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瘦弱的身影顯然是想躲着我們,在發現我的目光之後,又往角落裡縮了縮。
現在,高天風從高高在上的富二代,直接淪爲尋找目標的警犬,他一下就注意到我的目光所看到的方向。舌下又有血玉蟬,那東西感覺比我的北斗玄魚都要高端,想必也是能看到那個躲在書櫃下面的瘦弱身影的。
他已經失去理智了,直接就朝書架的位置撲過去。
看他張開雙臂的姿勢,應該是想要抱住那個在書櫃錢若隱若現的身體。身子衝撞之下,自然是無法擁抱到虛無的靈體,反倒是一下撞到了書架。
那書架年久失修,帶着舊書一下就傾倒下來。
書架上的舊書本本分量都不輕,有很多精裝本的書就跟磚塊一樣,一本少說都有三四斤的樣子。
我心想高天風被這種陳年書架砸中,恐怕是不死也得脫層皮。因爲電管火石之間,我們這些人距離高天風都有一段距離,可都來不及把高天風從書架附近拉出來。
就在千鈞一髮的過程中,鋼琴的琴鍵居然自己彈奏起來,發出了悅耳動聽的旋律。也不知道什麼情況,那個書櫃倒下來的趨勢,竟然是因爲樂聲凝固在了半空中。
書櫃呈現四十五度角傾斜,上頭的一層厚厚的灰基本上都在這時候抖落下來,嗆得我們這羣人是直咳嗽。
高天風也沒有完全不要命,櫃子挺住傾倒的一瞬間。
他就灰頭土臉的從裡頭爬出來,整個光鮮亮麗的外表,就跟剛從盜洞裡蹦出來的土夫子差不多。他從裡面爬了出來以後,隨便走兩步,身上都能抖落無數灰塵。
那個書櫃,才帶着無數舊書,突然掉下來,爆發出一聲巨大的響聲。尖銳的書櫃邊角在木質的地板上,砸出了一塊碩大無比的塌陷。
塵土揚的到處都是,迷的人都有點看不清楚房間的情況。他雙眼之前都是塵土飛揚,眼淚滾滾而下,又衝向了黑白琴鍵不斷彈奏的鋼琴附近。
那彈奏的陰魂似乎要躲避高天風,在一瞬間琴鍵的彈奏就戛然而止了。
高天風徹底崩潰了,他在鋼琴周圍四下的搜尋,失聲大喊:“我知道是你,你給我出來!求你了,留下來,讓看看你吧!”
那東西似乎心軟了,在高天風的正對面,停頓了一下身體。
它明顯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女,長長的馬尾辮乾淨利落,鵝蛋臉清秀中帶着一絲稚嫩和純真。
眼瞳中卻有說不出的淒涼,透明的身子在這些塵土中,顯得那樣的輕薄。
彷彿只是眼花之時看到的海市蜃樓,隨時都會融化在空氣裡。
我不知道那個女孩兒到底是誰,但是我清楚她對高天風來說是極其重要的人。否則,一個官二代不可能瘋狂成這樣。
而且我看高天風也只是表現上的官二代,整個人還是無比的真摯熱情,只是這些東西在我們陌生人眼裡,全都隱藏到了內心的最深處。
女孩兒真的是和我認識的普通的鬼魂中,任何一隻鬼都不同,它居然是會跟着自己生前最愛的人,時時刻刻出現保護他。
哪怕高天風一點都不能察覺,它的存在。
哪怕是親眼看着高天風,摟着別的女人入懷……
它就是這麼靜默的守護着,保護着高天風,從來不主動讓高天風發現,這次的發現可能真的只是一場意外。
我終於是想明白高天風遇到了這麼多靈異恐怖的事情,居然還能留下一條小命,這裡頭多半是有這個瘦弱的女孩的功勞。
“是你嗎?”高天風感覺從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一下蒼老成了三十而立的大叔,手指頭顫抖的伸過去想摸摸那個女孩的臉。
女孩的個性似乎是比較溫婉膽怯的,面對高天風的手,靈體輕輕的顫動着閃躲了一下。眼神裡全都是自卑的哀傷,它皺着眉頭深深的看了高天風一眼。
