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還沒完,後面,爺爺語重心長寫道:‘常生啊,爺走後。咱家這槓房就交由你打理了,沒事的時候你也多照着書上學學行鍼手法,咱們這祖傳的手藝,傳到你這一代不能瞎了……”
屋頂上的雪開始融了。水順着檐下的冰溜子往下滴。我坐在門口,一個接着一個的吃餃子。
時光恍惚往回退了很遠,同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冬天,我抹着鼻涕。歡天喜地的騎在爺爺的脖子上,一截一截往下掰冰溜溜。
我努力的想,卻再也記不起爺爺當初的樣子,腦海裡,只是他那早已挺不直的腰桿,花白的發,飽經風霜的臉,與那滿是老繭,卻笨拙又認真的給我包餃子的手!
爺爺七十歲了,早已不再是那個鐵骨錚錚的莊稼漢,如此一個老人,跟着那羣人去幹什麼?又能幹什麼呢?
天漸漸的黑了,躺在牀上,想起爺爺信中的叮囑,我拿起了那本祖傳的破書。
書沒了名字,沒了前文簡介,上去直接就是一堆碎屍塊,後面緊接着是各種縫合手法,結節縫,毯邊縫,內外翻,貫穿等等,勾勾絆絆,看的我一陣頭大,這些我要全部都學會了,那我縫出來的屍體,指定比天底下最巧手的繡娘繡出來的花都板正。
看了一會,拿着各種形狀的針比量了一番,不多時我就沒了耐心,最後,直接翻到了書的後面。
後面也沒有文字,可圖畫的內容卻讓我目瞪口呆,那竟然是一個赤身luo體的大活人!
這是啥意思啊?這不是教縫屍的書嗎,書中不是應該全是死人才對嗎?末了咋還活了呢?
我快速的往前找,接着我之前看過的那茬,一頁一頁仔細翻看……屍塊被縫合成一具佈滿針腳的囫圇屍體……囫圇屍體神情安詳,類似於睡着了的人……屍體上蜈蚣般細密的針腳不見了……屍體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屍體站起來,下地行走,活了!!
書既然是祖傳的,裡面的內容肯定就不是胡扯,可一堆碎屍拼湊起來的屍體它咋就活了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這也太詭異,太駭人聽聞,太匪夷所思了吧!
心砰砰的跳,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這人活了以後呢?這本書後面的內容到底是啥?咋關鍵時候就沒了呢?
我不知道是不是隻有我一人,對未知的事情心存巨大的好奇。總之,此刻我的心裡是抓心撓肝的癢。這就像是拿着一串鑰匙,一層層打開一個寶盒,可開到最後一層的時候,最關鍵的那把鑰匙沒了!那種不上不下的滋味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平復了一下心情,我暗自思量,老祖肯定不能傳一本殘缺的書下來,那首尾定是傳到某一代時,被人給撕了去,可爲什麼要撕去呢?難道前後的內容不能被後人所知曉?
砰!
正在我想着書中的事情入迷的時候,院子裡忽然傳來了一聲巨響,像是---有人踹門的聲音!
我猛的坐了起來,心撲通撲通跳。
被俆爺那事嚇怕了,加上昨晚家中剛遭了賊,現在有個啥風吹草動,都讓我覺得心驚肉跳的。
支愣着耳朵仔細聽,半天又沒了動靜。就在我自以爲剛纔聽錯了,響的只是風吹落了什麼重物的時候……又是一陣砰砰聲,伴着一聲沙啞的,不耐煩的大吼聲傳來:“常生,你他孃的給老子開門!”
聽到這毫不客氣,卻又極其熟悉親切的聲音,我心下當時鬆了一口氣,披了件衣服就往外跑,這正是幾天不見的圈兒來了!
“你這幾天去哪兒了,你不知道……”
打開門,看着門外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圈兒,我說了一半的話兒,硬生生的嚥了回去。
“你--咋了?跟人打架了?”
看着圈兒臉上一道道的血印子,我狐疑的問道。
“有吃的沒?”
沒回答我的問題,圈兒只說了這麼一句,便穿過我的身邊,徑直往屋裡走去。
“有,剩下的餃子,我給你熱熱去!”
我端着餃子往竈前走,圈兒一把拉住我,接過盤子,說了聲不用後,用那烏漆墨黑的大手,抓了一個就往嘴裡塞。
我給他倒了杯水,坐在了他的對面。
幾天不見,圈兒整個人憔悴的厲害,眼睛通紅,眼窩子深陷了進去,頭髮上沾了許多草屑,身上的衣服也破的露着棉絮,且,渾身上下都有不少黑紅色的血點子。
看着他狼吞虎嚥的樣子,我滿肚子的疑問硬是壓了下去,想着一切等他吃飽後再說。
一番風捲殘雲後,沒等我發問,圈兒擡起頭,一雙通紅的眼睛盯着我道:“常生,我殺人了!”
“啥?你~~你別開玩笑……”
“真的,我殺了肖公社,用鎬頭砸爛了他的頭!”
圈兒話音看似很平靜,可當他說到肖公社的時候,我分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戾色,聯想到他身上的血,我知道他說的八成是真的。
心中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圈兒的性格我瞭解,大大咧咧的,喜歡開玩笑,絕對不是那種平白無故就會殺人的人,除非……
“姐---姐姐呢?”我幹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問道。
圈兒埋頭,手指深深的插在頭髮中,拱起,泛白的指關節微微的抖。
“死了!肖公社害死了姐姐,那個豬狗不如的畜生,姐姐肚子裡還懷着孩子啊!”圈兒說完,繃着的那根弦像是忽然斷了,頭埋在雙臂間,嗚嗚的哭了起來。
姐姐死了!!
