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湯碗,阿九狐疑的看着莫冠傑興奮的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時不時的搓手,跺腳,看向阿九的目光一派祥和,不對,好像在看珍貴易碎的至寶一般。
“娘,爹是怎麼了?”
“你就當他抽風吧。”
姜氏笑着安撫阿九,順便給莫冠傑遞去一絲警告,“以後孃家的事兒,阿九不必操心,有我在,就算同長公主吵架我不如你,也不至於讓長公主殿下佔了便宜。”
“……吵架不好,長公主和您歲數都不小了。”
“我和殿下不一定吵得起來。”姜氏淡然一笑,拉着阿九重新坐下,目光慈愛得緊,“你雖是我生養的,可同我性情不像,我和你處事的方法不同。阿九啊,娘不會再長公主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你的小腦瓜子少操心。”
“嗯。”
阿九知曉以前姜氏不願意出面,一是對父親的感情沒到相伴一生的地步,二是姜氏根本就不在意名聲好低,把出風頭的機會都留給了阿九。三是她本就是首輔唯一的女兒,再光芒萬丈得話給莫家或是莫冠傑的壓力必然很大。
姜氏一直希望能太平得過日子,遂在帝都命婦圈中,她雖是憑着孃家地位站穩腳跟,但名聲不夠響亮。
“還得一會才用晚膳,阿九,你先去睡一會,我同你爹有話說。”
姜氏讓僕從上前好好的侍奉阿九回房,等阿九離開後,神色凝重的對莫冠傑說道:“我讓有經驗的嬤嬤給阿九看過,她懷相不好,很不好。”
“那還讓她到處走,不是應該在牀上躺着嗎?”
莫冠傑頓時急得臉發白,“阿九的身體一向很好,從小到大調養就沒少過,怎麼有喜身體反而不好了?難道……是當年我們回京時碰到刺殺受了太大的刺激?”
畢竟那時阿九還年幼,可是當初被阿九叫爲陸叔叔的人把阿九護得滴水不漏。阿九還有心思捉弄錦衣衛,應該沒受暗傷纔對。
阿九出生後,莫冠傑雖是在外履任,可條件吃喝一直不缺。姜氏有注重調養,阿九連小病小患都很少得。
經歷過嫡妻難產而亡,莫冠傑格外害怕阿九在生產有孕上出問題,即便同嫡妻因爲分少聚多,或因嫡妻孃家的強勢。生活習慣不同而感情不深,可嫡妻去後,莫冠傑還是很傷心,無法忘記當時的情景。
換做是他嬌養長大的愛女阿九,莫冠傑只要以一想就渾身直冒冷汗,“不行,我去找太醫。”
“你先聽我說。”
姜氏拽住莫冠傑,見他臉上掛着焦急, 恐懼,輕聲安穩道:“阿九沒事的。”
“夫人。你不知一盆盆血水端出來時……腥腥的味道會逼人發瘋,那時候你什麼都做不了,縱有千般權勢地位,也只能做個懇求漫天神佛保佑的可憐人。”
莫冠傑不大相信神佛,可當初爲嫡妻求過。
“叫太醫也沒用。”姜氏並沒嫉妒莫冠傑對嫡妻的付出,她曉得一旦自己陷入危險,莫冠傑會做得更多,從嫁給他做繼妻後,姜氏就沒想過同死去的人相比,“太醫院專門診治這方面的太醫還不如我請來的嬤嬤。0000他們只會摸喜脈,開點安胎藥什麼的。”
“嗯?”莫冠傑沒想到太醫會如此沒用。
“在安胎上太醫們大多行中庸之策,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後宮娘娘也好。名門貴婦也罷,保住了,是她們的本事,保不住,只能說明你手段不夠高。況且比起可以收買的太醫,我更相信自己請來的人。”
“……”
莫冠傑腦袋嗡嗡作響。這就是宅鬥吧,女人不必朝廷上鬥得少,許是會更爲慘烈,朝廷上派系同僚之爭輕易不會治對手於死地。
“女婿雖好,但出身陸家這點不好。咱們再有地位,比得過昭華郡主?陸世子如今能不能有後尚且不好說,昭華郡主爲此急瘋了,萬一她不想嫉妒女婿,沒準會動手害阿九。”
“應該不至於……”
“我認識昭華郡主比你早,連我都拿不準她會如何做,你卻知道?”姜氏眉頭縮得更緊,“侯爺覺得她們會念舊情?”
