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氏愣了一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是我叔叔家的女兒,我的堂妹,她嫁進了廣德世族米家。趙姑娘興許沒聽說過,但這米家在廣德也算是有來頭的……”
她還未說完,趙琇就打斷了她的話:“伯母不必說這個,先母便是廣德米家的女兒,我對米家的來歷並不陌生。”
卞氏吃了一驚,她還真不知道趙瑋趙琇的母親姓米。自打陶縣令上任以來,她在奉賢一地還算混得開,平日裡也沒少跟士紳富商人家的女眷打交道。人人提起趙家兄妹的母親,不是稱爲郡公夫人的兒媳,就是趙家先二太太,又或是趙家哥兒的生母,哪個會以“米氏”來稱呼這位命薄的婦人?因此卞氏還真不知道,原來近在咫尺的趙家,跟她還是姻親。
事情一旦開了頭,後面就好辦了。趙琇是最近才知道了米家的內情,卻不清楚除去亡母米氏孃家這一支外,其他米氏族人的近況。卞氏提供的消息非常及時地彌補了這一缺失。
卞氏的堂妹所嫁的米氏子弟,名諱是上省下之,正好與米大舅的姓名“米度之”是一輩的。米省之比後者年長兩歲,在兄弟中行二。他是戊辰年的同進士出身,才名不顯,也沒考中庶吉士,直接補的外官。初時是在福建做個七品小縣令,因他於實務上十分有天賦,政績蜚然,也很注意團結上司、同事和下屬,沒跟什麼要緊人物鬧不和,所以一路官運亨通。三年縣令任滿,就升了六品通判;三年通判任滿,又直接升了五品的同知。都是兩級兩級地往上跳。竟沒遇上半點阻力。象他這樣地方小世家子弟,又只是同進士出身,本身性格方正,不太擅長與人打交道的,能這般順順利利一路往上升官,也算是難得的幸運了。他最大的幸運,興許就是他一直在福建爲官。而福建巡撫恰恰是個愛惜人才的老好人。對米省之非常欣賞,便一路保駕護航。
穎王謀逆,在江南設圈套暗害當時還是儲君的今上。江南一地不少官員都被捲了進去,事後丟官的丟官,流放的流放,處死的處死。時任杭州知府非常倒黴地受了池魚之災。被開革了,不過能保得性命。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米省之當時在福州任同知,因爲連續七年的考評都是優異,引來鄰省側目,就被吏部調到杭州去暫代知府之職。原本等新知府上任後。他就可以回福州繼續做同知了,可他上任後不到一年的功夫,就已經顯出與前任大不相同的能力來。杭州官民捨不得換人,上報吏部。吏部便索性把他頭上的“代”字取消掉,讓他做了正牌的杭州知府。
瞧這運氣,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張氏聽了,歪着頭回憶:“省之……省之……對了,他是我那兒媳婦叔祖家的後人,大約是二房又或是三房的兒子,應該是嫡出。我記得小時候在松江,曾親眼瞧見米太夫人吩咐人備禮,賀小叔子家的二孫子週歲。週歲宴上,那孩子的祖父親自給他取了名字,就叫省之。米太夫人還誇說這名字取得好,命人送了好些上品細棉布過去,給孩子裁衣裳穿呢。”
照這麼算來,米省之與米氏是隔房的堂兄妹,是一個曾祖父的後人,還沒出五服呢,血緣也不算遠了。
從時間上來看,米省之中同進士是在戊辰年,那時趙琇有三四歲大了,早已回到了奉賢老家。米省之這時候去京城參加會試,正好是小二房遠離京城,而趙玦在遼東爲官,小長房家眷在京中低調度日的時候。他本不知道米氏嫁進了趙家,自然也不會上門尋親去,更不會有什麼人看他不順眼,就攔了他的功名路。只是可惜他們祖孫三人待在老家,沒有發現這麼一位親戚的存在。至於當時留京的盧媽一家,他們又怎會想到要打探參加會試的舉子中,是否有米氏的孃家人呢?
米省之娶妻卞氏,膝下只有一女,今年十四歲了,聽聞也是才貌雙全之輩。因他沒有兒子,便將女兒充作男兒教養,故而米省之之女與別家閨秀相比,又多了許多見識。陶太太卞氏與陶灼華對這位米姑娘,就十分推崇,說得趙琇都心生好奇了,想着將來有機會一定要見上一見。
意外地得知了親戚的消息,張氏與趙琇都很驚喜,陶太太卞氏的心情也很不錯,兩家重新敘了親戚關係,比往日更親熱了幾分。眼看着天時不早了,卞氏帶着女兒告辭,相約改日再來拜訪。她也會馬上給堂妹那邊寫信,告訴米省之夫妻趙家這門親戚的存在。
送走了客人,趙琇與祖母張氏對坐,臉上都忍不住露出了微笑。張氏笑完又紅了眼圈:“這回可好了,你們母親在天之靈,若知道你們又找回了她失散多時的孃家族人,定會十分歡喜。”
趙琇笑道:“嚴格來說也不算是失散,若是真有心去找,還怕找不到嗎?母親當年大約是因爲在咱們家做小媳婦,上頭長輩多,纔會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其實這門親戚說來關係有些遠了,但咱們如今正需要一門好親戚。若這位米知府如陶太太說的那樣,性格端正,人也能幹,就是哥哥和我的福氣了。”
可不是福氣嗎?壓制米大舅的人選找到了,多好呀,同輩的堂兄弟,米省之年紀比他長,官位比他高,元配嫡出的兒子的元配嫡出,比填房生的強些,簡直是樣樣都能壓倒米大舅。他還是個正派人,定會看不慣米大舅那些無恥行跡。若有他出面,他們兄弟只需要坐看米大舅吃鱉就行了。
趙琇只有一件事想不明白,這米省之堂舅既然性格方正,又不擅長交際,他是如何處理各方面的關係的?又怎能一個要緊人物都沒得罪過,一路官運亨通?