檀口輕輕的抿着,就是沉默的不說話。
倏地,那個身影在鋼琴前一晃而過,居然是在琴房裡消失的無隱無蹤了。連我手中握着北斗玄魚,都沒有看清楚它到底是往哪兒跑了。
高天風反應慢了半拍,等這個女孩都消失了,他才上前一步摟住了塵土飛揚的空氣,“別走……別走……蘇大師,張大師,你們快幫我看看,它在哪兒,我找不到它。”
我和張靈川都沒說話,默默的看着整個人都變得有些混亂的高天風。
那個女孩已經不在琴房裡了,一隻鬼魂想要躲着一個人,隨隨便便往犄角旮旯裡一藏,要想找到和大海撈針有什麼區別。
除非,它自己想見高天風。
我看着高天風那個茫然無措的樣子,過了良久,才忍不住開口了:“高先生,那隻陰魂不知道爲什麼想躲着您。如果它不肯見您,就算是我們也沒辦法照到它的。”
“不想見我,爲什麼……它爲什麼不肯見我,我是做錯了什麼嗎?”高天風整個人好像被抽取了脊椎骨一樣,整個人都失去支柱癱在地上。
白道兒想讓他的兩個彩毛徒弟去扶,我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說道:“這事兒還是要高天風自己走出來,我們先別打擾他。”
我意思就是讓高天風自己冷靜一下,有很多事情旁人沒法分擔,只能自己消化。我相信高天風的內心一定是足夠強大,這些天和高天風的相處下來,也證明他是這種人。
此刻的高天風好像極度的孤獨和無助,隨手就摟住了琴房的椅子,眼淚是那種無聲的從眼眶裡掉下來:“你回來吧!回到我身邊,我們冥婚,我有一個朋友就是和鬼冥婚了,我要和你在一起,不管你是人是鬼。你別走,我這生生世世,都是你的。”
這話說得太感人了,我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哽咽住了。
可那個姑娘就是躲着他,我們幾個也是沒有辦法。難道對待高天風視若生命的愛人,我們也能設下陷阱把它給抓了,送到高天風面前嗎?
有些事情,陰陽先生也是會束手無策的。
高天風情緒很壞,他就跟個雕像一樣摟着鋼琴椅得有倆多小時了。我們這些人肯定不能一直在這裡守着高天風,我讓張靈川還有白道兒,以及那倆彩毛小屁孩先下去。
我站在高天風旁邊,先陪他一會兒。
如果他短時間內想不通,我只好下去,讓張靈川上來跟我換班。反正大家的注意力不能全在高天風身上,但是也不能讓高天風一個人自處。
高天風情緒如此激動,都想冥婚陪那個女孩生生世世,我可是怕他會突然想不開。
這外頭可下着瓢潑大雨,還有山體滑坡的災害,一旦出現任何需要急救的特殊情況。我們可能都沒有辦法,把高天風準時的送去醫院。
高家次子死在我們面前,我們到時候可是有口說不清,成了衆矢之的了。
“蘇大師,其實你可以不用在這裡陪我,我不會尋短見的。我要是死了,我爸可能會遷怒你們。”高天風難過成這樣,嗓子都啞的的冒煙兒了,可思路一直都很清楚。
他知道我陪在他身邊的目的,也清楚自己絕對不能那麼不負責的死去。
我說:“你當然不能輕易的就死了,我雖然不知道那個姑娘是你什麼人。可……可你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嗎?”
“我不知道,難道……難道蘇大師你知道?如果不是看到它的鬼魂,我都不知道它已經死了!”高天風瞪圓了眼睛去看我。
和我對視了好幾秒鐘,他纔有些憂鬱的低眉,撿起地上的一本蓋了一層灰的書。他撫摸着這本書的表面,灰塵擦去了以後,才能看清楚裡面是一本日記本。
我凝視這高天風側臉上的變化,然後低聲說道:“我不知道。”
可我覺得這個女孩,也許是屈死的。
也許需要高天風努力活下去,爲她去報仇!
