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君宸的那雙烏眸恰似珍珠般明亮,在此刻卻顯得有些冷酷絕情。
但簡思手指頭上的那枚戒指,他原是可以不給簡思戴上的,可還是讓張媽戴在了簡思的手上。更知道簡思生前愛美,特意讓張媽幫忙化了妝,讓簡思即便死了也依舊明豔動人。
由此可見,他對簡思還是有一絲情在的。
或者說,連君宸不過是個外冷心熱的人,淡漠和無情只是他外在的僞裝。他是是個商人,大概是不願在人前流露太多的感情和弱點。
可人畢竟是人,是不能一直隱藏住內心的情感,總有一天會暴露在衆人面前的。
張媽說:“還沒通知,大概是時間太早了。簡家人還沒起來,所以沒接電話,暫時還不知道夫……呃……簡思的死訊。”
她大概是叫順嘴了,差點又喊成夫人,一看連君宸可怕的眼神,立刻又改口了。
“繼續打,簡家人來了,讓他們自己把屍首帶走,連家不負責喪事。”連君宸語氣淡淡的,就好像在說別人家的喪事一樣。
他也不露出任何憤怒的表情,緩緩的坐在牀邊,給自己點了根菸,漫不經心道:“弟弟也來了?”
平時兩個人就喜歡主動擡槓,哀事當前,凌翊一直沒有主動開口說話,更不可能主動挑事。
這時候也只是肅然的安慰了連君宸一句,“大哥,請節哀。”
連君宸眼中沒有波瀾,語氣平淡的說:“一個賤人,不值得我哀傷。聽說昨晚是弟弟發現簡思的屍體,讓南宮池墨來通知我的。南宮池墨剛說完事情,人就暈過去了,我想知道昨天晚上發生什麼事情了。”
“嫂子的鬼魂,變成厲鬼了。”凌翊眸中閃過一絲寒光,似乎是在試探連君宸。並沒有提我們被困在鬼域的事情,語氣陰沉的回答了簡思變成厲鬼的事實。
這句話雖然是實話,卻有混淆視聽的作用。
一般人聽來,就會覺得是厲鬼索命。把南宮池墨打傷,而不會想到我們被簡思的鬼魂帶進了鬼域。
連君宸皺眉,頎長的身子站起來,和凌翊對視,“昨天晚上怎麼沒有發出動靜?”
他大概是在質疑,簡思變成了厲鬼,南宮池墨還和它打鬥起來。怎麼會在房子裡沒發出動靜。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就是因爲我們進了鬼域纔會如此,鬼域裡是重疊的空間,裡面的任何情況外界是感觸不到的。
這時候,太白大人的身子剛好落在了凌翊的肩頭。
它的鳥嘴向來都是喋喋不休的,只有今天看着安靜些,紅色的鳥眼沉着的看着連君宸臉上的反應。
看來太白大人也起了疑心。
凌翊卻是揚了揚眉,根本就不去理會太白大人的出現,邪異的目光在連君宸臉上掃了掃,“昨天上大哥夢見的是蘇格蘭牧羊犬吧?”
“弟弟關心的事挺多的,你特意下樓來看的?”連君宸也是把臉色冷下來了。
凌翊聳了聳肩,“今天起得早,想和蘇芒去花園散散步,沒想到在門口給撞見了。大哥在夢裡殺狗取命,哪裡還能注意到我們的死活?”
“空聞跟我說……說,夢境中就是現實中,莊生曉夢迷蝴蝶……我夢裡的東西,出現在現實中,不算稀奇。”連君宸斜眼淡掃了一眼我,脣邊突然顫抖了一下,“照顧好蘇芒,別讓她走簡思的老路,狗煞喜歡附身在胎兒身上。她肚子裡的是連家正宗的血脈,不容有失。”
聲音抑揚頓挫,似乎隱忍和些許情愫在其中,字字句句都擲地有聲。
我被連君宸眼中突然出現的一道炙熱的光芒給嚇到了,連忙抓緊了凌翊的手,因爲連君宸向來在人前都是叫我弟妹。
乍得喊我蘇芒,的確有些耳生和不適應。
而且……
他以前可從來沒對我表現出半分關心,眼下這種態度還真是讓人覺得有些怪異。
凌翊臉色已經變得有些陰沉,將我的手指緊緊捏住,“多謝大哥關心,我會的。大哥,蘇芒昨天受了驚嚇,我帶她回房休息,就不打擾你和嫂子作別了。”
言罷,便將我直接打橫抱起帶走。
我回頭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簡思,她就那麼安靜的躺着,和在鬼域裡面猙獰恐怖的樣子完全不同。看着她如此恬靜的表情,我的心纔沒有那樣的難受。
太白大人這時候身子一躍,直接朝南宮池墨的房間飛去,大概是想看看南宮池墨的傷到底如何。
我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過,腦子裡另外一個想法冒出來了,“凌翊,太白大人去找南宮池墨了,南宮……不會把鬼域的事情說出去吧?”
