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都支崤。
陽光穿透終年不散的雲霧,照落在層層盤臥的巨大城池上,反射出連綿金燦的光芒。戰旗如林,瀰漫風中,一聲低沉而威嚴的號角彷彿自天際響起,整座赤峰山隨之發出沉悶的響動。茫茫雲雪深處,奇蹟般地升起堅固高聳的城樓,一重又是一重,直到宏偉的城池在絕峰之間全然呈現。
沉重的金色城門伴隨着萬千鐵蹄之聲徐徐洞開,當宣王在赤焰軍的擁護之下縱馬出城時,一聲戰鼓傳徹,跟着如雷鳴一般席捲八方,列滿戰船的護城河兩岸,二十七城十九部重兵在各自統帥的率領下執劍叩拜,鐵甲戰旗仿若赤潮,呼嘯着卷向冰雪凜冽的北域大地。
“我王萬歲!我王萬歲!”
距離身着赤色戰甲的宣王數步之遙,皇非緩繮勒馬,冷眼看着北域大軍整裝待發,同時留意到寬逾十丈的護城河中機關隱現,都城九門亦伸出重重防禦,固若金湯,即便已經看過整個支崤城的設計總圖,眼前遍佈全城、巧奪天工的機關佈置仍舊予人不可思議的感覺,而那製造這重重機關之人,亦越發顯得神秘莫測。
“如此龐大的城池機關,卻只要坐鎮中樞便可以一人之力守禦全城,你這北域第一機關師果然名不虛傳。”他在赤焰軍戰旗之下微微側首,一旁衣不帶甲,白裘輕衫的瑄離在馬上翩然欠身,說道:“君上過譽了,幾年前這外城機關險些便被烈風騎攻破,瑄離勉強保命而回,至今記憶猶新。”
皇非隱約一笑,目光穿過曼殊花血色的雲霧投向遠處冰雪覆蓋的山峰,若有所思,卻聽瑄離突然道:“聽說這幾日君上曾經兩度遇刺,雖然皆是有驚無險,但若在戰場上,結果卻可能截然不同,如今宣國想取君上性命的人可是不在少數。”
皇非頭也未回地道:“這天下想取本君性命的人向來數不勝數,但最終結果如何,也從未盡如人意。”
瑄離微笑道:“我已暗中調查過,這兩次刺殺的主使者一爲赤字營上將如衡,他是夫要的拜把兄弟,另外一個則是護衛軍統領樂乘,憑君上的手段,我相信結果必爲人所樂見。”
“坐山觀虎鬥,天工瑄離當真是個聰明人。”
“但凡有益於君上之事,瑄離可從未袖手旁觀,不過我有個問題一直想請問君上,那個女子究竟是何人?”
皇非眼梢一掠,而後淡聲道:“出手相助,卻不知對方身份來歷,這便是你的行事作風?”
瑄離道:“一個繼承後風國王室血統,卻與少原君關係密切的美麗女子,總會令人或多或少有些好奇。”
皇非道:“一個持有後風國傳國
珍寶,卻又深受宣王倚重的男人,同樣難免引人聯想。”
瑄離與他對視一瞬,脣畔笑意始終如一,“看來君上的消息仍舊十分靈通,這也說明她的確能力不俗,既然如此,我想同君上做個交易,不知君上意下如何?”
皇非側目相詢,瑄離道:“三個月內,我爲君上取下支崤城,替她換一頂少原君夫人的鳳冠。”
“原因。”
“君上無需知道原因,只要知道天工瑄離言出必行便是。”
“無緣無故的交易,本君向來不感興趣。”
“有足夠利益的交易,又何必原因。”
“你的提議很是不錯,但可惜少原君夫人已經有了一個,絕不可能再有第二個,沒有任何事情能夠改變這個事實。”皇非目光掃向前方漫山遍野的大軍,長風過處兵戈似血,鐵騎如潮,彷彿突然涌入那雙冷冽的星眸,陽光之下亦令人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因爲那九公主嗎?”瑄離微微蹙眉,“難道以國爲嫁,都不能讓君上改變心意?”