張氏也想不明白。推測道:“想來是他妻子能幹?咱們別想那麼多了,你若有心要認這門親戚,就打發人到杭州去打聽。回頭咱們也給你哥哥捎個信,他現如今在嘉定,跟一堆官兒在一起,說不定裡頭就有人認得你堂舅。”
趙琇答應了,下去給趙瑋寫了信。回頭又另派了家人立刻出發往杭州去。還有廣德那邊。年後也該打發人去探一探的好。如今也不清楚米省之這門親戚是否能走得起來,事先看看廣德米氏族中是否有旁人可用,他們心裡也能有數一些。
等忙完了這些事。天也黑了。趙琇陪張氏用了晚飯,正打算回房間去休息。前院門房卻有婆子來報:“宗房璟大爺、璟大奶奶來了。”趙琇只得重新挽好打散的頭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出來見客。
張氏也過來了。見了趙璟與沈氏夫妻,有些不明白:“有什麼話不能明天說?這麼晚了。外頭又冷,你們特地跑過來,仔細吹了風。”
沈氏賠笑道:“我本來也說明兒再來,偏他心急。說是族務要緊,一刻都等不得了,我也只得依了他。”趙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趙琇就明白了。趙璟這是想私下報告這兩年族中的事務。本來白天說也沒什麼不行,但看今日趙家老宅的熱鬧程度。就知道白天難有清閒的時候。萬一說到一半,來了外客,豈不麻煩?倒不如晚上過來,一口氣把事情都報了。趙璟能鬆一口氣,張氏與趙琇第二天再見族人親友,心裡也有數。
張氏也想明白了這一點,便笑着點頭讓趙璟報來。
這兩年趙家族裡也沒什麼要緊大事,有幾個孩子出生,男孩幾個,女孩幾個;又有誰家娶媳婦、嫁女兒了,親家各自是誰;哪家有人去世了,是壽終正寢,還是意外身亡,又或是因病逝世;再來就是內三房主持的族學,開課已經將近一年了,一直運作良好。
族學是在族人聚居的街道斜對面租了一處宅院,三房父子出面做山長與先生,又請了兩位博學的老舉人坐鎮。族中子弟,凡是滿七週歲以上,十五週歲以下,全都要入學讀書。學習的科目就是傳統的四書五經,詩書禮儀。因六房在族中勢大,族中子弟也不是個個都擅長讀書的,爲了日後學習庶務方便,族學裡加開了一門經濟課,教導學生基本的算術知識、經濟民生。學生們從七歲開始入學,先學五年基礎,等十二歲那年再決定是繼續深造,走科舉路,亦或是改行去六房的商號做學徒。若是決定留下來,那在滿十五歲之前,就一定要下場考試了。不一定要考中秀才,但必須至少要通過縣試。若是滿了十五歲,還不能通過縣試,那還是早日改行的好。
這是三房八老太爺定的規矩,他老人家認爲,縣試最簡單最好過的了。若是學生在他的教導下,學了八年還不能通過縣試,那再學下去也不會有出息。早些另尋營生,纔不會耽誤了自己,也拖累了家人。
張氏對八老太爺的規矩非常認可,她也覺得縣試是最容易過的,若真的用心讀書了,不可能考不過,考不過的都是朽木。
趙琇對此不置可否,她另外提了個意見:“族學的課程能不能再添幾門?我建議至少再添一門律法,讓族中子弟都知道國法條文,日後不至於因爲犯蠢就觸犯了國法,害了自己。另外還可以讓族學的學生們在課餘多活動活動身體,學點拳腳騎射,哪怕只是爲了強身健體也是好的。科舉考試可不好熬呢,沒個好身體,如何撐得住春闈?”
趙璟連忙道:“這話說得在理。今年秋闈,族中多位子弟下場,在裡頭待了九日,出來都有些撐不住呢。秋天天氣尚暖,大家就已經這樣了。明年春闈時天氣更冷,若沒個好身體,還真的未必能撐下來呢。我明兒就去跟八老太爺說,他老人家定會答應的。”
接下來的族務都是些瑣碎小事,張氏與趙琇聽完便罷,全都交給趙璟夫妻處置了,她們沒打算多加過問。畢竟二房不是宗房,他們祖孫只需要支持趙璟就好了。
對於張氏與趙琇的信任,趙璟的心情忽然有些沉重,他吞吞吐吐地說:“有件事……侄孫實在沒臉說……無奈家父有命,侄孫只能向叔祖母開口了。“
張氏和氣地問:“你父親又怎麼了?”
趙璟苦笑:“也沒怎麼,他……他老人家想帶着弟弟過來給您請個安,問您是否方便。”
趙琇挑了挑眉。弟弟?他說的莫非是趙煜的小兒子,那位小長房派來的柳姨娘所生的趙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