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來前,衆人都想許是新屋裡空蕩蕩的。搬來後,卻見廚房有鍋碗瓢盆等一應廚具齊全,雜房裡也有足夠一月使用的柴禾,廚房的木櫃子裡還預備了半袋米、半袋面,牆上更掛了五六斤醃肉,又備了好些大白菜、蘿蔔等物,瞧着都是鄉野人家最常食用的。
這些米麪還有肉菜,足夠五六口之家的人吃上大半月了。有了這些,就能過個好年節了。
陳相平妻又道:“後來,我聽陳家大院的二管家說,這次分米、面、肉全都是照着各家人口來的,八太婆家十一口人,分的最多,得了十一斤醃肉,一袋米、一袋面。”
又有人過來,關切地問道:“十三弟妹,你家可要幫忙。”
這一次,因衆人連石磨都搬走了,陳母領着兩孫兒也過來了,衆人就一齊進了堂屋坐,敘起話來。
陳相富領着人把石磨安好,依舊將毛驢系在雜房裡,陳母要留他們吃飯,陳相富連連擺手,“我們這麼多人,莫要把你家的糧吃沒了,叔婆在,我這就回去了。”
年節近了,豆腐好賣,陳將宏回家時,卻見自家屋裡一片狼藉,石磨沒了,連廚房裡也是空蕩蕩的,正納悶,就聽一個經過的婦人道:“十三叔,恭喜啊,聽說陳家大院來人幫你家搬家了,你娘和你媳婦都搬到下莊新屋了。”
搬家了!
陳將宏挑着空擔兒往下莊去,一邁入家門,就聽到家裡談笑風生,與他家情況差不多的婦人們都過來了,其間還有幾個姑娘,陳妻正在廚房裡忙碌着。飄散出一股飯菜馨香,還夾雜着一股肉香味,這麼一聞。越發覺得餓了。
陳妻見他回來,出了廚房。面露難色地道:“我也不想搬,可陳二爺來了,他一個孩子,我又不好和他翻臉,他領着就把家裡的東西都給搬過來了。”
人已經搬來了,總不能再搬回去。
陳將宏輕嘆了一聲,“搬就搬了呢,你抓緊做飯。一會兒我還要去陳家還書。”將豆腐擔兒放到雜房裡,瞧着這雜房正好是現在的豆腐房,往後就可以在這裡弄了,只是看着那抹了白石灰的牆壁,竟覺得有些不忍。
“我今兒去河邊洗衣服,聽上莊的人說,午後大小姐要給族裡送銀錢來。”
“聽說上回,四房老爺下大牢,大小姐花了五千兩銀子才把人撈出來呢。”
“真是個沒良心的,人家救了他。也不見他說句好話。”
“我聽說陳家大院給族長拿了兩回給我們修新屋的錢,族長一直沒給我們修,大小姐不信他。這才張羅了人給我們修的。”
堂屋裡的女人多了,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甚是熱鬧。
“八太婆說,什麼都好,就是他家離自家的地太遠了,下次要下地幹活,得走半炷香才能到。”
一說到地,陳母就嘆了一聲,他家原有七畝地。而今都沒了,全家上下就靠賣豆腐勉強維持生計。
搬來的人。有人歡喜有人愁,但有新屋住。多還是歡喜的,過年了,雖說各有各的煩心事,但能和和美美地過個好年。
陳相富辦完了差使,直奔陳湘如的院子。
陳湘如手裡拿着賬簿:“辦好了?”
“是,十三叔家搬到新屋了。”
她招了招手,示意陳相富走得近些,掏了帕子將他臉上的污漬拭去,“餓了吧,我讓劉奶孃做了骨頭湯麪,你先吃一碗。回頭我們一起去上房用午飯,下午我帶你回陳家莊,年底了,得送今年給族裡的供奉銀錢。”
“還給啊?撈將生叔出獄、給族人建新屋,這前前後後花了不少。”
“可一碼是一碼,總得照例送去,還有給族人的米糧、肉食等,總不能拖到除夕夜送吧?”
從祖上始,陳家大院每至年關就要給族裡撥銀錢、糧肉等物,如今雖說陳將達不在了,但對族人照看的習慣不能改,族裡除了新遷的十戶最貧寒的,還有一些一年到頭無銀錢買肉的族人,就等着陳家大院的接濟。
臘月初時,給貧寒幾家都發放了過節穿的衣料,雖說不是綢緞,卻是鄉下人最喜用的粗布衣衫,女子的多以藍底白花、橙底白花爲主,男子則以藍、棕兩色爲主,各家都照着家裡人口分發的,各家領了,就由家主在領單上按下指印。
明兒是除夕,新建的下莊那幾戶都領了肉糧,但上莊還有好些人家沒領,家家都還盼着,還有孩子好奇地望着村口的馬路,想着幸許今明這兩天陳家大院的人就要派人過來送東西了,不僅了米糧,照着往年的例,陳家大院還會提前數日就讓家裡的廚娘炸油果子、饊子、麻花等只有年節時才能吃到的好東西,那又酥脆甘甜的好東西,孩子們一想起來就直冒口水。
一大上午,孩子們就跑去看了好幾回,沒人,還是沒人。
早前倒是見着陳家大院來人了,去是替陳將宏家搬新家,聽說新建的下莊那些房子很漂亮,能比得過上莊裡家資中上等住的新房了。
那些原本中下等生活的族人,嘴裡還感嘆道:“早知如此,我們還不如族裡那幾個窮光蛋呢。瞧人家住的屋纔像屋子呢。”
有人哀嘆了良久,盼着自家也住那等像樣的房屋。
吃過了午飯,又有些孩子跑到村口上張望、嬉鬧,今兒不來,明兒就是除夕,許是最晚明兒上午就來了。
突然,只聽一個半大的孩子扯着嗓子大叫:“來了,來了!陳家大院的馬車來了!”