“以國爲嫁?”皇非挑脣說道,“玉兒本便是我的人,無需任何條件身份,她亦心甘情願,何用他人舉國相送。”
“她叫玉兒……”瑄離沉默片刻,跟着一笑道,“也罷,無論此事君上意下如何,我們的約定始終有效。”說着自懷中取出一卷事物,“這是赤焰軍十部將領的詳細資料,瑄離遲些時候會與君上會合。”
當他率支崤城守軍後退,金鼓連綿,大軍拔營,皇非輕輕擡手,將一副黃金面具遮住俊美的容顏,透過茫茫雪光,宣國三十萬重兵向着王域壓境而去。
王域,帝都。
雪染深宮,天地茫茫。
無垠的竹海被雪色覆蓋,冰林幽徑,一片清冷岑寂。雪仍在下,紛紛揚揚灑上琉璃金瓦,一陣幾不可聞的腳步聲輕輕響起,離司手捧玉盤自東帝寢宮退出,廊前兩側侍立的醫女在她示意之下拖着黛色的裙幅躬身後退,步履悄然,消失在迷離的雪中。
離司擡頭,看向數步之外迴廊上佇立的身影,不由輕聲嘆了口氣。
輕雪迎面飄染衣袂,穿過子嬈烏墨般的髮絲,無聲無息落向微寒的風中,她輕聲說道:“他還是不肯見我,對嗎?”
離司垂下目光,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主上之前重病昏迷,數日方纔醒來,直到現在也沒有人知道那天在策天殿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令得主上與公主幾至決裂。這麼多年來只見他兩人情深意篤,最艱難的時候相依相伴,最危險的時候不離不棄,如今卻一個病勢沉重,身心俱疲,而另一個始終緘口不言,沉默相守,若失神魂。離司與他二人自來情分不同,這情形看在眼中,急在心裡,尤其是從未見過主上這樣,自醒來後便少言寡語,什麼人都不見,非但是九公主,就連王后與蘇陵求見也同樣被拒之門外。
“我已經數次回稟主上,但主上他……什麼也沒說。”
子嬈默立了片刻,移步向前走去,一直走過瓊階玉壁,走向那道沉默的殿門。
一步之隔,生死相望,這麼多天過去,他仍舊連見都不願見她一面,那天她說過的話,一句句清晰地迴響在耳邊,就連自己都無法原諒。那一刻似乎靈魂被生生抽離了身體,那種血肉剝離的痛楚逼得人發狂。她覺得痛,便要傷他,但當真正傷痛了他,惹怒了他,卻發現那痛楚加倍地還來,才知道原來他與她任何一個流血,另外一個便會痛徹心扉。
君臣,倫理,血緣,道德,家國,生死,仇怨……他們之間究竟隔了多少沉重的東西,如同這緊閉的殿門一樣,一道道一重重,數不清也看不盡。他在門的一方,她在另外一方,咫尺寸心,一線天涯,但這些其實不過是一道門,如果他們願意,只要輕輕伸手推開,便會達到彼此,沒有什麼能夠阻擋。
那日策天殿前封印崩裂的時候,她懷抱着滿襟鮮血的他,面對着轟然洞開的神宮,祭殿高處空無一物,唯有鳳後的靈位在那片天光中冷冷俯視着她。夢中曾有的景象就在眼前,邁過這道巨大的金門,她可以步入輝煌無際的天闕,像那個女人一樣,站在天下至高之處,擁有這江山王朝,可以毀滅一切重生一切的權力。然而那夢裡沒有他,來路如血,以他的心力鋪就,他的骨血神魂,染成她一身絕豔的鳳衣,他的微笑在雲端漸漸遠去,再也看不到,再也尋不見。
那一刻淚水沖垮了所有的驕傲與自尊,她瘋了一樣喊他的名字,緊緊抱住懷中漸逝的溫暖,直到離司他們趕來,阻止了她險些散盡全身功力向他體內注入真氣的瘋狂舉動。混亂中不知是誰擡手擊昏了她,當她醒來之時,月已西沉,風雪滿園,一切如夢初醒。
子嬈久久凝望着大雪深處沉寂的殿門,彷彿透過飛雪望穿幽暗,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存在。絲縷雪光在她眉梢眼角染落清寂的顏色,她就這樣不言不語地站着,一任雪落滿身,浸透衣袂。離司看她站得久了,終於忍不住撐了傘上前,“公主,雪越下越大了,還是回去吧。”
