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沉默的姜首輔略略撩起眼瞼,恰好和頭疼的神武帝對上眼兒,很快姜首輔再一次恭敬的低頭,示意臣服於神武帝。
然而神武帝並沒絲毫開心的感覺。
一個齊王已經讓他很頭疼了,阿九足以彌補齊王的不足。
阿九絕不會幫着昭華郡主說話的,陸天養差一點被燒死,阿九不趁機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陛下萬安。”
阿九穿着半新不舊的衣裙,頭挽釵環,多餘配飾皆無,顯得很乾練。
“擡頭。”
“遵旨。”
阿九緩緩的擡起腦袋,有神的眸子望向神武帝,冷靜,內斂。神武帝向後靠去,從阿九臉上看不出陸天養傷勢如何。
不過神武帝曉得麻煩大了。
越是冷靜,無所畏懼的人,越是不容易對付。
其實以天子之威,神武帝完全可以讓阿九住嘴,哪怕阿九說得再正確,再有才華。
只是他不願……許是腦袋抽了,幾次都很縱容阿九。
“你不在虞侯府上照顧虞侯,到宮裡來作甚?”
“回陛下,虞侯傷得不重,已經清醒了。”
阿九這句話讓齊王呲牙咧嘴,太誠實了,傷得不重的話,用什麼理由同昭華硬抗下去?
昭華郡主心底隱隱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隨即卻繃緊了神經,阿九比齊王要難以應付。
舅舅對沐家後輩的偏疼只怕有一大半都落在了不姓沐,也不可能迴歸沐家的阿九身上。
阿九嫁得人又是沐家之敵,複雜的糾葛真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昭華郡主清楚得很,只要自己退一步,不再爲難陸天養,許是局面會平靜很多,可是自己就是沒有辦法做到無視陸天養。
只要碰到陸天養,她的反應格外的強烈,說不上是何滋味。
“清醒了?”神武帝道:“傷得不重好。”
同齊王不一樣。神武帝反倒覺得陸天養清醒會更麻煩。
“我聽侯爺說了事情的經過,義父孤身一人入宮喊冤,爲人子女總不能眼看着義父鬧事。”
“你入宮……”
“特意告知義父。”阿九甜甜得向齊王展露笑容,“侯爺沒事。”
“……沒事啊。”
心底發涼是怎麼回事?齊王摸了摸下巴。阿九絕不可能爲昭華掃尾,她這麼做用意何在?
“您就是太心疼侯爺纔會言辭失舉。”
阿九頗爲感慨,面向神武帝:“懇求陛下體諒義父,他對侯爺重情重義,對至親也是一片赤誠。陛下。齊王殿下不僅是好父親,同樣也是好兒子。”
“朕只看出來他對虞侯好,沒看出他對朕的孝心。”神武帝皮笑肉不笑,眼底閃過一絲波動,“你確定好兒子說得是老四這個混球?”
齊王臉上訕訕的,其餘人對阿九多了幾許戒心,這不是明晃晃的爭寵嗎?
皇子諸王包括太子臉上都不怎麼好看,誰能得到神武帝的寵愛,誰就有可能成爲繼承人。
可如此明顯,他們英明神武。又冷酷無情的父皇會相信?
阿九聲音恬淡,卻讓人信服,“陛下沒看出齊王殿下是好兒子只怪您太強了。”
“有意思,很有意思。”神武帝興致盎然的問道:“原因在朕?”
“陛下富有四海,爲萬民主宰,您不管何時何地都是堅強的,如同一座高山,是齊王仰望依靠的存在。”
“你再拍朕馬屁?”
神武帝挺開心的,誰不願意聽好話呢,尤其在他漸漸覺得力不從心。兒子們一個個又對皇位虎視眈眈之時。
“每一位父親在兒子心中都是高山,只是根據父親庇護兒子能力,山高一點或是矮一點罷了。”
“這話朕聽着挺新鮮的。”神武帝轉向齊王,“阿九說得可對?”
