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客廳如今分兩側擺設了許多長條矮桌,矮桌上擺滿酒菜,桌前盤坐著許多人。
所來賓客都是世家大族,朝廷命官,身份高貴。
排座位按照上尊下卑,右尊左卑排列。
主席擺在宴客廳的上方正中,分次坐着皇上易水天閔,皇太后安氏,左右爲蕭於藍,花着鏡,蕭若藍,顧氏。
再下面一點是拘謹的凌起善,心不在焉的方婉容——
其餘按尊卑長幼對號入座。
邊上站着一排姿色出衆的婢女,每人手中均端着酒斛。
香案上香菸繚繞、紅燭高燒。
蕭奕澈和凌向月接引贊和通讚的贊禮開始拜堂。
“新郎搭躬拱手延請新娘。”
“新郎新娘至花堂前。”
“新郎新娘就位至香案前,奏樂鳴炮。”
“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夫妻相拜——”
整個婚禮儀式進行下來,既莊重又喜慶,沒有喧囂的吵鬧、無聊的逗樂、庸俗的笑話,更沒有拿新郎新娘尋開心的低俗遊戲。
除了半路那場意外,凌向月只覺得輕鬆,之前還擔心着有人刁難,一路下來才發現只要跟着喜娘的叫喊和蕭奕澈的動作做就行了。
誰都沒有提起那場意外。
易水天閔身着明黃色的長袍,上繡着滄海龍騰的圖案,左腿優雅而舒適地交錯在右腿前方。
淡淡裂開的嘴脣間綻放一弧扣人心絃的清澈,渾身上下透出一股易於親近的清貴神秘和仁慈明澈之氣。
“蕭卿家,新婚燕爾,朕允你半個月假期,可不要因公冷落了你的小妻子啊——哈哈哈——”
易水天閔大笑逐漸變弱,最後收斂成嘴角的一絲輕勾。
蕭奕澈等了等,等他笑完了,脣角的笑意才深了許多,開言道:“謝皇上恩典。”
拜堂結束,凌向月由人扶着進了佈置得喜慶的婚房。
坐在大大的婚牀上,她輕輕的撩起頭巾。
昏暗的新房內繡花的綢緞被面上鋪着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寓“早生貴子”之意,鋪成了一圈圈的心形。
這鳳冠頂得脖子都快斷了,凌向月找了個合適的位置輕輕的躺下,睜眼望着朦朦朧朧的花燭。
……
婚宴的大廳。
易水天閔笑意深沉的望着凌向月遙去的背影,輕晃着手中的銀盃。
語氣似諷似埋怨,又帶着些許的調侃和放蕩不羈:“蕭卿家,這麼急着就讓妻子進洞房了,朕可還沒見着是何人間絕色,讓朕的表妹這麼心甘情願的輸給她——”
心甘情願那幾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怎麼都帶着一種咬牙切齒。
蕭奕澈微微含笑,揚起的狹長眼眸流光溢彩,似沉浸在新婚的幸福甜蜜之中,然而銳利淡漠的視線卻從眼角飛出,投射出森冷寒光。
丞相府內加重了三層防禦,就是一隻蒼蠅也別想飛進來。
有人想要他不好過,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內人身子不適,掃了皇上的興,請皇上恕罪。”
蕭奕澈脣角微微翹起,因說到內人兩個字,所以森然的狹眸中仍浮起一絲柔和。
易水天閔聞言大笑了幾聲:“何罪之有?蕭卿家爲了朕日夜操勞,快到而立之年才成家立事,這血統的延續,得趕緊啊——”
他笑得意味深長,拖拉着尾音,雖笑猶冷,甚至乎仔細聽得話還能辨出一絲怒意。
“臣多謝皇上的關心。”蕭奕澈拱手彎腰,站立着對易水天閔施禮,神色間一派謙和淡然,無半分不敬之意,也無半分感激之意。
蕭於遠左手執起銀盃,放到脣邊淺淺啜飲,目光似流戀在大廳的弦瑟之中,然而眼角卻是一直帶着疑惑和懷疑的神色打量着坐在左下面的方婉蓉。
須臾,站起來身來,帶頭,領着一波子孫對易水天閔和安氏面帶恭恭敬敬的敬了酒。
“微臣叩謝皇上和皇太后大駕光臨——”
“皇上萬歲——”
“皇太后千千歲——”
在坐的其餘賓客亦是端着酒杯站起來,將皇上和皇太后供得跟老佛爺似的。
末了又紛紛敬蕭總督,丞相幾人,那姿態放的,比任何人都低。
好似大家都在比誰更謙虛。
蕭家的人亦是圓滑的左右逢源,宴堂裡一片歌功頌德,祝福滿天的歡笑聲。
有點頭腦的人都明白蕭於遠帶了的精兵意味着什麼,與其說他們對皇上說着恭維的話,不如說他們更忌憚蕭家。
易水天閔心底憤怒的抓着椅子,面上卻還要裝着高興的樣子連說了幾個好好。
這些個狡猾的傢伙!
