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母,恕學生無禮。”
陸天養邁步進門,擡眼見姜氏氣色極是不好,不由得爲姜氏擔心,低聲道:“方纔得到消息,學生就給老師用了秘製的醒酒藥。”
“嗯?”姜氏把對莫冠傑的氣壓了壓,狐疑得看着俊朗無匹的陸天養。
真真是賞心悅目,再大的怒氣在他面前都得減上三分,陸天養長成風華絕代,玉樹臨風的美男子也是本事。
姜氏心中隱隱有一絲絲不對勁兒,不過她更擔心莫冠傑的狀況,錦衣衛秘製的醒酒藥都無法讓莫冠傑清醒,總不能天真的認爲醒酒藥失效或是莫冠傑喝得太多。
最近姜氏狀況不好,莫冠傑有時的確小酌幾杯消愁,臨近姜氏臨盆,他不會毫無節制的飲酒,萬一姜氏提前發動,隨時需要一家之主做出決斷。
”師母曉得我曾經中過焚蠱之毒,對抗毒性有十六年。”
“我記得法華寺的方丈說過,你現在是百毒不侵之身,不是烈到極致的毒藥對你不起作用。”姜氏眉宇蹙着凝重,“你陪侯爺飲酒時,沒喝出酒裡有問題?”
陸天養搖頭,“我酒量極好……”
“好啊,好啊,真真是侯爺的孝順女兒,連下藥的事兒都用在親生父親身上,爲了名聲,她還有什麼做不出的?!”
姜氏怒極反笑,扶着桌角,“這就是老爺心心念唸的好女兒!也怪我沒用,直現在侯府裡還有奴才對莫昕嵐忠心耿耿……爲了莫昕嵐敢做對侯爺不利的事兒。”
“師母,您身子重,千萬別大動肝火。”
陸天養此時只能盡力穩住未來岳母,他用腳趾頭想都明白。若是在他眼前未來岳母有個好歹,阿九絕不會原諒他,哪怕不是他的錯!
”這些藥丸是學生前些日子收集來得,對師母有好處,藥性溫良,多是名醫所配,您可放心食用。”
把費盡千辛萬苦弄來的藥丸一股腦得送給姜氏。陸天養繼續寬慰姜氏。“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小師妹是怎樣的女子。用不上外評判,況且在小師妹心裡,名聲比不得師母重要。”
“你說這些我都知道,可我是……”姜氏還是忍不住怒氣翻滾。“是阿九的娘啊,眼看着莫昕嵐踩阿九揚名。我怎能不動氣?從小我便教阿九不以天資身份壓同父姐妹,阿九也沒同莫昕嵐爭寵爭名的心思,誰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完美無缺,我寧可拼着自己名聲不要。也不能縱容旁人欺負阿九!”
陸天養目光變了變,在這一刻姜夫人和昭華郡主身影重疊在一起,每次陸凌風被欺負。昭華郡主總是不管對錯把兒子死死的護在身後!
是不是做母親的都是這樣?
義父也一樣護着他。
“學生盡全力弄醒老師。”
“勞煩你了。”
姜氏對陸天養的印象好轉上幾分,總能在關鍵時刻出現的女兒的愛慕者。還是個有本事有心計的美男子,但凡疼愛女兒的母親總不會對他百般不順眼。
“不敢當。”陸天養在姜氏面前極是謙虛,儘量展現自己儒雅世家子弟風度,絲毫不敢露出任何的兇悍氣息。
姜氏稍稍皺眉,他都得琢磨半天,是不是未來岳母對自己不滿意了。
陸天養長這麼大就沒費勁心思的討好一個人。
姜氏吩咐道:“你出去同莫昕嵐說,有身上有恙自會請大夫醫治,何況近日我身上好着呢,就算我生子有風險,也有阿在,她請來的高人,我信不過,還是哪來哪去得好。”
再生氣以姜氏的好教養也不能同莫昕嵐對罵,當衆撕破臉面,不僅莫昕嵐沒臉,姜氏又能好到哪去?