莫冠傑比姜氏更像性情中人,面冷心熱,要不也不會頻繁的資助寒門學子,姜氏卻是淡漠清冷的性子,只對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好。
“我不是挑撥侯爺和殿下,只是當初殿下沒能找回兒子,未必是找不到,而是爲大業不得不放棄。”
姜氏抱緊莫冠傑的腰,輕輕摩挲着他緊繃的肌肉,“長公主殿下怎麼對女婿,侯爺看不出?明明阿九都嫁給陸天養了,可昭華郡主差一點害死女婿,讓阿九守寡,就衝這一點,我同她往日交情再深也無法相信她。”
“天養大勢已成,羽翼豐滿,別說昭華郡主,就算長公主都無法阻止天養。”
莫冠傑反手摟住姜氏,半斂眼睛,“咱不叫太醫,防着昭華郡主,可阿九不能出一點的差錯。”
姜氏點點頭,眸子裡盛滿了困惑,不見方纔的冷漠,“我其實也納悶,阿九怎會懷相不好?明明她身體底子打得很厚實,偏偏在有喜上出了問題。嬤嬤說過,靜養對她沒用,只是讓她少動些,少操心。”
“是有滑胎之兆?”
“嗯。”
阿九出嫁時年齡不大也說不上小,有喜更是逼近了十八歲,是適合生產的年齡,要比十四五就生孩子的女子安全得多。
偏偏她滑胎徵兆太過明顯,請來的大夫和嬤嬤們都找不出原因,其中有一位經驗豐富的嬤嬤提過一個相似的事,夫妻都沒問題,偏偏妻子無緣無故小產。
“我估摸着天養回京也就這幾日,他人脈廣,能請到的大夫都是杏林高手,等他回來再把阿九有喜的事告訴他,兩邊一起想辦法,總能確保阿九平安無事的。”
眼下姜氏最信任的人反倒是女婿陸天養。
莫冠傑和阿九本身都有缺陷,姜氏對他們父女着實不放心。
至於莫雋詠……在姜氏看來雖是最近幾年成熟許多,但比陸天養還差得遠。而且畢竟隔着肚皮,姜氏同莫雋詠只是表面母子罷了。
她從未期望莫雋詠孝順自己,也沒期望莫雋詠爲阿九付出一切。
莫冠傑死死的扣緊姜氏,輕撫過姜氏披散開的頭髮。挑起一縷纏繞在指尖,緩緩的合上眼,“聽你的,等天養回來。”
姜氏卻睜着眼睛一直看着近在咫尺的莫冠傑,輕輕呼氣。慢慢的放軟身子。
因爲陸天養不在帝都,阿九硬是賴在了孃家,在父母身邊開心的住下,本該對此表示不滿的陸家等人沒一個敢說阿九一句不是。
旁人也只有羨慕的份了。
這日午時,阿九懶貓一樣賴在榻上看書,只聽到東南方向傳來一陣巨響,隨後晴空中冒起黑煙來,“怎麼回事?”
阿九覺得小腹隱隱有幾分脹痛,姜氏這些日子對她的關愛太過反常,最講究規矩的姜氏竟然容忍阿九賴在自己身邊。一定是有原因的。
有着前世記憶的阿九隻經歷過在婚期當天被新郎拋棄,沒有懷孕的記憶,她只是隱隱有點疑惑罷了,沒往深處想。
推開窗戶,阿九向遠處濃煙滾滾的天空看去,除了爆炸外很難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奴婢已經讓人打聽了,看方向應該是景山那邊出事了。”
“京郊重地,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兒?皇上饒不了兵馬司的都督,也饒不了廠衛。”
在江南一事上,廠衛的表現已經很讓神武帝失望了。剛剛被徹底的清洗一通,又趕上爆炸的事兒,可想而知廠衛又會死上一批人。
陸天養當初爲指揮使時,對京城的監查程度極強。從未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掀起風浪,他離開後,繼任者可不怎麼讓神武帝滿意。
不過,神武帝就是再信任陸天養,也不會讓他去做錦衣衛指揮使的。
過了一會,打聽消息的僕從回來。“是遇襲了,昭華郡主一行人遭遇伏擊,聽說陸世子和隨行的八小姐掉下了山,郡主正命人搜尋。”
“掉下山?他們一起掉下去的?”