圈兒的話像是一塊大石頭,壓得我喘不過氣,壓得我的心一個勁兒的往下沉。
圈兒姐倆都是苦命的孩子!他們的父母死在一場狂風暴雨中。
那年夏天,風雨來的突然,狂風平地起,黑雲似暈染開的墨,瞬息遮住了整片天,彷彿有什麼災難將要來臨,坡地裡勞作的人們,驚慌失措的往安全的地方躲,圈兒的父母躲進了一處果園中的小屋,山裡的房子,都是用那種不規則的大石壘砌起來的,加上年久失修,不堪狂風暴雨,突兀的就倒了!
那年圈兒五歲,姐姐秀兒八歲,還有一個癱瘓在牀的奶奶,自那以後,老幼三人相依爲命。
秀兒擔當起了家裡的頂樑柱,餵豬,被豬攆的滿院子跑,放羊,被羊拖到壩下,差點摔死……照顧弟弟,伺候奶奶,三個人磕磕絆絆過了那麼些年。
我落榜那年,圈兒考上了大學。他知道家裡沒錢,偷偷的藏起了錄取通知書,我倆商議,一起去外頭打工。
可這事被秀兒知道了,她開始託村裡的人給自己找婆家,意思很明顯,找個夫家幫襯幫襯圈兒。
可村裡的人心裡都跟明鏡似的,知道誰要娶了秀兒,就得管着圈兒,和癱在炕上的老媽子,往後圈兒上學,娶媳婦,老媽子吃喝拉撒,末了再來個啥病……那簡直就是一個無底洞,所以,沒有人願去給秀兒操那個心。
無奈,秀兒自個跑去了鄰村給自個兒說媒。
那年秀兒二十歲,瞞着圈兒,跟了一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給圈兒換來了學費!
那老男人就是肖公社,賭錢,喝酒,打人……這個去他們村隨便一打聽,沒有人不知道。
圈兒知道這事後,當着秀兒的面撕了錄取通知書,跪在地上求姐姐回來。
可讓人始料不及的是,秀兒懷孕了,她去給自己說媒的當天,爲了表示足夠的決心,把身子給了肖公社!
在農村,一個女孩破了身子,往後再去哪兒說婆家?無奈,事情也只得這樣了。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秀兒生下了一個男孩。那時候,我和圈兒還一起拎着雞去看秀兒,她雖然很虛弱,可眉梢眼角的帶着笑。可是,還沒出月子,秀兒就哭着跑了回來,孩子被肖公社賣了,低了賭債。
這事之後,奶奶氣的大病一場,撒手去了。
那次,圈兒跟肖公社動了真格的,圈兒打掉了肖公社兩顆門牙,打折了他一隻胳膊,肖公社打瘸了圈兒的腿。要不是秀兒後來拼命的攔着,那次估計就出人命了!
“如果我早殺了他,姐姐就不會死了。”圈兒嗚咽着,開始給我講事情的經過。
我們這裡的習俗是,初二,出了嫁的姑娘要回孃家。
那天圈兒早早的起來在家巴望着。可左等右等,等到晌午都過了,還是沒等到姐姐。圈兒着了急,直接自己去了姐姐家。
圈兒到姐姐家的時候,發現門是打裡邊反鎖的。並且家裡還有‘砰砰’的聲音傳出!
預感到不好,圈兒爬牆進去,就見肖公社正在豬圈裡揮汗如雨的挖坑呢,而那大坑旁邊躺着的,赫然是秀兒的屍體!
肖公社看見圈兒,臉刷就白了,隨後一鐵杴向圈兒劈來。看着慘死的姐姐,圈兒肝膽俱裂,撈起旁邊的鎬頭就砸在了肖公社的頭上,肖公社就那麼倒在了他自個兒挖的大坑裡。
“姐姐的頭上鼓了雞蛋大個包,渾身都是青紫的傷,鼻子嘴裡都是血……我把她背了回來,埋在了爹孃的墳邊……我是個窩囊廢,姐姐照顧我那麼多年,我長大了,卻沒能照顧好她……當初她說任命的時候,我應該執意帶她走的……”
圈兒斷斷續續的說着,一邊說,一邊抽自己嘴巴子,用力之大看的我的心直抽抽。打小我就跟圈兒好,這麼多年了,秀兒也跟我的親姐姐似得,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麼沒了,我心裡也是非常難受。
可悲痛之餘,我想到一個更加現實的問題。“圈兒,你快逃吧,萬一肖公社的死被人發現,報了警,警察抓你可咋辦?”
圈兒聽了我的話,頓了頓,隨即抹了把眼淚輕聲道:“常生,我累了,我想睡一覺。”
說完,圈兒去了裡屋,和衣躺在我的牀上,用被子蓋過了頭。
以往,圈兒也時常在我家留宿,尤其是姐姐成家,奶奶去世後,圈兒直接就把這裡當成了他自己的家,一點兒也不跟我客氣。
圈兒看來是真累了,頭剛挨着枕頭,就沉沉的睡了過去。睡意似乎能傳染,沒多會,我也睡着了。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迷迷糊糊間,我生出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那感覺像是有一個人在---偷窺我!
我猛的一個激靈睜開眼,我的眼前,近在咫尺是一張放大版煞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