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湘如輕嘆了一聲,緩緩講道:“去歲秋天,我做到一個夢,夢到我父親帶了你父親到家裡做客,你父親一臉愁容。
我便問‘白叔這是怎了?遇上甚煩心事?’
你父親道:‘可憐我女蝶兒,被我大嫂給轉賣了……’
我當時便想,他該怎麼傷心,一個男子竟哭得那般傷心。
後來,我自己哭醒了。次日,問了大管家,知那秀才模樣的人應是你父親。我這便遣了人去臨安府白蓮鎮,誰知你被轉賣沒了下落,只得着人四處打聽你的消息。”
另兩個同來的丫頭面露驚容,這麼說,這白蝶兒能被人買下,皆是因他故去的父親在冥冥之中的保佑。
“可見你父親放不下,你父親和我父親敢希望我能幫扶你一把。起來吧!”
劉奶孃在東河鎮另僱了一輛馬車,載着新買來的三個丫頭回了江寧府。
綠葉信以爲真的地道:“夫人,你當真做過那個夢?夢見老爺了?”
陳湘如“嗯”了一聲。
劉奶孃也似恍然大悟一般,“難怪大小姐要花高價買下她呢。”
這樣說,要是老夫人問起來也不會怪她多花銀子,只當是她了卻陳將達之願。
白蝶兒回到周宅,陳湘如便令劉奶孃次日去官府銷了她的奴籍,只感動得白蝶兒又磕了幾個響頭。
白蝶兒則易名白蓮,她原姓白,又是白蓮鎮人氏,這名兒倒也合她,再加上她的氣質獨特,人又美如素蓮。更合這名。
白蓮與新來的三人一併進了繡房做學徒,日子倒還過得平靜。
遙遠的冀州城內,周八攜着柱子縱馬飛鞭地快奔着。二月初的明月顯得孤傲而清明,天氣已經轉暖。可夜裡寒意甚重。
不多會兒,馬兒就停在了“冀王府”門前。
周八抱拳道:“雁城寧遠將軍周玉鳴拜會冀王殿下。”
門丁通報之後,一臉恭謹地道:“殿下請將軍到書房一坐。”
周八將繮繩遞給門丁,大踏步往王府書房而去。
冀王原也歇下,聽了下人來稟,又着衣起來。
兩人一見面,周八先是哈哈大笑起來,抱拳一跪:“末將拜見殿下!”
“你這小子!”冀王伸手輕拍。笑道:“聽說回江南把你女人搶回來了哈,成親這麼大的事,也不告訴本王一聲,好讓本王替你預備一份厚禮!”一把將他拉起來,神色裡皆是喜色。
周八道:“殿下送的厚禮,我自是要收的,今兒來見殿下卻是想求殿下一件事。”他掃過書房裡服侍的下人。
冀王擡手,衆人退去。
周八轉一下身,“殿下覺得我這身衣袍如何?”
“不錯的緞子。”
“殿下摸摸看。”
冀王伸手一摸,“不是緞子?”
周八笑了一下。打開帶來的包袱,“不瞞殿下,這是范陽長樂織布房織出來的新衣料。這料子的好處在瞧上去像緞子,實則是絲麻混織而成,既有緞的美觀,又有麻的耐用。”
呵呵……
他尷尬地笑着,壓低嗓門道:“不瞞殿下,這長樂坊是內人的產業,織了一年多的布賣不出去,末將想請殿下幫幫忙,好歹把這些料子給售賣出去。”
冀王神色略異。“長樂坊是江寧陳家的?”
不是說這幕後人很神秘,長樂織布房、綢緞莊可都是江寧陳家的兩位公子。也對,執掌陳家大院的是陳家嫡長女陳湘如。這樣一來倒也解釋得通。
早前,冀王還懷疑是哪位皇子以經商爲命,安插在北方的耳目,意在盯着他。
“是。”周八笑着,“我與內人早就相識,可早前她有孝在身,又不便談論婚嫁之事,卻早早在范陽開了長樂坊,這不想着有朝一日是會來北方與我團聚的麼。嘿嘿……這次回江南,見她爲着布料的事愁眉不展,就想請殿下幫忙。
這兵部每年都要採購一大批的布料,末將以爲……”
兵部早前採買的布料製成軍服,很不經用。爲此,康正帝還發過兩次火,雖然要求採買耐磨、耐用的衣料,卻一直都沒有。
“鳴的事便是本王的事,這事兒好辦,我想法子把布料獻上去。”
“多謝殿下。”
當週八重生之後,便與慕容家的人親厚,又搭上了冀王,爲示誠意,他甚至把自己並非周家子嗣的實情相告,也說了自己是慕容煥嫡幼子的事等。
冀王后來也查實,甚至遣了心腹太醫去雁城給周子遷夫婦診脈,事實證明,慕容氏未曾生養過,而周子遷確實患有不育之症,且周子遷這病症是天生的,而非後天造成,也就是說,周子遷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兒女。
周八提了茶壺,給冀王蓄了茶,又給自己倒了一盞,憨笑道:“殿下不會怪我如在自己家裡吧?”