姜氏無奈的長嘆:“攤上嵐姐兒這樣的,能把人頭髮都愁白了,說她不曉事吧,委屈了她,可她做的事兒哪一件讓人心悅臣服?上次火燒書房的教訓,她就沒記在心上,口中說着自己錯了,心裡指不定怎麼抱怨我們不理解她的好意呢。”
陸天養低頭喚醒莫冠傑,曉得姜氏這番話是給逐漸清醒的莫冠傑聽得。
酒氣散了大半,莫冠傑迷濛中聽見熟悉的聲音,說得又是莫昕嵐……他頓時感覺頭疼欲裂,“天黑了麼?”
陸天養和姜氏同時一愣,姜氏怒氣衝衝的臉龐一瞬間轉爲驚慌。
“是天黑了?”莫冠傑再次揉着額頭問道。
“侯爺!”姜氏看出莫冠傑不似做僞,小心翼翼的問道:“你看不見?”
姜氏擡手在莫冠傑眼前晃了晃,莫冠傑毫無反應,姜氏眼圈一下子紅了,“陸……陸天養,侯爺是怎麼了?”
陸天養也慌了神,“老師,您能看到光?”
“……看不到。”莫冠傑掌心拍着額頭,“一點亮光都看不見。”
哐當,姜氏身體後仰,撞到了桌子,莫冠傑雖是看不見,耳朵特別靈敏,“夫人!”
此時顯現出陸天養出衆的身手,他搶在姜氏昏厥前,一把撈住師母,沒讓師母摔倒,“來人……來人……”
雖然他避免了姜氏摔倒受傷,可姜氏裙襬處逐漸綻開,滲透的血跡讓陸天養失去了冷靜,這種局面已經超出他預想,在疆場上殺伐果斷的他亂了。
“師母要生了。”
莫冠傑一聽陸天養聲音便是姜氏狀況不妙,此時他不僅腦子昏沉沉的,眼睛又看不到,着急起身去看姜氏,被倒在地上的桌子搬了一跤,摔得很慘。
陸天養雖然慌亂些,但曉得輕重緩急,他先偕同齊媽媽把姜氏送到榻上,回身在攙扶起摔倒的莫冠傑,“您先坐下,又事我會知會你。”
“陸天養!”莫冠傑握緊他的手臂,此時他已經顧不上自己的眼睛看不到了,“一切拜託你了。一定……一定……答應我一定要保證我夫人的平安,便是孩子保不住,也確保她平安。”
“是,老師。”
陸天養點頭答應下來。
屋子裡亂作一團,好在姜氏和阿九做了周全的準備,穩婆僕從雖是手忙腳亂,但還算鎮定。陸天養會得東西很多。但女人生孩子的事兒,他一點不懂,偏偏莫冠傑把這事交給他。身兼重任的陸天養冷靜的坐在外面的椅子上,閻王氣場全開,直接對穩婆道:“母子平安,重賞。若你們不盡心耽擱師母,哼!”
一聲哼。讓穩婆們打了哆嗦,陸閻王的威名她們是知曉的,不說莫家給得豐富報酬,單看陸閻王坐鎮。她們也不敢有任何的大意馬虎。
姜氏提前發動險象環生,府門口聽見姜傳話的莫昕嵐一肚子委屈,就算自己有私心。費盡心思請來賢德道姑也是一片好心,多少勳貴人家請都請不到呢。
莫昕嵐淚眼迷濛。”爲什麼她們總是誤會我?我難道盼着莫家不好?意圖對父母不利?”
“父親不是在府上嗎?”