子嬈在傘下回眸,卻是淡淡一笑,清澈的瞳心映滿瓊光,如這天地一般平靜,卻又有風雪的痕跡無聲劃過,“他若是不肯見我,我便在這裡等他,等到他想見我,願見我爲止。”
聽她這樣一句話,離司不知爲何忽然覺得心酸,柔聲勸道:“公主,主上他不是不想見你,他只是……”她遲疑了一下,“主上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受不得任何刺激,其實大部分時間,他都是睡着的。”
他很少會睡這麼沉,這麼久。子嬈擡起頭,目中似有晶瑩一閃而過,“我知道,就讓我在這陪着他,等他好起來,能見我,這樣我會好過一點。”
離司沉默了許久,再開口時聲音有些黯淡,“公主,冬天來了。”她輕輕地說。
凜冬已至,長天覆雪,一年光陰將逝,快得令人措手不及。簡單的幾個字卻讓子嬈心頭一冷,所有的希望都已不再,岐師死了,岄息也死了,她的掌心還殘留着那鮮血氣息,沿着歸離劍明亮的劍鋒輾轉流下,冰冷如同嚴冬。但是如果可以換得那人平安,她寧肯再殺他千次百次,如果世上真有靈丹妙藥,黃泉地獄她亦願往。可是現在,她只能站在這裡等待。
“冬天來了,流雲宮的梅花又快開了……”她望出離司手中的油傘,目光投向連綿起伏的宮殿,這時候竹林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人回首望去,卻見且蘭與蘇陵、墨烆、叔孫亦、靳無餘等幾位中樞大臣越過玉橋,冒雪而至。
雪漸漸下得急了,除了且蘭身着重錦鳳紋明紫宮裝,外罩一襲白色狐裘之外,其餘幾人都披着象徵雍朝九卿重臣身份的貂毛大氅,玄色底子上暗紅的花紋隨風翻揚,大雪之中有種壓抑不安的感覺。
“王后娘娘……”離司似乎自他們的步伐中感覺到什麼,待到近前,且蘭對子嬈微微頷首,轉而問離司道:“王上情況如何,可否容我們即刻面見?”
離司謹慎地道:“主上病情雖已穩定,但仍需安心靜養,最好不要入內打擾。”
且蘭回眸與蘇陵對視,後者眼中有着與她同樣凝重的神色,“遲了恐怕來不及了。”蘇陵言行舉止依舊溫文,似乎與平日並無什麼不同,但離司卻從這話中感覺到莫名的壓力,遲疑着看了子嬈一眼。子嬈剛從且蘭身上收回目光,只見蘇陵手中拿着一個約兩寸長的古銅色封金印龍紋捲筒,上面繪有一道醒目的赤色標識,那是邊城八百里加急的戰報,“發生了什麼事?”
蘇陵將手中捲筒呈上,沉聲道:“公主,少陵關八百里飛馬急報,宣國大軍跨越七城進攻王域,現在連下數城,直逼關前,如少陵關不保,關內十三連城勢將危矣。”
離司“啊”地一聲輕呼,戰報上血紅的痕跡驀地衝入眼中。
宣國先鋒騎兵於昨日黎明犯境,破和音,下長阜,取百侯,直入瀚海,一日之內,三城守軍全軍覆沒,百姓盡遭屠殺,城毀人亡。
是夜,宣軍截斷方盤古道,以壓倒性的兵力突襲修武重鎮,同時分兵南下,控制潙江上游風汐渡,少陵關兩面援軍同時斷絕。
今日凌晨,五萬宣軍兵臨關下,水師戰船沿玉奴河取道汐水,兵分兩路成合圍之勢,少陵關守將憑藉雙峰天險擋下宣軍兩番強攻,但卻付出了慘重代價,關內守軍折損近半。
子嬈擡眼掃過戰報,令人心驚的並非那些已由蘇陵簡單陳述的情況,而是金筒上斑駁的裂痕與血跡,雖然已經乾涸,但仍舊能讓人從中感覺到殺戮與死亡的氣息。少陵關守軍顯然是在激戰之中送出消息,匆忙程度可見一斑,所有這一切都顯示出赤焰軍的迅疾強悍以及邊關危急的戰況。子嬈隨手合上戰報,淡淡道:“少陵關勢將難保,即便立刻調軍增援,也是爲時已晚。”
她道出不容置疑的事實,四周頓有片刻安靜,跟着叔孫亦說道:“無論如何,我們必須立刻奏請主上定奪。離司姑娘,軍情緊急!”
