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聽聞是舊僕,有些詫異:“先前不是都安置了嗎?怎麼還有?”
管家便道:“先前內務府歸還的,是抄家時在府裡侍候的。如今投奔來的這幾房家人,是在抄家前就出了府的,因此並未受牽連。”
趙琇聽說是抄家前就出了府的家人,就不吭聲了。在趙炯失去爵位前就被攆出府去的家人,多半是跟牛氏不和的,極有可能跟他們這一房更親厚些,也許祖母願意照拂也未可知。
果然張氏便露出了關注的神色:“都是哪幾家呢?”
管家報了那幾家男人的名字上來,張氏便點頭:“有幾個從前是在我手下做過小管事與採買的,品性還算正派,只因掌了肥差,倒叫牛氏手下的人當成了眼中釘。分家時,他們沒有跟了我走,倒是躲過了一場大劫。後來又早早離了侯府,不必受那抄家之苦。雖說在外頭尋營生不容易,但也比其他人關在內務府強,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她吩咐管家:“你去問問他們,這幾年都在外頭做什麼,是不是有什麼難處,方纔投奔了來?”
管家領命去了,趙琇便問張氏:“祖母是不是對他們不大放心,所以打算問清楚再決定要不要收他們回來?”
張氏微笑道:“怎麼會呢?都是舊僕,他們既有心來投,我也不能怠慢了他們。只是家裡僅有我們祖孫三個主人,能用多少人服侍?原本男女僕婦就有些多了。如今再添幾房人,未免花費太大。若是那些舊僕裡,有過得不錯的。只是眼下有了難處才趕來投奔,我賞幾兩銀子,助他們度過難關,仍舊讓他們回去過自己的日子,豈不是兩全其美?其他人真心想回來的,我也不會少了他們這一碗飯。”
不一會兒管家來報,幾乎每一家這幾年都在打零工或做小生意過活。日子過得不好不壞,寧願投奔舊主。只有一家,原是他家男人能幹。會做木工活,尋常在家做些活計,又或是給別人修房子,都能賺不少。已經置下了二十畝地的家業。誰知他老孃病了。看病抓藥費銀子,又把那二十畝地給賣掉了。他老孃的病還沒好呢,又要吃獨蔘湯,實在支撐不住。張氏從前做主婦時,就是個慈愛憐下的。若有哪家僕人病得重了,只要不是偷奸耍滑之輩,她都會命人請了好大夫用心治好,錢花了多少都不在乎。因此這位孝子就想帶着一家子重回舊主門下。好歹要把老孃的病給治好了。
張氏聽了就說:“瞧他行事,倒是個有志氣的。當年他出府。已是放了籍,如今又要回來,雖是爲了老孃,也有些委屈他了。既如此,我們家新買的莊子那裡,正需要修整房屋,叫他與工匠們一處做活,工錢不會少了他的。他老孃既然病着,還是在外頭住吧,藥錢我就當是賞了他。”
那孝子得了賞的藥錢,感激涕零地在外院向張氏重重磕了三個頭,讓老婆扶了老孃家去,自己帶着兒子和一個徒弟,在趙家僕人帶領下,往西山的莊子去了。那些投來的舊僕們瞧見,就知道自己做了個明智的決定,想到日後又有一位仁慈的主家,大家日子都能好過了,臉上都露出了笑模樣。
就連侯府宅子裡那些舊僕聽說,心裡也在慶幸,還有些後悔。當年若是沒有對侯府小長房對小二房排擠算計的事視若無睹,早些把趙炯一家不孝不悌的醜事宣揚出去,興許先皇震怒下來,會直接把炯大爺的爵位擼了,賞給焯二爺也未可知。那樣侯府就仍舊是張氏與米氏這對好脾氣的婆媳當家,不會被抄,大家自然也就不必受這些年的苦了。可惜現在說這話已經太遲,主人家也與他們離了心,只能收起從前那些小心思,老實做活吧。
趙琇便跟祖母張氏商議,投回來的這幾房家人該如何安置。她們祖孫都不是愛呼奴喚婢的,身邊貼身侍候的人也不多。內務府歸還的舊僕,除了將來侯府修好後,大宅子裡必須安排的職司上要用的人,就有不少人被送去了莊子上做活。如今再多幾房人,又要如何安排?雖然家裡添了個莊子,但不過是個百來畝地的小莊,放一房家人過去看房子順便管理佃戶也就夠了。等到主人過去避暑時,自然會帶服侍的人。那剩下的人該怎麼辦好呢?
這時盧媽一臉心事地走進屋來,瞧着張氏,欲言又止。
她們母女都愛這副作派,趙琇見了便笑問:“媽媽可是有話要說?只管說來,不必有什麼顧忌的。”張氏也露出疑惑的表情:“這是怎麼了?”她方纔讓盧媽去安排那些舊僕的住處,難道是有誰生事,叫盧媽爲難了?
盧媽猶豫了一下,把丫頭們都打發了,自個兒搬了小杌子往張氏與趙琇面前一坐,便壓低聲音道:“方纔我去見那些人,問了一句,好象還有幾家人不見蹤影的,是去了哪裡?咱們家從前府裡侍候的人,都是有數的,除去死了的,跟着那邊走了,後來又被髮賣掉的,還有內務府裡送回來的人,以及這幾家離去自尋營生的,還差着幾房人呢。因那裡頭有我家男人一個遠親,我就多嘴問了問。才知道,還有幾家,是投了別的主人,又或是去了外地謀生。但其中有一家,卻有些蹊蹺。老夫人可記得柳泰?”