莫昕嵐質問來傳話的奴僕,“父親一定會理解我的,他曉得我對母親的孝心。讓我進去同父親說!“
莫冠傑失明的事情太過嚴重,僕從不敢亂說,“侯爺宿醉未醒,府上一切事宜都由夫人做主。”
噗通,莫昕嵐直接跪在侯府門口,“母親不讓我進門,我就不起來了。”
“二小姐……”
“我請賢德道姑是爲母親,她不能因只相信九妹妹的話,就把有名望的賢德道姑拒之門外,兼聽則明,母親在拿自己的性命和弟弟的性命開玩笑,我不能眼看着母親和弟弟出事。”
莫昕嵐直挺挺的跪着,任由僕從怎麼勸說就是不起身。
賢德道姑在一旁微微勾起嘴角,眼見着莫昕嵐一直待在身邊的丫鬟向自己點點頭,賢德道姑心裡更有把握了。
她能有今日宛若送子娘娘轉世的威名,除了造勢外,賢德道姑清楚女子把兒子當做後半輩子的依靠,生不出兒子的女人不會有幸福可言,就算不被休掉,也會飽受丈夫的冷遇。
賢德道姑不過是讓人給莫昕嵐丫鬟一道生子的秘方,墨香便很聽話得把特質的迷藥弄進酒裡,莫冠傑若是清醒的,必然會親自出面教訓莫昕嵐,這對賢德道姑接下來的計劃不利。
姜氏再厲害,顧着體面,身份以及現在的身體狀況,她不敢同莫昕嵐撕破臉。
只要她最終進了侯府,姜氏……是生是死全是她說得算。
賢德道姑自認把一切的意外都考慮到了,可意外之所以被稱爲意外就是無法預知,賢德道姑萬沒想到秘製的迷藥對旁人只能起到迷昏醉酒的作用,用在莫冠傑身上卻出了大問題。
姜氏先是被莫昕嵐氣了一通,又因莫冠傑雙目失明而着急惶恐,最終導致提前發動,即便賢德道姑沒能進入侯府,姜氏此時半隻腳已經踏入鬼門關了。
孕婦本身就受不得刺激,姜氏不僅是高齡產婦,而且懷相很不好,此時姜氏感覺肚子很沉,很沉,似一座大山壓着她似的,她不僅無力抗拒這份重量,身上的力氣彷彿一絲絲的被抽離。
姜氏的狀態嚇壞了一衆很有經驗的穩婆,她們用盡手段儘量讓姜夫人保持清醒,萬一姜夫人昏迷,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陸天養眼見一盆盆端出的血水,他顯得格外煩躁,往返的丫鬟面容慘白,陸天養不敢問姜夫人的狀況……女人生孩子都是這麼危險嗎?
他怎麼捨得阿九遭罪?
據說他的母親也是在極爲險惡,困難的狀況下生下他的……陸天養隱隱聽見姜夫人微弱的喘息聲,眼前閃過陌生朦朧的畫面——一名孕婦拼勁全力生下了男嬰。
他看不到那人的相貌,只記得她有一雙慈愛的眸子,彷彿兒子就是她的全部,哪怕她失去性命也甘願。
陸天養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眼底堆滿了陰霾痛苦,對不起捨命生下自己的母親……陸天養俊彥微微扭曲,渾身如同冰雕一般冷冽,爲何要讓他想起這些?
明明他都打算放棄了。
莫冠傑驟然失明。心情不會太好,不過在關鍵時候,他依然保持清醒並沒自怨自憐,察覺到陸天養氣息不對,問道:“天養,是不是有心事?”
陸天養莫測深沉的目光落在莫冠傑身上,嚥了咽口水。沙啞的說道:“老師……不必擔心我。我還好,師母也還好。”
莫冠傑和阿九是無辜的,縱然他恨意尚存也不該落在他們身上!
”九小姐……侯爺。九小姐騎馬趕回來了。“
僕從跌跌撞撞的進來報信,“奴才在府門外看到九小姐,不過二小姐和賢德道姑堵着門口,九小姐……一時脫不開身。”
莫冠傑現在是一聽到莫昕嵐的名字頭就疼。陸天養一心都在姜氏身上,府門外的勾當。他根本就放在心上,縱使莫昕嵐再想踩阿九,等陸天養騰出手來自會讓莫昕嵐吃不了兜着走。
“去護着阿九進來。”陸天養下令。
“不必了。”
阿九風塵僕僕的走進來,手中提着的馬鞭上還殘留着血跡。“我娘……我娘怎樣?”
她絕口不提在府門口的糾葛,冷靜的詢問姜氏狀況,沒等陸天養說話。外面傳來莫昕嵐的哭聲,“你怎麼敢打我?莫昕怡。你出來!”
“老師眼睛出了點狀況,看不清。”
陸天養見阿九看向莫冠傑,拉了阿九一把,低聲道:“可能老師中了迷藥,秘製的迷藥因人而異,有些會對眼睛又所損傷,你也不用太擔心,老師中毒不深,我方纔已經讓万旗趕過來了。”
”還有沒有更壞的消息?一起說出來吧。”
阿九深深吸了一口氣,苦笑道:“爹在自己家中迷藥?!是敵人太狡猾,還是我太心慈手軟,連僕從都管不好?!”