“可是,主上說過不見任何人……”離司卻沒有移步,叔孫亦再次催促,她也只是搖頭,只因她心中清楚,主上這次毒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嚴重,雖然已經穩住病情,但任何操勞都會迅速耗盡他本便時日無多的生命,再沒有什麼藥物能夠延緩,也沒有人能夠挽救。可是她不敢道出實情,否則便會像敵軍壓境一樣引起莫大的恐慌與混亂,面對衆人的催促,只好求助似的看向子嬈。
飛雪凜凜,在風中卷向瓊階雕欄,一陣陣急促凌人。子嬈掃了階下衆人一眼,突然開口,“如果離司不肯前去通報,你們打算強行入內嗎?”
她話語之中有股冷清的意味,眼神亦如薄冰,令得人人心頭微凜。“此事非同小可,不能不報王上知道……”且蘭話說一半,卻被她打斷,“王兄既然說了不見任何人,那便不必打擾他休息。”她輕揚鳳眸,掠向一直沉默不言的墨烆,“墨烆,傳我令旨,即刻調五百禁軍封鎖長明宮,除離司之外,若有人未經許可擅自入內,予禁軍先斬後奏之權,無論何人,事後概不追究。”
墨烆不由一愣,只見她輕輕揚袖一揮,禁宮影奴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雪簾之後,向那殿前修魅的背影單膝跪下。子嬈頭也未回,“我以王族之主的身份命令你們,守護長明宮,寸步不離。從現在起,若有任何人驚擾了王上,你們便以命領罪。”
“影奴謹遵公主令旨,必以此身護衛長明宮!”
所有影奴低頭領命的同時,墨烆亦撫劍下拜,一句不問,轉身傳令。
且蘭驀然回頭,王城禁軍應聲調動,數列金袍侍衛跨越殿階包圍寢殿,冰戈長戟在雪階之上迅速劃開一道森嚴的界限,禁衛軍肅殺沉重的腳步聲傳向四方,卻又在瞬間同時止息,那種突如其來的安靜,就連風雪亦爲之一窒。
片刻之間,作爲帝都中樞之地的長明宮便被重兵封鎖。叔孫亦與靳無餘皆已手按劍柄,且蘭尚算鎮定,但袖中兵刃也已入手,離司跟在子嬈身後,煞白的面容顯示出她心中的緊張,墨烆仍舊沉默,卻像一柄鋒冷的利劍,守護在殿階之前。
所有人中唯有蘇陵,未改謙和容色,只是擡頭望向殿前衣飛發揚的身影。雪飄不止,彷彿再見當年昭陵宮前,同樣是不得一見的帝王,同樣是豔絕帶煞的女子,昔日昔時,一句殺伐,血染深宮,江山換顏。此時此刻,雪階盡頭隻身獨立的九公主,那般肆意無忌的神容,幾乎令人不敢逼視。
子嬈注視蘇陵,她知道他們每個人心中所想,兵圍長明宮,在他人眼中無異於一場突發的宮變,就像多年之前鳳後囚禁襄帝一樣,女主擅權,將會成爲來日史書之上她名下無法抹去的一筆,然而她不在乎。
不在乎春秋功過是非評說,也不在乎自己真正的身份。那些一路而來她以爲永遠無法跨過的東西,那道原本橫亙於他們兩人之間的深淵,在見到他後方才發現,原來事情不過如此。沒有什麼不能丟下,她的高傲她的尊嚴,都不及心中那一份相守的渴望。 如果能夠與他一起,如果他要這江山萬年,那麼她可以爲他赴湯蹈火,爲他的心願而戰,爲他的宗族而戰,爲他的王朝而戰。從此他所揹負的責任,便是她的生命,無論她是誰都不會改變。