這一嗓子叫得,跟着一羣孩子起鬨,立時就有人望着那邊馬路,從桃林中出來了一輛馬車,雖隔得遠,但大夥還是瞧得清楚。風裡隱隱傳來了銅鈴的聲音——叮叮噹噹,好不悅耳,像一首鄉間小曲。
陳湘如今兒出來。特意把陳相富、陳相貴兄弟也帶上了,兄弟聽着外頭孩子的叫聲。好奇地撩起車簾,卻見那邊馬路上跑來了一大羣孩子,有下莊的孩子聽着音兒,一個個也奔出了房門,甚至還有幾個婦人也跟着出來了。
“是大小姐來了!是大小姐。”
雖同是族人,可族人們更喜歡在背裡尊稱陳湘如一聲大小姐。
年節前,人家可是照例給貧困家裡送了衣料,送衣料多是中等及貧寒人家。雖說是中等,可一年過到頭的莊戶人家,卻很少能給一家人置辦身新衣裳,這新衣也只得年底陳家大院能送來。
陳湘如的馬車停了下來。
立有劉奶孃吆喝了一聲:“停下!來人,先搬兩筐子零嘴下來。”
陳相平妻正拉着她的寶貝兒子站在人羣裡,笑盈盈地喊了聲“大小姐”,目光就停駐在陳相富兄弟身上,又看了看長得相似的陳相貴,“是大姑子和兩個叔叔呀?真是辛苦了,一整天的都跑兩回了。”
陳湘如笑道:“這是兩筐子過年給孩子吃的糖果零嘴。嫂子着人擡回下莊,與幾戶人家分了吧,免得你們一會兒還往上莊跑。”
幾個半大的孩子看着陳相平妻。
陳相平笑着應了。喚了幾個大些孩子過來搬東西。
因是孩子,雖說瞧着壯,可一個人竟搬不動,兩個擡着也是沉甸甸的。
風裡,飄散着一股香甜的味道。
有孩子叫嚷起來:“是蜜餞!”
“是……糖葫蘆。”
“是面做的甜果子。”
“是花生糖。”
“麻花!饊子!”
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孩子們越說越饞,就跟已經過節了一般地追在後面。
陳湘如領着幾輛馬車往上莊去,還沒進莊子裡,就被一大羣的孩子給包圍住了。
早有半大孩子去報族長及族裡德高望重的人:“族長太爺爺。陳家大院來人了,送年節禮來了!”
這聲音一傳出去。莊裡各家各戶都有人出來,還有的人家正在用晌午飯。捧着碗就出來了。
待陳湘如兄妹到族裡大祠堂時,族長與兩個輩份高的長輩已經到了。
族長笑眼微微,盼了好些日子了,這節禮和給族裡的供奉可算是大了,這整個族裡就指望着陳家大院送的銀錢修繕祠堂、族學堂,給私塾先生付酬金等。
陳湘如欠身道:“給族長爺爺問安!給二位爺爺問好。”
族長笑道:“來了就好。”
二管家走了過來,抱拳道:“族長老太爺,兩車給族人的米糧、醃肉都在外頭,你派人照往年的例分發下去。”
族長與他兒子使了眼色。
族長兒子吆喝了一聲,張羅了幾個一早候在一旁的族中後生去分派米糧了。
陳湘如微微笑了一下,“祖母說,族裡還有一些外姓人、佃戶,日子也過得不大好,今年想與他們也分派些米糧、醃肉,還請族長爺爺派幾個幫忙給他們分下去。”
族長心裡有些不大歡喜,反正花的不是他的錢,回頭陳家大院還要送銀錢呢,而今這陳家大院當家主事的又是陳湘如,又是第一年帶着弟弟給族裡送東西,又着人喚了幾個人來。
雖說是陳家莊,可莊裡還有幾戶外姓人和佃戶,他們的日子也過得不大好,往年陳姓族人過年節就有布料、米糧、醃肉拿,他們就只有羨慕張望的份,誰讓他們是外來戶,誰讓他們是這裡的外姓人,處處受欺自不屑說,陳氏族裡有的好事都沒他們的份。
陳湘如兄弟隨着族人出來。
族長也走到給族裡人分派東西的馬車前,指揮着衆人排好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