冀王笑道:“我喜歡你的正是這份隨意。”
看着周八的傻笑,冀王就覺得踏實,這幾年相處下來,周八的性子他也摸了個熟絡,殺敵英勇,謀略不差,而他需要的正是這樣的人輔助。
冀王問道:“江南那邊如何?”
“正月初六興國公過壽,整個江南的富紳、官員都到了,光宴席就辦了一百二十桌,壽禮更能裝三間庫房。
不過那日,興國公府卻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周家三房的嫡長子周玉新與二房嫡次子周十的未婚妻丁氏通\奸被抓了個現形……”
周八故作沒心沒肺的模樣,把重要的不重要的,好的、壞的一古腦兒講給冀王聽。
冀王面露深色:“這樣一來,周家二房與三房必有芥蒂。”
“殿下,他們再有芥蒂支持的還是三皇子殿下。”周八言罷,“不過這次,我在江南倒認識了一個人物。”
“誰?”
“徽郡六安縣趙敬。此人是內人的舅家表兄,學富五車,頗有見地……”
冀王指着他道:“他可是你的情敵。你幫你情敵說話?”
“末將對殿下可是忠心耿耿,雖是我情敵。但他確實是人才,殿下你想,他的未婚妻被我奪了,居然還能留在陳家繼續讀書,可見這人能屈能伸是個人物,還有他在江南一帶的才名不錯,就連三殿下見了他寫的字,也大爲誇讚。說是難得不一見的好字,這詩詞、文章更是做得好,末將不懂,但卻聽過江南一帶的士子說過,說他的文章乍一看淳樸厚重,細品之下又回味無窮……”
冀王倒對這趙敬產生了興趣,他也曾令下面人打聽各地名士情況,就想有幾個自己得用之人。
周八笑道:“此人做做學問就好,別的方面可不行。”
到底是情敵,早前以爲是誇。後面這話就曝露了私心。
兩人聊了一陣江南的事,周八又抱拳道:“殿下,請賞我兩個護衛。”
冀王是皇子。離開京城來封地,康正帝就特意讓他挑了一支屬於他自己的護衛軍,雖只二三百人,但個個都是從御林軍出來的,武功高強,以一敵十。
冀王問:“你要護衛?”
在他的眼裡,周八就是一介武將,沒什麼心眼,有什麼就說什麼。
“是。我內人遠在江南,早前也曾遇到過刺客。末將不能常陪她於身側,就想求兩護衛護她平安。”
冀王一聽。原來這小子心裡有女人,有情就好,有情之人更易掌控,朗聲大笑起來,“好,本王應了,你留下一封信,要是本王貿然送護衛前去,你夫人未必肯信。”
“多謝殿下!”
冀王賞的防衛,不是兩個,而是一下子賞了六名。
陳湘如是周八的妻子,周八是他的人,面上與三皇子一派親和,實則心向着他。
冀王心情大好,長樂坊竟然是陳家的產業,只覺和自己擁有長樂坊差不多。
這陳家,可是少有的富貴之家,有着祖下留下的百年基業。
好!實在是太好了!
“本王賞你兩名護衛,再賞你夫人四名護衛。”
“末將謝殿下厚賞!”
冀王道:“二月,我要押送稅賦入京。”
“這個時節……”
通常押送稅賦入京多在秋天,且是三年一次,各地藩王、封疆大吏,會奉旨入京,然後在次年辦完差事再回封地。
“去歲北方邊疆不太平,本王稟奏聖上,延後入京,聖上是同意了的。但今年二月不能再拖了。”
周八在冀王府留宿了一夜,次日冀王又令王妃設家宴款待周八,席間的都是冀王的心腹賓客。
當夜色暗了之後,周八又自後門處離開冀王府前往雁城,這次離開時,就帶了冀王賞賜的兩名護衛,而另四名護衛帶着周八的家書也前往江南。
有人對冀王此舉頗爲讚賞:“殿下此招高,一來周玉鳴身邊有我們的人盯,二來陳氏身邊也有我們的人,可以替我們盯着江南那邊的動靜。”
皇后當年產下大皇子後,連生了兩個公主,就是這嫡次公主出生不久,被立爲太子的大皇子竟撒手人寰,皇后因思子過重,險些病重難治。
這十幾年來,康正帝再沒有提立儲之事。
現今最有可能登上帝位的,若論長,自是冀王;若論賢,三皇子的擁護之聲頗高。可三皇子的賢名,乃是興國公等人制出來的,他的賢是羣臣誇出來的。
冀王勾脣一笑:“這護衛是周玉鳴求要的,對於他,本王放心得很。”
若不是周八信他,怎會道破自己的身世。
若不是信他,又怎會說出長樂坊是陳湘如置的產業。
此刻聽他們說出來,似乎還可以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