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丫鬟掌了燈。
府上一片燈火通明。
顧氏用完膳,靜坐在院子裡欣賞深藍色天邊的一抹彎月。
月明星稀。
只一顆亮閃閃的星星在月亮旁邊閃爍。
她目光深思的看着,心頭千萬種思緒,手上捏着一串佛珠,在一顆顆轉着。
這串佛珠常年不離她手,即便是出門在外她也是隨身帶着的。
好似這樣她才能心安一些。
這一生……她的這一生……有太多的不堪,她絲毫不想回憶起來。
就連晚上睡覺的時候也老夢見有人來找她索命。
“在這裡做什麼?”
蕭若藍回來,看見院子裡坐着發呆的顧氏時,不由地皺眉問了一句。
夏季蚊子多,院子裡點了薰香,處處一股清香的味道。
顧氏淡淡的回道:“賞月。”
她與蕭若藍說好聽點是相敬如賓,舉案齊眉,說難聽點便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就連晚上就寢,他們現在也是分房睡的。
外人並不知曉,還道他們夫妻情深。
有沒有那份情在,顧氏當然清楚,而且她也不需要,她只需要這個身份就夠了。
蕭若藍低哼一聲,也沒再說多餘的話,便準備進主屋。
沒想到顧氏卻突然軟聲喊住了他:“老爺——”
顧氏很久沒有這樣低聲下氣的喊過他,蕭若藍頗爲怪異的轉頭盯了她一眼。
顧氏笑道:“沒什麼,就是待會想和老爺說會話。”
蕭若藍又看了她半晌,顧氏溫婉的笑着,臉上褪了平日的冷漠。
有一瞬間蕭若藍看得失神片刻,似乎年輕時候的那個顧氏又變了回來。
不過一想到自己對她已經沒了感覺。蕭若藍便冷淡的移開了視線,朝主屋走去。
一會,他換下了朝服。船上清爽的綢緞常服。
兩人促膝交談,下人備了涼茶。
“老爺。妾身這些年,沒有做好一名妻子的責任,也沒有做好一位母親——我——”顧氏說着說着就有些哽咽了起來。
臉上是一片自責和悔恨。
蕭若藍悠閒的靠在躺椅上,聞言只是淡淡的瞟了她一眼。
他現在腦中都是朝堂上的事,哪裡將她的事放在心上了。
此刻見她突然懺悔一般的哭訴起來,不覺有些心煩,加重了語氣:“你想說什麼?不要拐彎抹角。”
顧氏擦拭了幾滴眼淚,悽楚的說道:“你我的孫子便要出生了。妾身之前的確是犯了一些糊塗,可哪有不期盼着自己孫子的事?如今妾身想好好的跟兒媳相處,可是奕澈——”
蕭若藍冷視着她,見她突然大變臉的上演這麼一場苦情戲,也不知是何用意。
幾十年的夫妻,他其實甚少與她相處。
前一段時間才聽說她好賭,當初知曉之時也是吃了一驚,沒想到這麼多年敗了這麼多家財出去。
其實顧氏拿出去的遠遠不止明面上的那些數。
此時聽她說得悽楚,蕭若藍卻無動於衷,冷哼道:“關係都是你自己處的。奕澈對你不親,可不是他的原因,你現在想要他的原諒。恐已經晚了。”
她和兩個孩子的母子之情,恐怕在他們幾歲的時候就已經磨光了。
那時候他回臨汐的時候,蕭奕北還老是撲到他懷裡告狀,說她怎麼怎麼他們了。
蕭若藍那時不在家,不知曉具體情況,只當他小孩子撒嬌,順手摸了摸兩孩子的頭顱笑着沒說話。
後來才真的發現她性情大變。
於是就此形同陌路。
如今的顧氏在他心中,就只是一個妻子的代名詞而已。
哪怕她現在死在他面前,他也會無動於衷。
顧氏見他冷漠的樣子。心裡劃過一道怨恨,面上卻繼續佯裝道:“我這個當母親的。卻沒做好,希望能在孫子上彌補。”
蕭若藍眯了眯眼。沉聲道:“你想要孩子的撫養權?”
孩子的父母健在,誰會將撫養權給她?誰能保證她能好好待孩子?
天方夜譚。
顧氏卻搖了搖頭,苦笑道:“老爺說笑了,妾身哪裡會要什麼撫養權,只是會好好疼孫子罷了,妾身只是想告訴澈兒,娘心裡,還是很愛他和他弟弟——”
說這句話時,顧氏心裡不知道多膈應。
費了很大的勁纔將這句話說出來。
蕭若藍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些許皺眉的臉上拉扯開一抹深沉,如海的眼睛凝視了她半晌,又轉移開了視線。
略帶一點嘶啞的聲音從他嘴裡緩緩吐出:“已經失去的東西,不是幾句話就能要回來的。”
二十幾年的關係,且是三言兩語就能回到最初?