“嗯。嗯,嗯。”
只要不是真傻,誰會說不對,齊王垂首,似被當衆戳破真實心意,略有幾分羞澀。靦腆,亦有一絲的尷尬。
齊王如此做派,可信程度越高了。
神武帝心中流淌過一股暖流。
“烏鴉尚且曉得反哺,齊王對陛下如何會沒孝心呢,陛下強大如斯,這輩子義父都無法爲陛下爭取什麼,但是義父知曉帝國是陛下最爲看重的,義父拋棄榮華富貴,戍邊十幾年,就是爲守護陛下最在意的帝國。”
“在陛下身邊侍奉是孝心,義父所爲是大孝。”
“好了。”
神武帝擺了擺手,“既然你都說他是孝子,朕還能責怪老四?方纔老四……朕原他了,齊王出京……是朕準得。”
太子有點着急,本想借着齊王擅自離京,氣壞神武帝的機會狠狠收拾齊王一頓,阿九一番話,齊王就脫罪了?
合着他們這些老老實實陪伴神武帝,時刻不敢惹父皇的兒子都不是孝子?惹是生非,目中無人的齊王纔是大孝子?
還有公理嗎?
讓皇子諸王心驚得並非阿九,而是齊王……他手中握有戍邊軍,實力本就超過在他們,如今再得神武帝的偏疼信任,他們的機會豈不是更加渺茫?
不過此時皇子諸王沒有一個敢站出來,都盼着旁人當出頭鳥試探父皇,然後他們再一擁而上。
等了片刻無人說話,太子只能頂着弟弟們期盼站出來,“父皇,兒臣以爲四弟固然功勞不小,可也任性妄爲得緊,此時不加以約束,是害了四弟。”
“太子殿下。”
“虞侯夫人有話說?”
太子對阿九的感官着實不好,多年來他就是儲君,氣勢十足,“孤在同父皇說話。”
“義父是干涉朝政?還是結黨營私壞帝國江山?殿下您所言的任性妄爲指得是什麼?”
“……”
太子啞口無言,誰都知道齊王根本就不關心朝政,回京多年就沒見齊王拉攏過一個朝臣,反倒齊王頻頻讓朝臣難看。
“齊王吃喝享樂,偶爾率性而爲只因爲一點,他是陛下的親兒子,皇四子。陛下給了他‘任性妄爲’的資格。”
阿九笑了笑,“義父尚且保障侯爺了地位,陛下爲帝國之主,齊王殿下還需要過於約束自己的性情?”
“歪理。你這是歪理。”太子怒道。
“只要是吃喝玩樂的小事,齊王任性些怎麼了?太子殿下有許多的特權不也是陛下給您得?”
言下之意都是靠神武帝的。
齊王咧嘴大笑,落在別人眼中就是狂妄之極。
阿九不在意太子的恨意,太子能不能登上皇位還不一定呢,自己丈夫的野心阿九還是知道一點的。
“兒臣被父皇冊爲太子後。一直兢兢業業,不敢有任何疏漏,對弟弟們也接近愛護。”
太子跪倒下來,“兒臣對四弟的好意被誤解,兒臣……”
“呵呵。”神武帝笑了,“老四爲其義子找朕喊冤,按太子方纔所言,他一貫個體統,任性妄爲,做出這事。朕不奇怪。”
“……”太子額頭頓時冷汗淋淋。
阿九卻慢慢的勾氣嘴角,就是拼爹,也得分怎麼拼,如何拼啊,神武帝對太子寄望最高,如今太子竟然也學會找‘爹’出面,還只是應對阿九……明顯暴露缺陷,神武帝未必會願意爲太子做主。
果然, 神武帝略有失望的說:“朕精心培養太子多年,對你委以重任。方纔朕說過老四出京是朕應允的,莫非太子沒聽到?”
最讓神武帝失望得是太子惹事卻收拾不了殘局,翻過來找自己出面。
齊王也愛惹事,可哪一次不是他自己搞定的?
就算這次入宮喊冤。也不是來求父皇做主。
“父皇,兒臣……兒臣知錯。”
太子習慣性的認錯,每每有不如神武帝意的時候,太子總能主動認錯,最近幾年尤其如此。
“哎。”
神武帝一聲長嘆,對自己選中的太子還是頗有耐心的。“罷了,你起身吧。”
“謝父皇。”太子畢恭畢敬的磕頭,老實得很。
同桀驁不馴,着急起來叫自己老頭子的齊王相比,太子太過軟弱,缺少……他們家祖傳敢把天捅個窟窿的勇氣。
神武帝目光在皇子諸王上饒了一圈,齊王有時候很氣人,可性子卻像自己,敢想敢做,又很無賴……當然他不會承認自己無賴的。
正因此他才坐到皇帝寶座上,那些比他出身高,實力強大的國主都被滅掉了。
阿九暗笑太子……同時也很可憐他,太聽話是錯,不聽話野心勃勃的太子同樣是錯。
歸根到底就是神武帝活得時間太久了,不肯把帝王之責交給太子。
倘若規定皇帝執政年限,作爲繼承人的太子會好過很多,阿九曉得這根本就不可能,除非死亡,沒有人能抵擋至高無雙權利的誘惑,尤其是在嘗過味道後。
“你還有何事?”