稍頃之後,蘇陵在她清魅的目光中低下了頭,聲音溫雅一如既往,“雍朝九卿衆臣,恭請長公主示下。”
離司驀地鬆了一口氣。風吹雪涌,子嬈飛散的裙裾仿若鳳翼張揚九天,脣角依稀揚起輕淺的弧度,“昔王蘇陵,國遇戰事,乃非常之期,命你以封侯身份兼領太宰一職,即刻於九華殿召集羣臣,共商禦敵之計。”
“臣領旨。”蘇陵垂眸,躬身的姿態如同被大雪覆蓋的修竹,從容而堅韌,“主上曾有密諭,倘若國事有變,一切聽憑公主吩咐,蘇陵謹遵旨意。”他擡頭之時看向且蘭,目光深處有着一股令人安定的意味,亦隱含無聲的勸阻,寢殿前劍甲鮮明的禁軍提醒人不要輕舉妄動,且蘭最終放開了袖中之劍,輕輕對叔孫亦搖了搖頭。
東帝七年辛卯月甲戌,少陵關破。
宣國大軍直趨王域,攻佔合璧、月城,與此同時,東帝降旨廢北域封國,發兵平叛。
陣陣莊嚴悠長的鐘聲穿透大雪,響遍九重宮宇,九華殿衆臣雲集,禁軍林立,一道道赤金令旗,由禁衛鐵騎快馬傳出,直奔王城九門。護城河前金橋沉落,每隔十丈便有巨大的銅臺點燃烽火,全副武裝的先鋒騎兵之後是數不清的戰車輜重,鐵甲步兵,以及昔、昭、九夷等侯國軍隊。
空氣中瀰漫着大戰將至的氣息,彷彿永遠不會停止的鐵蹄聲,劍甲冷冽的寒芒與戰馬起伏的嘶鳴,且蘭站在城樓之上注視着即將迎戰宣國的大軍,天際重雲密佈,曾經屬於戰場的記憶透過風雪撲面而來。但是這一次,她沒有身穿戰甲,亦無需上陣對敵,策天殿神宮肅殺的鐘聲似乎仍舊在耳邊迴響,從封鎖長明宮到九華殿召集衆臣,九公主臨朝宣戰,竟在金殿之上連斬三名怯戰之臣,昭示天下,領兵親征。
短短兩個時辰她來不及思考任何事情,敵兵壓境,大軍將發,有太多事情需要準備,太多狀況需要處理,戰馬武器,糧草軍需,每一個環節都可能影響戰爭的勝負,根本沒有時間去考慮其他。直到此時三軍整備,前鋒鐵騎在右衛將軍靳無餘、先鋒將軍樓樊的率領下進軍北境,叔孫亦也剛剛從她這裡離開,將同中軍隨後出發。
且蘭面對茫茫的雲雪略微舒了口氣,忽然聽到城頭守兵執劍行禮,禁軍侍衛的腳步聲隨之傳來。
“參見公主!”
且蘭回頭望去,只見子嬈在禁軍擁護下登上城樓,身後侍衛沿途停留,取代原來守兵,待到城上,便只餘她們二人。
此時子嬈已換上一襲緊身戰袍,素日慣穿的玄衣之外加了九鳳飛天軟絲甲,腰束紫金帶,發挽玲瓏冠,外罩銀紋玄狐風氅,領口處飾以一雙暗金夔龍標記,顯示出獨屬王族高貴的身份,是爲五族共主,四國同尊,如今九域天下,正將爲此而戰。
城頭冷雪如刃,漫天飛舞,子嬈一直走到她身邊,和她並肩看向外城兵行馬動,片刻後道:“這似乎是我們第二次面對同樣的敵人,宣國叛軍實力不容小覷,所以我最多隻能留八千禁軍給你守護帝都,凡事你可與昔王商量決斷。”
且蘭目送最後一批九夷族戰士上馬,微微轉頭。她親自率兵出征,將帝都交給自己鎮守,同時也帶走了九夷族所有人以爲牽制,只留下蘇陵與墨烆這樣對東帝忠心不二、絕不可能背叛的重臣,輕而易舉便促成了雙方完美的平衡。這份無形的心機,從容的手段,與九華殿上果斷處置亂局一樣令人驚訝之餘更生佩服,“你相信我?”
