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陳湘妮正在給老夫人讀書聽。
這三年,陳湘妮認識的字越來越多,字識得不少,可寫得卻不好,但老夫人說“會瞧賬目、會讀書就好,要是把你那字練得工整入目些就成了,你又不用做大才女,會讀書寫字就成。”
陳湘妮很認真地練習寫字,可也不怎的,早前還有進益,後來卻沒甚什麼變化,連勉強入目都不能,自不能與陳湘如的娟秀流暢相比,也不能與陳湘娟的工整相比。
陳湘如與老夫人見了禮,“三妹妹且去大廚房幫二姨娘準備晚飯,我與祖母說說話兒。”
“是。”
老夫人擱下手裡的茶盅,頭上的銀絲越發多了,但看着陳湘如接掌家業後,將家中上下打理得越發得體,她也放心了,“如兒,出了什麼事?”
陳湘如與劉奶孃對視一眼,劉奶孃欲言又止,趙婆子斥退了左右。
劉奶孃方將馬慶在美人別苑養女人的事說了,而被養的女人還是布面美人。
老夫人神色凝重。
陳湘如道:“祖母,不說旁的,就說要買下布面美人的事,因着她們在江南一帶的名氣,怕就得不少銀子。”
老夫人冷哼一聲,幸而沒將陳湘如許給馬慶,就這麼個東西哪裡配得上陳湘如。她的孫女是百裡挑一的好,雖然模樣尋常了一些,可她的氣度,行事作風,哪樣不讓人佩服。嫡女,貴重不是容貌,是風度與賢惠。
娶妻娶賢,可見這賢是最重要的。
納妾納顏,這挑的是貌,因爲她們是用來服侍男人的,就必須得長得好。
趙婆子先已經罵開:“真是個沒良心的,他這麼做不是在打我們陳家的臉面,陳家擡舉他,扶他做織造府郎中,他就是這麼對待陳家的……”
老夫人只不說話,她想到的是陳湘娟。
這可是陳湘娟沒臉沒皮自己想盡法子才搶去的男人,她只當是沒這個孫女了。
陳湘如輕聲道:“祖母,你看這事可怎麼辦?”
老夫人擱下茶盞,理着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皺褶,“還有些日子,你們的孝期就滿了。”她頓了一下,“如兒,你和相富……你覺得誰做這織造郎中好?”
陳湘如張嘴怔住。
她現在談的是馬慶的事,就算老夫人不喜歡陳湘娟,可馬慶到底是陳家的女婿,老夫人不得有個自己的態度麼。
前身便做了織造府郎中,還是女官,這是有史以來沒有的事,許也是那時馬庭行事欠妥,不得已而被推了上去。
事實上,她上任之後,除了收拾了織造府裡那幾個不大聽從命令的官員外,她也沒幹別的,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還是用在自家的家業上,那時候爲了方便行事,陳湘如便提拔了行事穩妥的趙武做師爺,小事由趙武處置,大事則請她示下,就是每年收購生絲等事,也是由趙武出面的。
許是因暴頭露面,在陳湘娟嫁入馬家後,媒人上門提的親,全都是歪瓜裂棗,個個都看不入陳湘如的眼。陳湘如那時也相中了一個官家公子,是杜家的嫡次子,也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遣媒人去說合,可是媒人回話說“大小姐,杜太太回話說杜二少爺早有婚約了。”早前她原是信的,後來才聽說那是杜太太搪塞她的話。
知曉真相後,陳湘如難過了一陣子。
上無長輩操心她的婚事,又有妹妹搶奪她的未婚夫,更有幼弟與她疏離。也至最後,她發願終身不嫁,自綰了頭髮,做了個自梳女。
“我……做織造府郎中……祖母快別這麼說了。”陳湘如是不會做這郎中,她還嫌自己現在的事不多麼,更重要的是,她可以想到別的法子。
老夫人正色道:“你瞧祖母是與你說笑?”
陳湘如搖頭,前身那一步是錯的,但她不會這麼走,“讓二弟做織造府郎中,到時候從我們陳家大院挑一個行事沉穩、得體地做師爺,小事由師爺做主,大事再請示二弟拿主意。”
老夫人早前也想扶陳相富會上這位置,再有宮中的汪祥幫襯周旋,但陳相富到底還是小了些,今年虛歲也才十一。
選個師爺來主事……
這也不失爲一個法子。
自來沒有女子當官的例,同樣也沒有讓一個十一歲的孩子來做織造府郎中的事,陳湘如心頭也權衡了一番,既然都是沒有的先例,倒不如讓陳相富做這官。
老夫人輕嘆一聲:“你若是個男兒就好了。”
陳湘如若是男子,老夫人可以直接把她推上去,若她是個男子,也許趙氏就不會拼死生兒子了。
可,這世間原沒有如果。
陳湘如一臉凝重地道:“祖母,讓二弟坐這位置,織造府那邊有師爺幫襯,我也會從旁協助。”
老夫人微微頷首,陳湘如不願意做這女官,老夫人也只得把陳相富扶上去。“這事兒先不能走漏風聲,以馬家的行事,要是走漏風聲,萬一虧空了織造府的銀錢就得我們來收拾這殘局。”
老夫人想了又想,要搶在馬慶毫無防備之下,把陳相富推上織造府郎中的官職上,這原就是陳家世襲的官職,豈能平白讓與旁人的。
這幾年,馬慶行事,老夫人也有諸多看不過,早前只當是馬家最有才幹的,哪裡想到卻是這番光景,行事上連陳湘如都不及。
她也慶幸,到底沒將陳湘如許過去。
老夫人道:“我會寫信給宮裡的汪兄弟,請他出面周旋,有他幫襯,不會是難事兒。”
陳湘如想的則是另一樁事,“祖母,解除陳、馬兩家的婚約吧?馬慶絕非良人……”
老夫人笑問:“如兒,你以爲祖母捨得把你許給他?”