阿九明顯不想走,神武帝發問。
“成國公爲捉拿復國餘孽差一點燒死親生兒子虞侯和成國公世子,差一點釀成人間慘劇。”
“嗯?”
神武帝明顯感出阿九的變化。
方纔她雖冷靜,但還有一絲的小女兒撒嬌做派,與其說神武帝被她拍馬屁打動,不如說神武帝本無心治齊王的罪,再加上對阿九頗爲疼惜,順水推舟如了阿九的心願。
他對阿九有移情的原因,疼惜的昭華郡主受陸江擺佈頗爲讓他失望。
當年他對這樁婚事並不贊同,耐不過昭華所求,神武帝想借昭華控制陸江,誰知昭華如今心裡眼裡只有陸江父子。
阿九就不一樣,把陸天養攥得死死的,雖然陸天養是陸江的兒子,可神武帝看得出陸天養更效忠於帝國。
阿九足以影響到陸天養。
這對一直無法完全解決疾風兵團戰力過高,忠誠卻不足的神武帝是一個大好的機會。
神武帝扭動了一下,一旦阿九擺出嚴謹,鋒芒畢露的樣子證明她又進入狀態了。
這一點太像妹夫了,也是神武帝最爲懷念的。
“想要杜絕這件事,需要明確職能,官職的職能。”阿九看了一眼昭華郡主,“成國公說去逮捕復國餘孽,他這資格處置這件事?”
昭華郡主抿了抿嘴脣,“我說過是我讓他去的。”
“可是您只怕也沒資格吧,陛下設立廠衛時就說過,廠衛除了監察百官外,最重要得作用就是消滅意圖復國的勢力。昭華郡主身份貴重,被聖上寵愛,您從哪裡得到的消息?又是如何代替廠衛行事?”
“您的消息未免太靈通了。”
阿九最終還是把這句話說了出來,直指長公主,一旦神武帝懷疑長公主一系,對長公主是個不小的打擊,畢竟死士什麼的臣子是不能有的。
神武帝面色冷峻,忠於帝王,看長公主參政不順眼的朝臣眼前微亮,這可是攻訐長公主最好的利器。
“我沒資格?陸天養有?”昭華郡主冷笑,“他已經不是錦衣衛了,竟然還能從錦衣衛得到消息不成?我倒要問問你,錦衣衛是不是給陛下遞消息前,都會給他傳一份?”
“郡主,您別動怒。”
阿九不慌不忙的說道:“虞侯不是因爲復國餘孽去的,誰同郡主說過不切合實際的消息?成國公嗎?”
昭華郡主握緊拳頭,明白這是阿九給自己留下的臺階,阿九明擺着衝着陸江去的。
阿九靜靜的等着,因曉得昭華郡主太在意兒子陸凌風,她怕把昭華郡主逼急了,沒提陸凌風,而且陸凌風也不夠分量。
只要一想到陸江放火毀掉陸天養,阿九心裡就恨得不行,在孃家和丈夫之間,昭華郡主應該會做出明智的選擇。
“不是,不是成國公。”
昭華郡主撇開阿九,向神武帝道:“因爲燕國公幾次被襲擊,母親讓命人時刻保護燕國公一家,因此得到了一些消息,消息不知真假,我又擔心有人藉此來設套,便讓成國公先去探個究竟,沒想到……碰上了陸天養。”
“這事意外,舅舅也不相信我?不相信母親對帝國的忠誠?”
神武帝眸色複雜,失望,忠誠?!昭華的路徹底的走偏了。
既然撕破了臉,昭華郡主強勢反問阿九,“既然陸天養不是娶抓復國餘孽的,他爲疾風兵團副統領,正是忙得時候,還有心思往京外跑?而且齊王最後也敢了過去,他們父子到想做什麼?”
“整頓疾風兵團,更好得爲陛下效力。”阿九淡淡一笑,“他自然是去找成國公世子陸凌風翻翻舊賬的,郡主不知您的好兒子做過的事,容我一樣樣得說給您聽。”
既然陸天養想要疾風兵團,阿九自然會幫他拿到手,順便挖了陸江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