子嬈目光掠過她清秀的面容,隱約一笑,“我相信王兄的選擇。”
且蘭轉回頭去,蹙眉道:“宣軍兵圍玉淵,十三連城毗鄰九夷故土,其實由我領兵才更加合適,這個時候你比我更應該留在帝都。”
子嬈移步前行,雪色飛揚,重重若舞,她在城池盡頭駐足,一任寒風急拂戰袍,擡頭望向風雪之中飄搖無盡的江山,淡淡道:“除了子姓一族外,雍朝王師不遵任何人調遣,即使王后亦然。倘若王兄不臨朝,我亦不出戰,那仗還未打,恐怕人心已散。”
且蘭垂眸思忖,忽然聽她問道:“爲什麼不採取行動?”她微微一怔,子嬈轉身相視,飛雪背後星眸冷澈,仿若透人肺腑,“剛纔在長明宮中,你有機會調動外城守軍,至少九夷族舊部會支持你,而昔王也有可能站在你這邊。如果你那樣做了,可能現在一切都由你來決定。”
且蘭迎上她的目光,道:“外敵來犯,女主奪權,以致亡國他人之手,這樣的故事絕不會發生在東帝一朝,今日之王師絕非鳳後當朝之王師,更何況王上安然無恙,而你也不會傷害九夷族人。”
“你這麼確定我不會對九夷族動手?”
“倘若如此,那這一場仗,王族必敗無疑。”
子嬈一瞬不瞬注視着她,突然輕輕笑了一笑,“王兄果然沒有選錯王后,無論何事,他總是對的,那麼現在,我便將這王城交給你了。”
與那雙微挑的鳳眸剎那相對,且蘭心中突然掠過一個念頭,似是雲中冷冽的閃電,瞬間擊破長空。長明宮前她兵圍寢殿,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如果那時九夷族心存異念,可能現在已經舉族淪爲叛奴,就連王后也不復存在。不過短短的一瞬,她以權力爲餌,便看清了所有人的忠誠與立場,亦做出了最佳的安排和選擇。此時子嬈卻已轉過身去,說道:“其實你心中明白,只要他在,根本沒有人能夠威脅王權,對嗎?”
萬千宮宇在大雪之中連綿聳立,在這九域至高之處,一切歸於腳下,人與天地同在,紅塵殺伐,彷彿皆是塵埃,而人與人之間,卻似乎更加容易感覺彼此的心思,以及自己真正所求。“話雖如此,但那時候我仍舊擔心,亦的確有過你所說的念頭。”且蘭沉默片刻,說道,“只是我不認爲九公主是那般糊塗之人,而且除了王上,我還相信另外一個人。”
“昔王蘇陵。”
“對,我相信他甚至更勝王上。”
“蘇陵堪比昭公,國事儘可託付。他將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好到自己可以放手。”子嬈低聲說道,那一瞬間眼神之中光芒落盡,唯餘暗雲飛涌。且蘭一時未聽真切,“什麼?”
“你會是個很好的王后。”子嬈卻只擡眸一笑,“時間到了。”
大軍拔營的金號聲便在此時響起,穿透烏雲穿破蒼穹,中軍王旗徐徐升起,戰士們在護城河前舉劍齊呼,風雪席捲而過,彷彿狂潮燎原,直衝天際。
“王師必勝!”
“你放心,我絕不會讓姬滄的軍隊踏上九夷一步,只要是我王族的領土,一分一寸我都會讓他們用血來償還。”
子嬈輕輕擡手,王城九門同時響起如雷震喝,透過她冷澈鳳眸,北域之戰鐵血的帷幕在萬里江山之間轟然拉開。
作者有話要說:之前因爲出版停更了一段時間,卷五寫了一半,再更新一些給大家,後面根據出版方要求還是會適當停更,如果出現這種情況,還請大家原諒。
一直覺得文字是一種心情,不想把這個作爲自己的工作,也不願因爲出版而匆忙趕稿,所以從來更新不是很快,實際上寫得也非常慢,很多時候不是不想更新,而是的確沒得更…很多年來支持着我的讀者們,常常覺得十分抱歉,讓你們等過了高中等大學,等過了畢業工作,又等過了結婚生子,漫長地陪伴故事中的人物,也寬容着我的任性。
因爲不是專業作者,平常總是有些瑣事在分心,實際上這份稿子簽約之後自己有些後悔,怕趕得太急最後虎頭蛇尾。這個故事的框架比較大,多線進行的方式也是我第一次嘗試,還是想慢一點寫,考慮的仔細一點,所以完稿的時間不敢確定承諾,之前十月也只是出版方預計,如果讓大家感覺失望了,還請多多原諒,希望最後能用一個完滿的故事回報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