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金秋,鄉試張榜了。趙瑋高中順天府鄉試第六名亞魁。
雖然張氏與趙琇早就知道他這次下場考試,發揮得不錯,成績應該還可以,但他的名次居然能如此靠前,也是大大出乎她們意料之外的。差人上門報喜時,張氏差點以爲他是弄錯了。待那差人再三保證,沒有找錯門之後,她便高興得直唸佛,還含淚跑到老郡公靈前跪拜去了。她覺得孫子雖然一向聰明,功課也很好,但能考中亞魁,絕對是超常發揮,一定是老郡公在天之靈在保佑這孩子。
趙琇有些哭笑不得,連忙一邊命人給差人厚賞,一邊叫人去喊哥哥。趙瑋從內書房趕過來,聽聞喜訊,卻表現得很平靜。雖然衆位師長們都說,他應該考得不錯,但也沒誰能斷定他會名列前茅的,只有亦師亦友的尚瓊曾私下對他說:“你這次的名次,說不定會相當靠前。”尚瓊是根據幾位主考官的喜好來推斷的。那些考官幾乎個個都是尚太傅的好友,自小看着他長大,也沒少指點他的學問,因此他對他們的品味是最清楚不過了。看了趙瑋考完後默寫出來的應試文章,他就猜到了這個結果,事實最終還真的如他所言。拜他所賜,趙瑋早就心裡有數,因此面對喜訊也十分淡定。
建南侯府上下都喜氣洋洋。現任建南侯考中了舉人,成績還很好,這其中的意義十分重大,不僅僅是證明了趙瑋有真才實學,不遜於正經讀書人而已。勳貴子弟但凡是有了功名的,就等於是有了入朝任實職的通行證。趙瑋才學越好,就越有機會高升。有才學有能力。又有爵位在身,還是皇帝所寵信的臣子,曾立下擁立之功,趙瑋將來前程必定大好。他前程好了,建南侯府自然也就能風風光光的,府中上下又怎能不歡喜呢?
趙琇當即就命人準備家宴,不管外頭的親友。先自己家裡好好慶賀一番再說。可她才吩咐下去。那邊廂,得了消息的趙啓軒、趙瑗等人就拖家帶口地趕過來祝賀了。這一家三口的家宴,自然也就擴大成了趙氏家族在京族人的“家宴”。宴席還沒開始呢。曹家、蔣家、方家、汪家、易家……所有跟趙家或是趙瑋有交情的人家都派代表上門道賀來了。趙瑋趙琇連飯都不能好好吃,就要出面去招呼這些來賀喜的人。忙了半天,等回到飯桌邊時,兄妹倆都餓得肚子咕咕叫了。
趙啓軒見狀。便很有眼色地讓妻子馬氏帶着一雙兒女留下來幫忙。建南侯府人丁單薄,事情多的時候。僅靠趙瑋趙琇以及三兩個管家管事,是忙不過來的。馬氏留下,正好可以幫着接待一些代表主人家前來道賀的婆子媳婦,又或是那些與趙瑋有交情的讀書人的女眷。兒子趙淮則跟在趙瑋身後幫忙招呼客人。正好可以藉機多認識幾個讀書人,日後也好多請教學問。至於女兒趙沅,小姑娘只需要留在張氏身邊陪着說話就好。正好讓趙琇空出手來。預備接下來幾日的慶祝事宜。
至於趙啓軒本人,他還要回去打理產業呢。那些出頭露臉的事用不着他去做,若是硬要留下來見人,就未免顯得太過勢利了。反正有他妻兒在,二房是絕對會念他這份情的。
趙瑗直到第二日,才領會了這個小弟的用意,不由得暗悔自己當時躲懶,沒有留下來幫忙料理事務,如今要再湊上去,就顯得過於刻意了。不過趙啓軒怎麼說也是六房的人,又與他關係不錯,只要二房能記得六房的情誼,那他不出面也沒什麼。
趙家內部如今可以說是一片和諧。六房入京後靠着建南侯府的勢做生意,一直做事都很公道,不曾有過不仁之舉,反而還處處與人爲善,倒是得了不錯的名聲。如今建南侯府風光了,他們也沒有改變做法,京城商人圈子裡對他家的印象都很好。而趙啓軒之子跟在趙瑋身後,一一拜見那些上門賀喜的讀書人們,又或是跟着趙瑋去向那些同樣中了舉的友人道賀。趙淮也讀了好幾年書了,平日受小堂叔影響,舉手投足都是文質彬彬的,腹中也很有些墨水,並不比別家書香子弟差,半點沒有商人的庸俗氣息,落在外人眼中,便又是一個讀書種子。
那些讀書人再聯想到如今的明知書館開館多時,裡頭有些什麼藏書,外人都已盡知。雖然裡頭有不少都是京中名家大儒捐贈的,但除去那些標明瞭原主的書籍外,剩下的多數都帶着建南侯府的印記,顯然都是趙家祖孫捐獻出來的。從這些書的內容,還有書館中所有書籍的排列分類,都可以看出趙家的文化底蘊,絕不是外人所說的粗鄙之輩,附庸風雅地靠着錢財收羅各種看不懂的書。趙家人本身就很有才學,從書館就能看出這一點,而如今趙家年輕的家主又考中了舉人,還是在順天府這等才子雲集的地區考中了第六名,可見他的才學有多麼優秀。
雖然祖上開國時因軍功封了爵位,傳到本人這一代,又因擁立之功而復得,但趙瑋本身才學過人,與族人關係融洽,也能教化族中子弟讀書向上……這樣的年輕人,豈非正合士林中人的口味麼?