“這件事,隱瞞不了太白多久,如果南宮池墨說出去了,就是天命如此。難道我們還要過去阻止不成?太白早些知道也好,這樣我反倒能探一探它是否就是曾經在鬼域權傾一時的存在。”凌翊慢慢的說着,好似對整件事都有了運籌帷幄的把握。
我想想也是,這事不好阻止,越阻止越是欲蓋彌彰。
紙是包不住火的,這個屋子除了傭人以外,幾乎人人都覺得狗煞這件事和鬼域有關。太白大人又不是傻鳥,它早晚會弄清楚的。
回去臥房裡,傭人已經把早餐送進來。
今天簡思的死打亂了連家平日日常的一些規矩,往日在連家一日三餐是都要坐在一起吃的。現在,簡思死了,連君宸沒有下來吃早飯,早飯就自動送進房間裡了。
關上房門的那一瞬,凌翊身子突然變得有些沉,將我用力的摟在懷中。我有些措手不及,連忙摟住他的脊背問道:“怎麼了?是不是……是不是受到房間裡的佛法影響……傷到了身體?”
“我無妨!幸好門口的那具狗屍和你無關,我真怕你被狗煞盯上!小丫頭,我怕失去你。”凌翊的身子微微有些顫抖,胸膛貼住了我的前胸,彷彿要將我整個揉進他的肉體裡。
他的胸口冰冷而又空洞,我似乎能夠感覺到他內心深處的恐懼。原來他從剛纔就一直在隱忍內心的情緒,實在是懼怕我和狗煞牽扯到關係的。
尤其是我,晚上做了和狗煞有關的夢。
凌翊在這一點上是和連君宸很相似,在不相干的人或者敵人面前,無論如何也會隱藏好自己的情緒,到了沒人的時候纔會流露出來。
我自己都嚇得半死,就怕自己也和連君宸一樣,會在現實中遇到和夢境中一樣的事情。按照我以前的膽子,肯定是嚇破膽了。
可現在也好不到哪裡去,我醒來第一件事,根本沒心情和凌翊解釋。
而是,任性的要第一時間求證,這已經證明我爲這件事同樣也失去理智了。
感受着凌翊輕微的喘息聲,我的身高只夠吻到他的脖子,但還是一寸一寸小心翼翼的淺吻着,“我這不是沒事嗎?我做的那個噩夢的確很真實,但是門口沒有出現我夢裡的狗的屍體,證明一切都是我自己遭遇了太多瞎夢的。”
吻如同小雨一樣落在他細膩的脖頸上,我笨拙的動作自己都覺得傻。
吻了片刻,便聽不見凌翊說話了。
我低聲問:“凌翊,怎麼不說話。”
“小丫頭,你……這是在勾引我。”凌翊突然摁住了我的後腦勺,語氣有些堅硬的說着,滄冷的瞳眸中似乎是在刻意隱忍着什麼。
我擡眼就看到他眼中炙熱的火焰,受驚之下,連忙鬆開他,“今天家裡有哀事,不要……不要了好不好……”
“你……你把我當什麼人了?你覺得我會在這時候要了你!”凌翊有些無可奈何的看着我。
他腳尖輕輕一躍,身子就躺在了牀上,我的身體曖昧的趴在了他的胸口上。我臉有些潮紅,禁不住埋進了他的胸膛,他的指縫在我的髮絲間遊走。
指尖似是在顫抖,語氣是我從未聽過的脆弱,“小丫頭,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我……絕不能失去你……”
我低聲說:“你這麼強大,你會保護我,又怎麼會失去我呢?”
