着少見的親暱:“既如此,我老婆子就生受了。你也歇一歇吧?我瞧你氣血不大好,只怕方纔鬧了半日,也累得不輕呢。”
米夫人訝然,旋即溫和笑說:“多謝老夫人關心,我這點不過是小毛病罷了,並不礙的。若真的累了,我就去歇着了。眼下我先陪您到靜室去好了。”
張氏拍拍她的手背:“你別顧左右而言他。我雖不是大夫,卻也體弱多年,久病成醫,識得幾個方子,會瞧些精神氣色。你這分明是氣血兩虧,可是早年留下的病根子?年紀大了又勞心勞力,一直不曾保養回來。這樣下去,遲早要吃虧的。我當年何嘗沒有好生保養?養尊處優,一年也不見會生一次病。只因十多年前那回南下時出了事,在冰冷的河水裡泡了半個晚上,身子骨受了寒。至今外頭有一點子風雨,我都要疼上幾日呢。你這樣日積月累下來的舊疾,只怕比我那點毛病還要頑強些。既然你說,兩家原是姻親,本就比別人親近,在我面前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一番話說得米夫人啞然,眼圈都有些紅了。米穎芝聽得有些心急。忙問張氏:“請問老夫人。您既然能看出家母身體有何舊疾,那是否也知道醫治保養之法?家母確實是氣血有虧,是小時候受了寒氣。一直未曾治好。平日家父與晚輩也曾爲家母延請名醫診治,奈何始終不見有起色……”
米夫人看了女兒一眼:“好了,別再說了。老夫人見多識廣,可畢竟不是大夫。你怎能爲難長輩?”米穎芝抿着脣低下了頭。
趙琇驚訝地問米夫人:“舅母果然是因爲受寒而落下了病根?平日裡都吃些什麼藥?我祖母這裡固然也有幾張方子。往日吃着不錯,可她與您並不是一般年紀。得病原因也未必相同,就怕不對症,吃了反而對您身體不好。”
米夫人微笑:“你聽你姐姐胡說,哪裡就沒幾個保養的方子了?平日我也請過幾位有名聲的大夫來。開的藥起初也有過效用,只是時間一長,便又漸漸無用了。雖說這舊疾難以拔除。但發作起來也沒什麼要緊的,不過是氣色略差一點。我仍舊能吃能睡。並不礙事。”她看向張氏:“老夫人也不必爲我擔憂。”
張氏看着她直嘆氣:“你是個好妻子、好母親,我明白你的心。回頭我把我那些用着好的方子給你送一份過來,你找信得過的大夫瞧了,若是對症,就試着抓一副藥吃一吃。若果真有效,我心裡也高興。”
米夫人笑着起身相謝:“真是多謝您了。”
她陪着張氏到靜室午睡,趙琇與米穎芝一路跟隨。靜室離得不遠,就在西廂房,屋子收拾得整潔雅緻,進門就是落地大屏風,繞過屏後後,就看見房間中央地上擺着大銅爐,已經燃起了暖香。銅爐正對面,挨着西牆放了一張長榻,上面鋪着嶄新的錦面被褥。東面窗下襬着一瓶新鮮的臘梅折枝花,北邊牆根下立着一個圓形的多寶架,擺了幾件雅玩,旁邊空牆上掛着名家字畫。
趙琇帶着夏露,幫張氏卸下幾件首飾,脫去外衣,米夫人拉開被褥,侍候張氏躺下。米穎芝又捧了個新添了炭的手爐過來,放在榻邊的小几上。張氏若覺得冷,伸手就能夠着了。一個梳着雙鬟的十三四歲丫頭手持美人錘,走到榻前跪下,爲張氏捶着腰腿。她的技術爐火純青,力道不輕又不重,讓張氏舒服得恰到好處。也許是因爲太舒服了,趙琇才陪她說了兩句話,她就意識模糊地睡了過去。
趙琇與米家母女悄聲離了靜室,回到正屋中。飯桌已經被撤了下去,茶水也重新換過了,送上了新鮮熱茶。趙琇與米家母女一同坐下,有些擔心地問:“舅母真的不需要去小睡一下嗎?其實您真的不必太過客氣。若是跟我講究虛禮,就是不把我當外甥女兒看了,而是把我當成外人呢。”
米夫人聽得笑了:“你這孩子,明明是好心腸,偏愛講硬話。”
米穎芝挽着她的手臂撒嬌:“母親明明知道表妹的心意,又何必辜負了她?不如您也去歇一歇,我正好可以陪表妹到後頭花園裡走一走。今日外頭太陽大,曬着也暖和,我與表妹也好說說私房話。”
米夫人心裡溫暖,就應兩個孩子的好意,到暖閣裡歇下了。米穎芝帶着趙琇去了後花園,果然陽光大好,一邊散步一邊曬太陽,曬得人全身上下都暖暖和和的。趙琇還能就近賞一回臘梅花。最重要的是,她有機會跟米穎芝私下說話了。
米穎芝最關心的還是自己母親的身體。她問起了趙琇提到的保養方子。趙琇便把自己記得的藥方背了出來。從小到大,她不知看過這幾張方子幾回,每一次的藥材增減,她都記得清清楚楚,也知道什麼樣的份量是最合適的。
米穎芝顯然也因爲母親的舊疾,對藥理有了不淺的理解。一聽完趙琇背的方子,她就已經判斷出了方子的高明處:“果然是溫補好方,一會兒我就打發人抓藥去。”
趙琇道:“這是宮中江太醫開的方子。他曾隨廣平王南下辦事。與我們家也算有些交情。他給我祖母看過好幾回病了,方子也改過幾次。表姐還是把方子給熟悉的大夫瞧了,找出最適合舅母的,再抓藥也不遲。”
米穎芝點點頭,接着又嘆了口氣:“希望這方子果真有效,但凡能令家母秋冬時節過得略安穩些,我就心滿意足了。”
說起來。趙琇倒有些好奇:“舅母怎會落下了這個病根呢?”難不成也在冷水裡泡過?