怎麼會不記得?柳泰從前管着老郡公的馬,雖然差事辛苦,但說來也極體面的。老郡公見幾匹愛馬精神,就沒少賞柳泰。只因他這一手絕活,人又低調,牛氏當家後就把人留下了,卻不知是爲何緣故又將人攆了出去?
盧媽苦笑:“這話說來就長了,老夫人可還記得高成?”
張氏怔了怔。趙琇倒是很快想了起來:“是趙炯身邊那個高成嗎?我記得,他是蔣氏的心腹吧?”當年趙炯眼睜睜看着親弟一家主僕落水,卻見死不救。少不了這個高成的調唆。這人當年自然是不得好死,沒想到死了還不肯消停。趙琇便問盧媽:“這事兒與高成有何干系?”
盧媽道:“高成的老婆與柳泰是兩姨表親。高成死後,他妻兒被攆出府,就是這個柳泰接濟的。柳泰自個兒有差事,賞賜多,又沒有妻兒,手頭有錢。爲了給表妹看病,銀子水一樣花出去。有人看不得他的差事工錢多,一狀告到牛氏跟前。牛氏便把柳泰也攆出府去了。聽說後來高成的老婆帶着兒女嫁給了柳泰做續絃,連兒子都改姓了柳。起初他一家還與其他同樣被牛氏攆出去的人家住在一處,沒多久,就聽聞他投到另一家大戶爲僕。連家眷一起搬走了。”
張氏不由得感嘆萬分。但她有些不明白,盧媽忽然說起柳泰做什麼?盧媽聽了這個疑問,又露出了苦笑:“老夫人不知,柳泰投的這家新主,不是別人,正是汪家啊!”
張氏吃了一驚,趙琇忙問:“媽媽問清楚了?是汪東昇家?”
盧媽點頭:“可不是他家麼?他家原有宅子在京城,還是當年老郡公幫着置辦下的。這些年也就是留一房老家人在京中看宅子而已。說來也巧。這房老家人與柳泰是舊識,從前還承過他的人情。見他丟了差事,便想了個法子,給西北汪將軍那裡遞了信去。汪將軍年輕時在侯府住的時候,就曾與柳泰打過交道,彼此也相熟,十分佩服他調理馬的本事。這不,一聽說他離了侯府,就立刻寫信回來,把他收到自家去了。柳泰一家原是去了西北侍候的,聽聞極得主人看重,連汪家兩位少爺都跟着他學養馬,年節裡的打賞,他家只比汪家管家次一等。這趟汪將軍回京,他們也跟着回來了。前兩日纔去探望過故友,因此那幾房家人知道他的去處。”
趙琇與張氏聽得面面相覷。後者眉頭一皺,想了想,道:“罷了,柳泰投了汪東昇,也是他們的緣份。汪家是將門,更需要他這樣調理馬的好手,倒比他在我們家埋沒了強。倒是他妻兒是那樣的身份……”她頓了一頓,“偏牛氏祖孫幾個,如今又往汪家去了,但願別發現了他們,在汪家人面前說什麼讒言,又害得柳泰丟了差事。”
趙琇不認識這個柳泰,想來他與從前的小二房也沒什麼香火情。況且他娶了高成的遺孀,認了高成的兒女做兒女,那高成可是害死趙焯與米氏的幫兇之一,她是一點好感都沒有的。他的兒女會有什麼下場,她纔不關心呢,便對張氏道:“牛氏他們跟高成是一丘之貉,只不過一個是主使,一個是爪牙罷了。都不是好人,祖母理他們做什麼?”
盧媽卻搖頭道:“若只是如此,倒也罷了。可高家人卻未必這麼想呢。他們只覺得自家老子是奉命行事,卻沒個好下場,蔣家又不肯撫卹,牛氏還把他們一家婦孺趕出門去,心裡必然記恨。姑娘可知道,那高成的兒子高榮,如今已經改叫柳榮了,一回京就差媒人去提了親,說的媳婦不是別人,正是當年蔣氏身邊大丫頭青緗的妹子青綺。那年老夫人與小侯爺上京,她曾經與塗嬸子一道來過我們家的。”
趙琇面露古怪地看着她,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我記得……青緗在奉賢老宅的時候,就供出了蔣氏乾的壞事,但後來押回京城後,又改了口供,沒多久就死在牢裡了吧?”
張氏也慢慢回過味來了:“她的家人親友不是在蔣家人手裡,就是在牛氏手裡,蔣氏孃家要拿捏她,簡直易如反掌?後來她會改口供,也是因此緣故吧?至於她的死……她妹妹當年能理直氣壯地找上我們家,只怕心裡也是恨着那邊的。”
柳泰的立場暫時不知,但他過着好好的日子,忽然被攆,心裡對牛氏必然也是心存怨恨的。他老婆、繼子繼女,還有繼子即將娶進門的新媳婦,都與蔣氏有仇。他一家子如今投了新主人,日子過得正紅火呢,偏偏牛氏又帶着孫子孫女搬進了他新主人的家……
趙琇忽然對汪家宅子裡發生的事感起興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