那未免太輕率了一點。
說完這句話,他再沒什麼心情陪她在這裡浪費時間,起身時頓了頓,他又說道:“你想讓他們重新對你改觀,那就自己去給他們說,跟我說沒用。”
他都已經對她形同陌路,更別說兩個孩子了。
顧氏目光一直看着他進門,心裡恨恨的,拽緊了手中的佛珠。
……
翌日,她又打着去看望未來孫兒的名義去了蕭奕澈的院子。
彼時凌向月還在被牀上窩着。
昨晚他折騰得太晚,弄得她渾身沒勁,所以早起時他什麼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丫鬟們正在打掃擦拭房間。
清風吹佛在窗櫺上,投射進縷縷陽光。
凌向月伸了個懶腰,習慣性的伸出一對皓腕,想要人將她拉起來。
等了半天沒人,纔想起蕭奕澈已經走了。
揉了揉長髮,坐了起來,睡得頭疼——
下身還火辣辣的。殘留着他的氣息。
整個拔步牀上,房間裡,都是他們坦誠相對的印記。
凌向月紅着臉吩咐屋子裡的丫鬟們都下去。順便給她拿一套新的衣裳過來。
丫鬟給了她一身水綠色的裙子後便退了下去。
凌向月見人都走光了,才捂着絲被起身放下兩旁的牀幔。
身上到處是他的唾液。黏糊糊的,凌向月有些生氣的擦了擦。
還是沐個浴去,夏天本就躁熱,再身上一股黏膩,一整天都難受。
將那件水綠色的衣裙換上,凌向月屐了鞋出去吩咐丫鬟備水。
可此時丫鬟來稟告說太太在大廳已經等了她許久了。
凌向月放緩了腳步,臉繃得緊緊的。
那個女人又來幹什麼?
真想不理她。
溫溫吞吞的洗漱完,勉強在內室用了早膳。凌向月才姍姍來遲的出了內室,來到大廳。
顧氏今天耐心出奇的好,哪怕在這裡等了已經半個時辰了她還是沉默不語的等着。
也不叫下人去催,就說叫她睡夠了再起來。
這在以前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恐怕早就冷笑着說她沒規矩了。
凌向月掀了簾子,繃着的臉已然揚起了客氣禮貌的笑容:“婆婆,這麼早上妾身這來,也不說一聲,讓您久等了——”
說着欠了欠身,垂着眉眼,也不知真心還是假意。反正顧氏猜她肯定不是真心的。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的說道:“起來吧,你懷着身孕。又快臨盆了,這些細節以後就可以免了。”
凌向月低聲應了句是。
顧氏眼光落在她身上,凌向月臉上有絲疲憊沒有逃過她的眼睛,似乎昨晚沒睡好。
“用過早膳了嗎?”顧氏關心的問道。
凌向月詫異的看了她一眼,或許是她自己也難以想象顧氏會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不由地有些怔忪:“……用過了。”
几上擺了一些錦盒,想來又是她送過來的。
顧氏面帶淺笑的看着她的肚子,招手道:“過來我瞧瞧,這可是我孫子。”
凌向月臉色一陣擰苦。太討厭她說這句話了——
屋子裡的丫鬟們卻很歡喜,太太終於承認夫人肚子裡的孩子了。
最近來宅子的次數也多了起來。
能得到太太的喜歡。等於是又受了一倍的寵,畢竟後院是顧氏說了算。
“太好了。太太和小姐關係融洽——”
“哪能有不疼自己孫子的奶奶?”
“太太還是抵不住小孩的喜愛呢。”
“嘻嘻。”
衆丫鬟在下面竊竊私語,聽在凌向月耳中卻猶覺刺耳。
聊了一會閒話家常,顧氏又提議到花園裡給孩子念會書。
說蕭奕澈和蕭奕北小時候就老是纏着她要她給他們唸書講故事。
不過她那時候怎麼做的,壓根沒跟他們講一句,還忿忿不平的將蕭奕北推到了地上。
蕭奕澈急切的過去扶起蕭奕北,看她的眼神殺氣騰騰。
才四歲大一點的小孩子,呵呵。
顧氏想想不免覺得可笑。
嘲諷的笑留在她的臉上,顧氏看向凌向月大大的肚子,眼中劃出一抹深思。
凌向月緊張的護着肚子,生怕她突然喪心病狂的撞上來。
雖然身邊叫了好幾位丫鬟跟着,但她那盯着她腹部看的眼神還是讓她毛骨悚然。
驀地,她起身,就稱自己不舒服想回牀躺着。
“婆婆,妾身有些頭暈,想回房了,您看您——”
話說到這個份上,她總是明白的吧!
顧氏跟着起身,嘆道:“既如此,那下午再來探你吧,我還沒給孫子念上書呢!”
她說着言不由衷的話。
凌向月假笑着推脫:“怎可勞煩婆婆三番兩次的來往,妾身有空了,會尋着到婆婆那裡去的。”
顧氏卻莫名笑着搖了搖頭:“一點也不麻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