陳湘如已經承諾了陳湘娟,把馬慶讓給她。
“就算與他訂親的是二妹妹,我也捨不得二妹妹受委屈。還沒成親呢,他在外頭就養了個外宅……”
陳湘如提了兩回“二妹妹”,可老夫人也沒生氣,她壯着擔子又提了老夫人禁忌提及的那人。
老夫人面容微微一變,道:“你且問問那孽障,她若願意結親,你、我阻止,還不得再鬧騰出一場風波。她若不願意結親,就她與馬慶的那些事傳出去,哪戶人家還肯要她。”
庶子配庶女倒也使得。
陳湘如則想:陳湘娟到底是她的妹妹,明知道馬慶不是良人,她不幫忙爭取解除婚約,這心下也過意不去。何況近一年多,陳湘娟真的改了,溫順、乖巧又懂事,姐妹常在一處,也有了感情。
陳湘如對相富兄弟的感情多深,便對陳湘娟的感情有多深。
“祖母……”陳湘如也曾反覆想過這事,“舅舅們會來,到時候讓舅舅出面在徽郡給二妹妹尋個好人家,隔得遠了,許就不會有人知道。”
就算知道了,那時陳湘娟已經成親嫁人,只要她行事得體,想來婆家爲了顏出也不地張揚,這樣也算是兩相皆好的事。
老夫人冷聲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過,她已經做了,難免不會有人言,要是她將來的婆家知道了,她能在婆家過得好?”
陳湘如還想爭辯幾句。
老夫人擡手止道:“你的心思,我懂,你這是疼她,可她就是個不懂事的。”
她早在兩年前就拿定了主意,要在孝期將滿時,在外頭傳出些風聲,自然是說馬慶言行有虧等事,就憑這一點,她就萬不會把陳湘如許給他,也會很好地堵了馬家人的嘴。
你家兒子德性有虧,非我陳家失信,是你家兒子不懂自重。
而今,又出了馬慶與春姑娘的事,老夫人正好可以借這事大做文章,要讓馬家有苦難言。
“祖母,二妹妹真的已經改好了。”
老夫人卻不信,問道:“趙婆子,二爺、三爺該過來用晚飯了。”
她實在不想再提陳湘娟,即便過了很久,老夫人還是無法原諒陳湘娟。
陳湘妮從大廚房回來時在路口遇見了陳相富兄弟,兄妹三人一道進了上房。
用了晚飯出來,陳湘如便見吳奶孃站在路口上張望。
夜色正好,有繁星點點,輕風拂過,道不出的清爽宜人。
吳奶孃福身稟道:“大小姐,二小姐請你過去。”
陳湘妮帶着桃桃追了過來,“我也要去。”
吳奶孃笑道:“三小姐,她們姐妹要說幾句體己話呢,你明兒再去。”
這一年,陳湘如姐妹倆的感情明顯深了,陳湘妮總感覺自己被大姐姐給冷落了,總想也得到一份關愛,就如二姨娘告訴她的那樣“大小姐是個重情義的人呢,她若待你好,我往後就有好日子過了。”
綠葉忙笑道:“除服之後,三小姐就要獨住一院,可不能像現在這樣哦。”
陳湘妮偶爾也想獨住一院,這樣她就能更自由些。可她與二姨娘也處出了感情,還真有些捨不得搬出去,像這樣與二姨娘住在一處,彼此有個照應其實也挺好。
淑芳苑。
陳湘娟親手給陳湘如沏了茶。
陳湘如呷了一口,“讓你打理茶點鋪子,這茶藝倒是見長了。”
陳湘娟一臉心事,“大姐姐,馬大哥的事……”
陳湘如可以讓劉奶孃與老夫人直白地講出所有,可現在面對的是陳湘娟本人,她不想陳湘娟受到傷害。
吳奶孃見她不說,定是真出了事,急道:“大小姐就告訴二小姐吧,這兩日她寢食難安。”
若要瞞着,這也不是陳湘如行事的風格。
陳湘如道:“二妹妹聽了,可要心下有個主意,我還是那意思,馬慶不是良人,你若不想嫁他,祖母那裡我去說,自讓你解除了婚約,他日尋個好的。”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