“小丫頭,鬼域的東西,是沒有任何道理和是非觀念可言的。它們殺人奪魂,不會受天譴,乃是六界之外的存在。”他的聲帶隱隱有些顫抖,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凌翊這樣不羈的人害怕過什麼。
而我,居然成爲了他的弱點。
我的心在顫抖,有些替他擔心。如果將來他因爲我受制於人,那我跟在他身邊豈不是害了他?
我沉默了一會兒,儘量將聲線柔和下來,“就算被纏住了,也不一定會有事。連君宸不就一直沒事嗎?況且,我還沒被纏住,你就這麼擔心我。”
“如果你真的被狗煞纏住了,就算和鬼域的傢伙撕破臉了,我也在所不惜。誰……也不能妄想帶走你!”凌翊的語氣一下就冷了下來,感覺就像是來自深淵裡的惡魔。
鬼域對我來說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我並不知道里面的“傢伙”長什麼樣。感覺到凌翊身上凜冽的殺氣,那種威嚴的冷怒,就好像天神一般給人無形之間帶來一種可怕的壓迫感。
我側過身,將他冰冷的手指放在我的小腹上。
很神奇的是,當他觸摸到我微微隆起的小腹的時候,身上的氣息自然而然的平和下來了,指腹輕盈的在我的小腹打着轉。
到了下午的時候,樓下似乎是簡家的人來了,爆發出女人的哭聲。
還有吵架鬧事的聲音,尤其是簡爸爸,他就像是一頭瘋了的雄獅一樣,在連家的樓下大聲的怒吼:“你們把我的女兒害成什麼樣了?你……你這個衣冠禽獸,別人當你是江城首富,可你也不能這樣爲富不仁,害死自己的結髮妻子。你這個畜生……”
“簡先生,請你節哀,注意自己的言辭。”旁邊的傭人或者保鏢似乎插了一句嘴。
結果簡爸爸還是罵個不停,簡媽媽的哭聲越來越慘,越來越大聲,似乎悲痛到了極致。
“給你們十分鐘時間,把她帶回去,我不想看見她,還有我和她已經離婚了,她不再是我的妻子。”連君宸淡漠的聲音很輕易就刺破了喧鬧的哭聲和叫罵聲。
就聽司馬倩用比他還冷的聲音說道:“那婚後財產呢?婚後財產該如何劃分,是不是要給簡家一些撫卹費。”
我覺得司馬倩簡直就是故意來給簡家招黑的,她語氣淡淡,卻無形之間提醒連君宸財產的事情。
樓下停頓了十多秒,才聽到連君宸淡漠的說道:“簡家拿走連家的,就算是一分錢也要吐出來。接下來關於財產收回,我的律師會跟進。”
有些人可能會覺的連君宸說的話不符合法律,可這個世界,有錢人的話語權往往要凌駕於許多事情之上。
我聽着心寒,閉上眼睛,打算要堵住耳朵。
突然間,房門被人直接撞開了,發出“碰”的一聲巨響,門口站着司馬倩。我去啊,司馬倩剛纔還在樓下吵架,怎麼這麼快就上來了?
她一下動作這麼大,就不怕在簡家人面前暴露身份。
只見她清冷的容顏上帶着一絲着急,似乎是顧不得那麼許多了,“老闆,我……我感覺到不對勁,夫人……好像有些不對勁……情況緊急,所以才闖進來的。”
我第一反應就是彈起來,結果被凌翊慵懶的摁住,愣是繼續躺在他的身上。
司馬倩進來,看到這一幕臉上立刻起了紅暈,眉頭也緊緊蹙起來了。
“有什麼不對勁?”凌翊問道。
司馬倩大步走過來,在凌翊耳邊說道:“老闆,夫人身上揹着罪業,只要有倒黴事都會跟着她去的。她……逃不掉的,您這副身子一直無心,要撐不住了,您……您的感知力大不如前了。”
我說我怎麼一直這麼倒黴,感情我身上背了許多人命債。
現在倒黴,都是爲了還這些債。
凌翊這纔將我抱到一旁坐着,他從牀上下來,拉了拉衣服上的褶皺,站在司馬倩的面前,渾身上下冰冷的氣息比剛纔還恐怖。
司馬倩咬了咬脣,輕輕的打開了旁邊的衣櫃,一股腥臭這纔在屋子裡蔓延開來。那衣櫃裡的是一隻被麻繩勒死的死狗,全身都硬了,眼睛也跟金魚一樣凸出來。
而連君宸正單手插在褲子口袋裡,陰沉着臉站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