米穎芝卻閉緊了嘴關。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另起了話題,與趙琇聊起後日的元宵燈會。還約趙琇明日晚上就去看燈。因爲明日是正月十四,燈會已成,人潮卻不如元宵正日時多,這時去看燈是最好的時機。
趙琇此番來杭州。最初的理由就是趙瑋請祖母妹妹來看燈會,她自然不會錯過。立刻就答應了。眼珠子一轉,她還多添了一句:“我把哥哥也叫上。有他陪着,咱們也不怕被誰衝撞了,只管怎麼高興怎麼逛。”
米穎芝抿嘴笑道:“真好。可惜我沒個親兄弟,倒有好些堂兄弟與從兄弟。他們原本對我也不錯,只是我一直隨父母在外任上。與他們相處的時間不多。”
趙琇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既然表姐的兄弟都不在跟前。那就讓我哥哥這個表兄弟來侍候你好了。你只管使喚他,他脾氣好着呢。若他有怠慢的地方,我替你教訓他。”
米穎芝撲嗤一聲笑了。她原是秀雅的長相,這一笑,竟出人意料地燦爛明媚,看得趙琇一呆,心中暗想,要是讓哥哥看到這個笑容,不知他會變成什麼呆樣子?
兩人慢慢散着步,聊起了閒話。趙琇從米穎芝的話裡能推測出來,她果然熟讀詩書,又知曉管家庶務,還對外頭的經濟民生頗爲了解。趙琇心中暗暗驚訝,她知道這些,一半是從書本上看來,另一半是因爲自小幫忙料理家中庶務,親自去巡視各處產業時,找積年的老人請教而來的。沒想到米穎芝也對這些事情那麼瞭解,她是從哪裡學來的呢?
後來她聽米穎芝無意中一句話,方纔知道,原來後者小的時候,米省之曾經把女兒扮成男孩子模樣,帶着在轄地內到處巡視遊歷,並一一爲她做介紹講解。她所學的東西,跟趙琇不太一樣。趙琇是爲了打理家業才學的,偏重實務,可米穎芝所學的,卻更偏向於一名地方精英官員該有的知識儲備。若她不是女子,而是位男兒,在父親的精心教養下,必定會有着錦繡前程。而如今,她腹中所學卻未必能派得上用場,萬一遇到個不懂得欣賞的夫婿,只怕還要嫌她懂得太多呢。
米穎芝在杭州官家閨秀圈子裡,可不完全是好名聲,原因就在於她所學得的這些知識,跟一般閨秀們的差別太大了。
趙琇就評價說:“簡直就是在跟夏蟲語冰。由得她們說去吧。她們粗淺一點的,也就是比比家世、容貌,又或是嫁的男人身份高低;稍微有點志氣的,可以比比穿戴、交友、父族兄弟的前程以及琴棋書畫水平。你樣樣不比她們差,還要許多她們所不及的好處,她們自然要挑剔你,照着她們自己的邏輯,把你與衆不同的地方踩在腳底,好象這樣可以顯得她們比你更優秀似的。可誰要跟她們比呀?”
米穎芝聽得又笑了,握着趙琇的手道:“好妹妹,咱們不與她們比。她們原不懂得我們的志向。女孩兒一生榮辱,難道就只在家族、父兄與夫婿子女的身上不成?我們能做的事多着呢,誰說一定就要侷限於閨閣之中?”
趙琇決定了。這姑娘實在很合她的胃口,若不能讓哥哥成功把人娶回來做嫂子,那就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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