“阿九……這事不怪你。”
莫冠傑眸子無亮,聲音低沉的說道:“在書房侍奉的人都是我安排的,有幾個人以前用得順手,我就沒換下他們。“
姜氏和阿九把後宅經營得滴水不漏,僕從被梳理了好幾遍,莫昕嵐和小周氏以前留下的人手大多被重新調教過,只是書房……是莫冠傑的地盤,阿九不願讓莫冠傑感覺自己咄咄逼人,出了建議莫冠傑注意身邊的僕從外,阿九並沒親自插手安排。
以前莫昕嵐硬塞給莫冠傑的僕從雖是接觸不到核心的東西,不在莫冠傑身邊侍奉,他們可以趁着便利稍稍動些手腳。
阿九幾次提醒莫冠傑注意僕從,莫冠傑都沒在意,在他心裡,莫昕嵐再愚蠢也不至於害親生父親,他又不是無視虧欠原配嫡女的渣滓,對莫昕嵐一直比較疼愛。
莫冠傑無顏面對阿九,緩緩的低下腦袋,“不是我突然看不見,你娘也不至於突然發動……我……”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阿九阻止莫冠傑,“反思悔悟留在您和娘都平安之後,正像陸師兄所言,迷藥不會讓您完全失明的。”
“莫昕怡,你給出來,你怎麼能當衆把賢德道姑打傷?我曉得你不服氣,你有火氣衝我來,把我辛辛苦苦請到的賢德道姑弄傷算是怎麼回事?”
莫昕嵐在書房外面叫囂着。
方纔騎馬直奔過來的阿九趕到侯府門口,不等莫昕嵐解釋,二話不說擡起馬鞭把當道的賢德道姑給打了,不僅如此,阿九還當衆說,莫家人不請妖道做法。
賢德道姑是莫昕嵐請回來的,難道她不是莫家人了?
莫昕嵐想同阿九辯駁,卻被阿九冷冽的氣息所震,好不容緩過神來卻被阿九一把推開,莫昕嵐跪了許久,精疲力盡自然不是阿九的對手,她跌倒時候,額頭正好磕到石頭上,劃破的口子鮮血淋淋……莫昕嵐憤怒了。
緊跟着阿九衝進了侯府,因有奴僕阻攔,莫昕嵐靠進不了產房便放開聲音,讓阿九出來賠禮道歉!
賢德道姑要比莫昕嵐更爲敏銳,一時不差被阿九打了,她原本是生氣的,風光這些年就沒受過這等屈辱,隨着莫昕嵐進入侯府後,她隱隱感覺侯府的氣氛不對勁。
莫家丫頭從屋裡端出的血水讓閒的道姑頓生警覺,莫非姜氏沒等她動手就早產了?
因莫昕嵐的吼叫,莫冠傑臉一陣紅,一陣白,起身朗聲道:“來人,把二小姐關進靜室,看管起來,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放她出來!”
“爹!?”
莫昕嵐身體晃了晃,滿臉的悲傷悽苦:“您偏心九妹妹,我沒錯!”
“給我堵了嘴關起來!”
莫冠傑語氣更加犀利無情,僕從們不用再顧忌莫昕嵐的小姐身份,上來幾粗使的婆子堵了莫昕嵐的嘴,強拉硬拽得把莫昕嵐帶去專供少爺小姐們反省的靜室。
“把賢德道姑亂棍打出去,我莫冠傑根本就不信她是送子娘娘轉世!”
賢德道姑見事不妙,藉着僕從的棍棒狼狽的離開莫家。
阿九微微皺眉,拽了拽陸天養的衣袖,輕聲說:“讓人盯緊她。”
陸天養點點頭,打了個手勢吩咐身邊的隨侍。
“侯爺贖罪,小少爺氣息微弱,怕是活不長。”
“夫人怎樣?”莫冠傑問道。
穩婆猶豫猶豫的開口,“夫人也不大好,正昏睡着。“
陸天養見穩婆懷裡的皮膚青紫,呼吸微弱,小臉憋得通紅的嬰孩,心中一沉。
莫冠傑悲痛之際,“報應嗎?爲什麼不報應在……”
阿九從穩婆手中接過弟弟,仔細摸了摸心跳,對進門來的萬總旗道,“他還有呼吸心跳的,他能活下去,一定可以活下去,我不信命,我也不信佛,我只相信人定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