至於從前那些不好聽的傳聞,如今都證明了是謊言,八成是那殺弟弒母的趙炯後人故意編造出來,敗壞二房名聲的,根本不足爲信!
一時間,京中處處響起對趙瑋的稱頌之聲,聽得趙瑋自己都要起雞皮疙瘩了,生怕過猶不及,會引人反感,天天見人都要不停地謙虛,一再說自己還有許多不足之處,還需要繼續學習,希望對方能不吝賜教云云——沒想到這種舉動反而爲趙瑋贏得了更多的稱讚。優秀又謙遜的年輕人,還有着不凡的家世,自然是人人看好的,怎麼還會有人不長眼睛地說他的不是呢?若有人真的這麼做了,那一定是因爲妒忌!
趙瑋都要麻木了,趙琇倒是忍不住私下嘲笑兄長。哥哥如今處處受人稱讚,她心裡其實也挺高興的。就是有些可惜,身爲現役的侯爵,趙瑋不能再往下考了,明年的春闈沒有他的份了。本來她覺得,自家哥哥要是繼續考下去的話,也是一定能考中進士的,那時候豈不是更加風光?
張氏也有這樣的想法,整日長吁短嘆地。她的兄弟有一個由國子監出仕,如今做到推官,不曾考過進士,另一個至今還是舉人。她的兒子趙焯自幼聰慧,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可還沒來得及參加會試,便丟了性命。她的親人裡頭,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進士了。如今趙瑋學問進步很大,如果能參加春闈,有很大機會能考中,如今卻沒有了後文。她覺得這樣的遺憾,是連侯爵之位都無法彌補的。
對於張氏的嘆惜,趙琇只能當作沒聽見,同時故意在祖母面前暗示趙瑋如今有多麼高興。爲了不給孫子潑冷水,張氏將心事埋進心底,想起孫子考中了舉人,成績還比當年趙焯中舉時更好,也算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丈夫與兒子在天之靈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的,便也歡喜起來,建議要祭拜一回祖宗。
趙瑋中了舉,辦一次祭祖儀式也是應該的。趙琇與趙瑋商量過後,便吩咐底下人去準備儀式上需要的物事,辦了一場簡單的祭禮。除了在京城的趙家族人,他們沒有驚動其他人,免得太過張揚了。張氏對此很贊成,她的心思全部都在那幾張牌位上,祭祖時就一直默默對着老郡公和兒子兒媳的靈位流淚。
祭拜完祖先後,馬氏幫忙看着下人收拾東西,趙琇與趙瑋一左一右扶着張氏回院子。這時候張氏嘆了一聲:“可惜京城離得有些遠了,若是能親到郡公爺墳上告訴他一聲,他孫子如今有多出息,郡公爺在九泉之下,必定會老懷安慰。”
趙瑋頓了一頓,沒有說話。趙琇附和了兩聲,很快就扯開了話題:“重陽節馬上就到了,廚房做了幾色新式的花糕,孫女兒嘗着都不錯。祖母覺得,今年咱們家給廣平王府送的節禮,要不要多送些花糕呢?”
這事兒倒是提醒了張氏:“也是,今兒都初六了,我近來一時高興,竟忘了重陽將至。到今日還未往王府送節禮,實在是怠慢了。既然你覺得家裡的花糕不錯,就吩咐人多做一些,再添幾樣好些的東西,明兒讓你哥哥送過去吧。”
趙琇笑道:“祖母忘了?明兒哥哥要進宮呢。牌子昨兒就遞上去了,宮裡傳話出來,安排哥哥明日午後見駕,想必皇上是要兌現當日的承諾,給父親追封了。哥哥哪裡有時間去王府呢?不如我去?”
張氏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頭:“也罷,記得替祖母向王爺問好。若不是這兩日客人上門多了,我有些乏,明兒就親自過府向王爺請安了。”
趙琇笑着答應了,心下暗自尋思着,明日見到高楨該說些什麼。無意中一轉頭,又看到哥哥趙瑋一臉的若有所思。她心中疑惑,等把祖母送回了房間,安頓下來,兄妹倆出了院子,她便拉住趙瑋問:“哥哥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趙瑋搖了搖頭,遲疑地問:“妹妹覺得……我們回一趟老家祭祖好不好?”
趙琇不由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