“說是八小姐去救陸世子沒成,同陸世子一起掉下了山坡。”
阿九眸子亮亮的,“選得好地方,真真是好地方。景山下都是巖洞,一時半刻怕是昭華郡主很難找到他們,她又救了陸世子一次,就算是太子妃也沒什麼好說的。”
尤其是太子對陸江極爲器重,本想控制陸江爲己所用,誰知最後太子已經離不開陸江了。
如今太子殿下沒空計較自己女婿陸凌風是不是納妾,沒準樂得看陸家同長公主關係更親近,他得到才越多。
“我爹呢?”
“侯爺在書房,聽了消息後,摔了最喜歡的鎮紙。”
“可惜了。”阿九曉得那尊鎮紙是極難得之物,也是莫冠傑心愛之物。
“侯爺說,讓人開祠堂,怕是針對八小姐……”
跟在阿九身邊的人自然聽到一些風聲。
“早就警告過她,我也不欠她什麼。”阿九重新躺在榻上,摸索着書頁,“只是沒想到他們蠻拼的,更沒想到……成國公竟然出手相助。”
單憑陸凌風和莫昕卿絕不會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阿九再一次加重對陸江的懷疑,有昭華郡主在,陸江不需要莫昕卿……畢竟莫冠傑不認長公主,莫昕卿就是得寵能起到的作用也有限。
他爲何成全陸凌風?
陸江怎麼看都像是爲滿足兒子心願而捨棄一些東西的好父親。
沒有十足的好處,他不可能爲陸凌風製造這麼一樁毫無破綻的爆炸,畢竟在京郊,神武帝不可能不追查,陸江得損失不小。
阿九看着景山方向,眼眸逐漸深沉,肩膀繃緊,突然想到前生記憶深處藏起的那樁案子,一個變態,自己過不好,也讓所有人都爲他的變態畸戀付出代價。
“我只希望陸天養不是你最後的祭品。”
她被任何人都明白一個心理嚴重扭曲,智商超高的變態會造成多嚴重的後果,陸江比那人還要危險得多。
得加快調查的深度了,阿九突然有股緊迫感,彷彿她遲一步查明真相,後果將會很嚴重,讓人無法承受。
一天沒找到,兩天沒找到,直到第三天,昭華郡主的人才在景山下巖洞裡找到了相擁互暖的陸凌風和莫昕卿。
雖然昭華郡主很快封鎖了消息,但總有風聲傳出的。滿京城的人都在等長公主的決斷。
在莫昕卿回京當日,莫冠傑開宗祠,從族譜總抹去莫昕卿的名字。
莫昕卿拖着染病虛弱的身子,直挺挺的跪在侯府門口,鄭重磕頭懇求莫冠傑再給她一次機會,最後……還是趕來的昭華郡主抱起了昏迷不醒的莫昕卿。
“莫大人。”
“郡主,我們侯爺說了,此後她是生是死都同侯府無關。”
昭華郡主心疼懷裡的莫昕卿,很是自責,若不是自己讓莫昕卿給陸凌風治病,去景山求神拜佛,也不至於……毀了莫昕卿的名節。
“既然莫侯爺絕情,我會照顧她。”
昭華郡主把莫昕卿放上馬車,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侯府大門,自己這位兄長不僅對母親絕情,對自己的女兒一樣無情。
兒女犯錯,做父母得哪能一棍子打死?
昭華郡主爲陸凌風費盡心血,早已習慣了包容犯錯的兒子,爲兒子收拾各種亂攤子。
親生骨血比什麼都重要!
“母親,求您成全卿兒和凌風吧,既然意外把他們拉在一起,總不能逼着卿姐兒去死。”
昭華郡主跪在長公主面前,“她被莫冠傑放棄,再得不到我的維護,也太可憐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不怪凌風,也不怪卿兒。”
“你是想讓凌風納她爲妾?你知不知道她是你親生兄長的女兒?你怎麼捨得讓自己的外甥女做妾?她身上流着沐家的血,沐家嫡脈傳承千年,就沒有過女兒去做妾的。”
沐家曾經是北燕強國的第一名門,惹得北燕皇室又是敬又不得不打壓。
昭華郡主低頭,“總比卿兒名聲盡毀好,凌風會把她當妻子看待的。”
“昭華,阿九說得沒錯,你太疼凌風,爲你兒子一退再退,完全喪失了操守堅持,你……遲早有一日會被你親生兒子害死的。”
“母親,疼凌風沒有錯,他既是我兒子,我就得疼他護他。”
這點是昭華郡主一生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