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來了興趣:“果然有古怪嗎?馮太太是不是發現了什麼破綻?”
馮太太拿出了方慧珠的那封信,又命隨行的丫頭婆子將眉山伯夫人借方慧珠名義送出的禮物一一擺開來給趙琇看,然後將事情的經過一一告訴了她。
趙琇聽完後,先去看那些禮物,發現是一些補身的名貴藥材,還有一匣子金玉首飾,以及幾套高檔文房用品。這份禮物從內容上來說,倒是中規中矩,也算符合收禮人的身份,但仔細看一看東西,就有些不對了。
方家是書香世家,他家子弟的審美觀,在趙琇看來,就是愛裝逼。首飾有銀就不會要金的,有玉就不會要銀的;衣服料子愛選青綠素雅的顏色,不要大紅大花;繡花兒也是優先選梅蘭菊竹,嫌牡丹芍藥太俗。方慧珠其人,無論品性如何,終究是書香名門方家精心培養出來的女兒,品味與家人一脈相承。
撇開藥材不提,那匣子金玉首飾,明明鑲的都是好玉石,質地溫潤無瑕,卻偏偏要用許多黃金去包着它,只留下些許玉石露在外頭。方家女眷平日也戴過金鑲玉的首飾,但金不過是點綴,上等的玉石纔是主角,絕不會讓金銀俗物奪了玉石的光彩,要的就是那種低調清雅的富貴。這匣子首飾,無論是送給方大太太,還是送給方仁珠,上頭黃澄澄的大塊包金都是敗筆。倘若真是方慧珠送出的禮物,她絕不會挑這樣的首飾。
那些文房用品也很有問題。瞧着似乎都是上等的好筆墨紙硯,卻犯了跟首飾同樣的錯誤:用了太多的描金彩畫去點綴,明晃晃地告訴人那都是貴重東西。也許有些人家會覺得這樣的物件才能襯托自家的富貴,但方家人是不會喜歡的。他們會嫌俗氣。更重要的一點是,那些筆墨紙硯,還有筆洗筆山硯滴等物,單件兒拿出來都是好東西,卻配不成套。其中的紙還是京城大戶人家上了年紀的貴婦人們平日愛用來抄經的紙,並不是讀書人們平日寫詩作文慣用的品種。方慧珠怎會犯這種低級錯誤?除非準備禮物的人並不是她!
趙琇以此得出了結論:“禮物想必是眉山伯夫人的手筆。”
馮太太輕笑:“我上門去,只求慧姐兒一封書信。她若有禮物孝敬父母。我自會爲她轉交,若是她沒有,我也不會責怪。眉山伯夫人此舉。其實是畫蛇添足了。若只是爲了替慧姐兒周全禮數,我也不會多說什麼,偏她多此一舉,又說了句不該說的話出來。”她拿出方慧珠的信給趙琇看:“這就是慧姐兒親筆寫的信。信不曾封口。眉山伯夫人似乎怕我不相信這是慧姐兒寫的,還叫我打開來看呢。你說奇不奇怪?”
當然奇怪,信是方慧珠寫給父母親人的,馮太太不打開來看,也不會知道信的筆跡屬於何人。眉山伯夫人還主動要求她去看。彷彿生怕她誤會信不是方慧珠寫的一般,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趙琇看着那封信,有些遲疑。雖然她心裡已經生了疑心。覺得這封信也許有問題,可信不是寫給她的。未經寫信人與收信人的許可,擅自打開信來看,似乎不太好,所以她沒有接過來。
馮太太則道:“眉山伯夫人敢叫我看信,顯然信裡並無不妥之處,說不定她是親眼看着慧姐兒寫信的。可是慧姐兒倘若當真在丘家吃了苦頭,斷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向家裡人報信。她必然用了什麼隱秘的法子,在信中藏起了重要的信息。我心下猶豫,不知該不該如眉山伯夫人所言,打開信來看個究竟。若是不看,就怕慧姐兒在信中向我求救,我卻耽誤了時機。”
趙琇想了想:“您去眉山伯府,是明說了要託我捎信去濟寧的。眉山伯夫人不懂規矩,方大姐姐卻不會不懂,想來她不會在信中隱藏什麼緊急的訊息。我過得幾日就出發了,信我們都別打開來看,等我到了濟寧,一定儘快將信交到方大太太手中。到時候方大姐姐在信裡說了什麼,自有分曉。”
馮太太略一沉吟,就答應了:“這樣也好。”頓了頓,又道:“我其實大致可以猜到慧姐兒會在信裡說些什麼。”
趙琇有些好奇:“她會說些什麼呢?”
馮太太回答:“我聽聞她如今身懷有孕,胎兒卻不穩,因此只能在房中靜養,不敢出門,也不敢見外客。算來她過門時日尚短,若果真有孕,那確實處於最不安穩的時候。可我今日試探丘家二姑娘的口風,問起慧姐兒平日情形,她倒是能答得出來,但我怎麼聽,都覺得那象是懷胎五六個月的婦人才會有的症狀。再問及她平日飲食起居,身邊侍候的人,竟不是陪嫁過去的心腹。我再問及慧姐兒的陪嫁丫頭與陪房,丘二姑娘便含糊以對,拿話搪塞過去。我故意說錯了一個人的名字,她也沒發現。最奇怪的是,慧姐兒不能來見我,打發了個丫頭來安我的心,派來的人竟是煙蘿!”