明面上對他恭恭敬敬,實際卻想架空他的皇權,做個傀儡,任他們一步步擴大!
糖衣蜜騙的面具下,包藏的是禍心,是強勢,是狼子野心。
哼,他絕對不會將先祖打下的江山拱手讓人。
皇太后儀態端莊的看了眼隱隱發怒的易水天閔,不急不慢的扭頭笑道:“說起來,蕭指揮的新婚夫人,哀家還見過幾次呢,溫柔賢良,哀家瞧着十分喜歡,以後可要多到宮裡走走。”
宴堂裡原本融洽的氣氛一下緊凝了起來,衆人說話的聲音逐漸變小,有意無意的注視着蕭家和皇上太后之間的暗涌流動。
蕭奕澈對於凌向月的行蹤瞭如指掌,那次私自會見皇太后他也是知曉的,此番經由太后說出來,他卻一點不帶惱意。
反而叩謝:“謝皇太后錯愛——”但也不說去還是不去。
安氏眼中跳躍着幾絲亮光,又想起來什麼似的說道:“對了,上次凌夫人答應哀家的事,麻煩蕭指揮幫哀家問問結果怎麼樣了——”
她這麼說並不是真的想要蕭奕澈去問凌向月什麼事,料想他也不會去問。
她的目的只是挑撥,離間,讓蕭家其他人對凌向月產生不好的印象,這樣即會影響到蕭奕澈在家族裡的印象。
安氏嘴角勾了勾,神態異常安詳從容的看着婢女在她釉中彩餐盤中放着的食物。
蕭奕澈眸光微閃,飛速掠過一抹陰騭的冷冽,快得讓人無法捉摸,再看時,臉上已經噙了一抹深深的低笑:“請太后恕罪,這事容微臣下去問問內子的意思。”
安氏始終掛着笑,但那笑沒到眼底。
眸光在廳堂巡視一圈,易水天閔大笑着放下酒杯,心情愉悅的將目光轉向右邊靜坐的蕭奕北。
”蕭世子可否有意中人了?若是沒有的話,可得抓緊了。“
蕭奕北輕輕懶懶的放下銀盃,放蕩不拘的笑道:”回皇上,臣目前尚未有這方面的想法。“
”哦?“易水天閔挑了挑眉,不由地多看了他兩眼。
這個世子在臨汐長大,很少接觸朝政,說不定可以——
傳聞他跟他大哥蕭奕澈關係不是很和睦,這正好是個可以插入的好機會。
易水天閔心念電轉,想起了在臨汐的易水雲寒。
經易水雲寒的傳書,蕭奕北就是個紈絝子弟,整日花天酒地,玩弄女人,無所事事,一無所成。
若不是身份擺在那裡,就是一混渣。
可即便是這樣,臨汐因爲有蕭家的人管理,也不容易水雲寒插手內部分毫。
這個蕭奕北——說不定可以好好利用利用。
衆人又寒暄了一會,易水天閔便笑吟吟的站起來說要擺駕回宮,皇太后亦是。
丞相府一片喜慶,熱鬧非凡,大門不遠處有蕭家派的人在散財。
百姓一個接一個的蜂擁而至。
”這裡!這裡!“
”沾了喜氣!蕭家的人在散財啦——“
”謝謝丞相大人——“
”叩謝丞相大人——“
易水天閔憤恨的一甩車簾,將外面喧囂的一幕擋在簾外。
”這個蕭家,就會做表面功夫,實際上根本沒將朕放在眼裡!“易水天閔重重的將手拍在馬車框上,深黯的眼底有着一抹渴望。
他渴望權利,渴望天下在他一個人的手裡,渴望衆大臣看着他是帶着戰戰兢兢地恭敬,而不是虛與委蛇,表面的假象。
他絕不甘心做個處處受人限制掌控的空手皇帝!隨時都可能被世家奪了皇位不說,還活得窩窩囊囊!
他是皇帝,是這個國家的最高掌權者,憑什麼要被一堆世家的人指手畫腳?
易水天閔越想越氣,明眸流光閃動,脣邊揚起的笑已然到了噬人的地步。
總有一天,他要滅了世族壟斷!
”畢姑娘,你這是準備出去?“碧螺剛進門,便看見畢菲纖穿了一件高貴而典雅的褙子,一副準備出門的模樣。
她之前可是把自己關在房裡好多天,說今日絕不出門。
那這會又是,準備去哪?
畢菲纖整理好髮髻,別上髮釵,盯着鏡中的自己看了半晌,也沒回答碧螺的話,矜貴而優雅的出了門。
碧螺恨恨的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呸了一聲。
清高什麼,再沒個希望,她纔不想呆在這裡了,整日都是死耗子一般的窩在房裡,有什麼前途。
畢菲纖微勾着脣角,顯得心情極好,手腕一翻,拿出剛剛有人遞給她的那張紙條再看了一遍。
上面用細毛筆清晰的寫着”速來宴堂有人接應“八個大字,落筆是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