不知道爲什麼冥冥之中感覺到,這個女孩的死並不那麼的簡單,它跟着高天風一定是捨不得和高天風之間的關係。
更是知道有人要害高天風,所以遲遲不肯離去。
高天風發呆似的日記本的封面看了一會兒,他才悵然若失的說道:“她是我父親朋友的女兒,以前經常寄宿在我們家祖宅,算是……算是青梅竹馬吧。”
“她在這個宅子裡住過?”我吃了一驚。
其實在這件事情上,很多事情都是沒有線索的,有的只是我一念之間的直覺。這種直覺就好像散落在各地的零散的拼圖,因爲有殘缺,所以即便有想法,也無法得知丟失的拼圖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高天風慢慢的說道:“是啊,她在這裡住過,這個琴房就是專門給她準備的。”
我變得緊張了,“你最後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
“那時間就長了,有……有四五年沒看見她了吧。我父親說她嫁人了,可我感覺她好像是從我的世界裡失蹤了一樣。”高天風目光有些呆滯,他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青梅竹馬已經死亡的悲痛中。
可這句話,對我而言,無疑是震撼的。
在那一瞬間,好似無數零散的丟失的拼圖,都在我的腦子裡組合到了一起。我居然是沒想到那個彈鋼琴的女鬼,它也曾經住在這個宅子裡面。
我深吸了一口氣,提起高天風的胳膊說道:“高先生,我想請求你現在重新振作起來,也許那個女孩是屈死的,也許她在等你爲她報仇。”
“你說什麼?”高天風似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嚥了一口唾沫,還是覺得口乾舌燥,“我的意思是說,高先生,你能不能振作起來,跟我去一趟花園。我想重新鑑定一次那副白骨。”
“難道你說?”高天風眼睛再次充血,“不可能,她不可能被埋在……埋在那種地方,如果是那樣,她的離去就是一場謀殺!而且……很可能是……”
是高家人做的。
他自己不肯承認,我在心裡幫他說了。
“我也不是很確定,我還想再看看。高先生,你可能不知道,我們法醫也有一項專業要學,就是摸骨識臉。”我十分焦急的說着,人已經跑出琴房,走上下樓的樓梯了。
有些刑偵的人員,或者法醫從事工作者,是會被要求學習顱骨鑑別。
對於專業的人員來說,是可以通過沒有任何皮膚組織的頭骨,直接判斷頭顱所代表的人的容貌。
我們學校之前還有一個比賽,校方提供頭骨,只讓觀察三分鐘。然後收起頭骨,讓參賽學員根據頭骨從一百多名張的差不多的模特照片裡頭去找正確答案。
這種東西,蒙對的概率很低。
我也去參加過類似的比賽,也拿了比較靠前的名次,在這方面上我是有自己的一套辨別方式。可是那具枯骨我根本就沒有在意過,更沒有說去,拿三分鐘時間,去記憶骨骼輪廓。
現在,在我的腦子裡,只剩下看到那個頭骨一瞬間閃過的畫面。根本就沒有其他的任何的對那具白骨的映像,因爲當時的確是沒有想到這些事情之間會有什麼特殊的關聯。
我想着那個頭骨輪廓在雨中的畫面,再回憶起那個姑娘魂魄的樣子,忍不住就覺得有些相似。現在就差我倒實地,親自去觸摸那個頭骨。
等我和高天風火急火燎的撐着雨傘趕到的時候,地上已經是一片狼藉。
旁邊罌粟花科的花被人踩的七零八落,那顆白色的頭骨,也是被從天靈蓋附近敲碎。頭骨的碎片散落了一地,那般的支離破碎。
我去他祖宗的,居然有人在這時候,毀屍滅跡。
我渾身就感覺大雨之下自己的身體渾身都是涼的,房子裡一定有竊聽的東西存在,不然不可能我和高天風聊到類似相關的點。
才趕下來準備確認,那具女屍的頭顱,就被踩爛了。
高天風今天已經受了無數刺激,眼下看到這個情形,居然是劇烈咳嗽了一聲,往泥濘中吐出了一口血一樣深紅色的東西。
他跪在被雨水澆灌成泥濘的地面上,抓起一把稀泥,狠狠的就吼道:“到底是誰,到底是誰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