趙琇不解:“這丫頭有什麼問題嗎?”她只認識方慧珠以前的兩個大丫頭,一個叫雲曲,一個叫月歌。月半軒事件後,這兩個丫頭聽說就被攆了,後來提拔上來的人,她就不熟悉了。只記得方仁珠提過,方慧珠對後來的兩個丫頭都不大信得過。
馮太太的話證明了她的記憶沒出錯:“煙蘿本是我嫂子房裡侍候的人,素來不得慧姐兒歡心,到了眉山伯府後,便專做針線灑掃等事,極少進屋侍候。倒是與她一同陪嫁過去的鳳閣得了慧姐兒的重用,成了慧姐兒的心腹。我問過煙蘿,得知鳳閣尚在,慧姐兒要打發心腹丫頭來告訴我什麼,又怎會選擇煙蘿?”
趙琇綜合馮太太提出的各種疑點,隱隱有了個猜想。其中最明顯的一點就是,方慧珠被丘家限制了人身自由。丘家甚至不許她孃家親戚見她一面,對外只說她是在養胎,可是看跡象,她又不象是剛懷孕不久……
趙琇覺得方慧珠很可能並不是真的懷孕了。她也曾想過,也許方慧珠早在婚前就已有孕,因此纔會在結婚兩三個月的時候有了懷胎五六個月的孕徵。可方慧珠婚前只有過一次與丘惠友私下見面的機會,還是在茶樓這種公衆地方。即使是在雅間內。也是隨時有可能被人撞破的。趙琇相信,以方家的家教,方慧珠還不至於蠢到在那種場合跟未婚夫做出什麼事來。但她要是沒懷孕。爲什麼丘家上下都說她懷了呢?而傳聞一出來,她就絕跡於社交場合了,丘家人還拼命阻止別人去看她。難道丘家是不想讓人知道她其實沒懷孕嗎?那又爲何放出她懷了的風聲?自家媳婦有沒有懷孩子,其實是件非常好辯別真假的事。只看十個月後有沒有個孩子生出來,就行了。如果沒有孩子。丘家人就被打了臉;但如果有孩子……
趙琇忽然坐直了身體,看向馮太太。馮太太的臉色已經陰沉下來,沒頭沒尾地說了句:“丘惠友當初哄騙慧姐兒,說他即將前往東北任武職。因此才必須提前婚期。可是,他如今閒在家裡,不過頂着個禁軍的名頭。其實壓根兒就沒去上過差。就算他哥哥當真手眼通天,那種實權軍職也落不到他頭上。”
趙琇眨了眨眼。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丘惠友關於婚期提前的解釋既然是謊言,那他爲何要這麼做?難道他真的着急娶妻,到了不能再等三個月的地步了嗎?
對此,馮太太只是冷笑:“在這個世上,只有兩件事是真正等不得的,一件是生,一件就是死。我沒聽說丘家有哪個人近來死了,又或是準備要死,那就只剩下‘生’了。”
生產是等不得的。如果有人已經懷了身孕,那隻要她不出意外,十個月後就一定會生出個孩子來。生產的日子也許會提前,卻極少能推後,根本不容拖延。難不成是丘惠友早與別人有了首尾,對方懷了身孕,丘家就想讓這個孩子從方慧珠肚子裡“生”出來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丘家把方家置於何地?方家又不曾一敗塗地,一旦知情,必不肯依的。方慧珠也不可能忍氣吞聲,除非她死了,遲早會把事情告訴父母。到時候事情曝光,方丘兩家說不定連親家都做不成。這種遲早會被揭破的事,丘家爲何要做?他們跟方家聯姻,難道不是爲了結親,而是結仇嗎?
趙琇皺着眉頭,猶豫地跟馮太太說:“我一定會把信送到方大人夫妻手上的,但那畢竟還需要些時日。如果馮太太方便,能不能請您多去看望方大姐姐?丘家門風不正,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我覺得……只要他們知道,方大姐姐在京城並不是孤立無援,興許就會對她更好一些。”即使真有陰謀,也會稍微收斂一點。
馮太太心中明白趙琇的顧慮。丘家膽敢如此,必然是篤定了事情不會泄露,那方慧珠的處境就很危險了。如果她時時找上眉山伯府,哪怕見不到方慧珠,至少也可以讓丘家人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因此馮太太鄭重許下了諾言:“我會去的,我還會叫上其他姐妹。方家女兒,絕不能受人欺辱!有人膽敢將我們不放在眼裡,我們必要給他一個教訓!”
趙琇與她交換了一個眼色,已經達成了默契。
馮太太從此開始了隔三岔五跑到眉山伯府“探病”的日子,而其他出嫁了的方家女當中,也有三四個人或是兩兩結伴,或是單獨成行,時不時尋個理由找眉山伯夫人或是她的大兒媳聊天。眉山伯府竟是日日有客,不得一日安寧。眉山伯夫人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她已有心籠絡二兒媳,便一心穩住後者,令其配合自己的行動,倒也不是十分擔憂。可丘老夫人和那丘二少爺新晉的愛妾卻要惱火得多了。因爲這些不速之客的存在,後者不得不收斂了些,不敢再與丘惠友整日廝混在一起。
這時候,時間已經來到了九月底。九月三十日,便是廣平王、建南侯與工部曾侍郎預定南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