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大人身上還沾着菜葉,可眉眼間哪有絲毫的懼意,紅色的瞳孔和凌翊對視。那般氣勢和天空的老鷹沒有半分區別,銳利的眼中無形之中就能給人一種威嚴的錯覺。
這樣一來,周圍的氣壓就變得冰冷起來,讓人有些呼吸不過來。
“阿彌陀佛。”突然一個慈祥的聲音傳入耳內,恰好是打破了這冰冷的僵局,讓窒息的空氣彷彿又再次流動起來。
我順着聲音回頭,就見那個高僧空聞打着赤腳緩緩的走過來,身上又穿回了那身暗色的舊袈裟。
他行了個佛禮,頷首說道:“貧僧想請太白大人上樓一敘。”
“請我?”太白大人半眯的眼睛突然睜開,冷冷的說道,“老禿驢,沒看到我被人的筷子夾住成了盤中餐了嗎?我都要死了,還怎麼隨你上去?”
那個空聞不愧是得到高僧,聽到太白大人喊自己禿驢,不慍不怒依舊是表情溫和,“既然這樣,還請連施主能夠廣積善德,放下手中的太白大人。讓它……跟貧僧走一趟。”
凌翊嘴角揚起一絲笑,溫和有禮的問道:“方丈,我能夠和它一起上去嗎?”
高僧空聞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他立在原地片刻,才頷首說道:“阿彌陀佛,既然施主想跟來,便跟來吧。”
凌翊起身,在我的後腦勺上揉了揉,頎長的身子就跟着空聞去了。他手裡的筷子依舊沒放下,還是夾着太白大人肥胖的身軀。
我坐在椅子上,恍然間有些搞不明白狀況,也想跟上去看看究竟。思索了片刻,大概猜到高僧空聞空聞也許也開始懷疑太白大人的身份也和鬼域有關。
如果是這樣,凌翊就有要跟上去的必要了,我不動聲色的坐着。也沒有阻止凌翊離開,默默地低頭吃飯,我反正有了寶寶以後,肚子無時不刻都是餓的要命的。
想吃很多東西,而且總也吃不飽的感覺。
“陰派的絕學果然厲害,連君宸,救簡思的辦法是蘇芒想出來的。你沒必要敬我,這杯我自罰。”
不多時,耳邊傳來了南宮池墨的清朗的聲音,好像還是在和我說話。
我順勢回頭看他。
南宮池墨見我看了他一眼,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目光瞬間就看向了褲子的口袋。他也不看我人,更不看我臉,每次看見我都往有北斗玄魚的位置盯。
似乎有了透視眼,知道北斗玄魚在我的口袋裡面。
北斗玄魚對於有些人來說似乎很重要,在拍賣中價值千萬,也有人十分在意它的歸屬。
可我到現在都不明白北斗玄魚有什麼用,只覺得它大概是能夠當做信物一樣的東西戴在身邊,讓人知道我是陰派傳人。
南宮池墨像是個大人一樣,脖子一仰,將被子裡的白酒一飲而盡,那叫一個豪氣干雲。只是那個狀態維持不到三秒,南宮池墨的整個人卻是晃了三晃,兩頰上立馬就多了微紅的紅暈,恰似人面桃花一般的妖嬈俊秀。
雖然是一本正經的坐下了。
可那張精緻的臉居然是多了幾分嬌憨的意味,長長的睫毛一垂,如同是一襲黑曜石遮住了明亮的眸子。襯着銀月般的髮絲,人似是從日本動漫裡走出來的一般呆萌可愛。
連君宸關心的問道:“南宮大師,是不是喝多了?”
南宮池墨搖頭,依舊是不肯認“醉”,眉心憂鬱的皺在一起,“我並不量淺,連君宸你多慮了。白天的時候,我在外面用墨斗線立了陣。這些狗煞今晚一個都別想走,而且,我還要抓住它們的狗煞之首。”
這話說的像是強行保持清醒說出來的,說道後半截已經是有氣無力了。
連君宸沒說話,雖是沒有反駁南宮池墨說的話,讓那白髮少年下不來臺。可眼中卻是一片淡漠,似乎是不指望南宮池墨今天晚上能有什麼作爲了。
吃飯的餐桌旁,就剩我們三個人了。
那個南宮池墨喝醉酒的酒勁來的慢,正襟危坐了半天,過了有十來分鐘才抵不過酒精的作用,紅着臉趴在了桌子上醉的不省人事。
張媽又不在,沒人扶他離開,只好任由他趴在桌上。
這回我可就尷尬了,本來打算低頭默默的吃飽,就腳底抹油走人。
可是當我感覺到似乎有一雙冰冷的眸子正在如同冰錐一樣看着我的時候,我才痛恨自己貪嘴,爲了多啃幾塊肉,搞得現在只有我們兩個面對面這麼尷尬。
屁股下面如坐鍼氈,我雖然只覺得半飽,但還是輕輕的放下筷子,說道:“大哥……大哥,我吃飽了。我回房休息了,您……您慢吃。”
“等等,你坐下,陪我聊會兒。弟媳,你老家是哪兒的人,怎麼感覺和江城口音不同?”連君宸的那一雙眼睛仍舊是冷冰冰的看着我,他手裡面在反覆把玩着那隻金屬打火機。
打火機的棱角部位如同車輪翻滾一樣,在他手中輪流磕在桌面上,發出“咔、咔、咔……”的聲音。
我心口好像猛的一縮,覺着心虛起來,剛離開座位的屁股順勢又坐回去了,“我……我來自南城,小地方。以前嫂子……嫂子他們一家,和我們家是一個院兒的。”
“她以後不是你的嫂子了。”連君宸淡漠的瞧着我,毫無感情的瞳仁中倒影着我的身影。眼中似乎對這一段婚姻毫無留戀,也不再爲簡思的背叛而生氣。
這樣一個人,讓人感覺更像一個機器,沒有歡喜的事情,也沒有能讓他感覺到悲傷憤怒的事情。
不過,她和簡思的婚姻關係,和我並沒有直接的聯繫。
我更沒有資格說任何話,做任何的評價。
我低下了頭,小聲的應了一聲,“哦。”
他也不知道是跟我說話,還是自己無端就自語起來,“簡思也是南城人,南城的口音很重。你倒是沒什麼口音,不過……說話的口氣有點像南城的人。倒是她,小小的年紀一口江城話說的很好。”
那個她,說的大概是七歲以前的我吧。
我心裡這麼想着,在連君宸的面前,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心裡那個心虛啊。
可我還是不能露出破綻,讓他看出我的身份來,依舊是低聲說道:“我普通話過了一級乙等,所以……所以說話不容易有口音。”
“聽到外面的狗叫聲,怕嗎?”他低眉打亮打火機,給自己點了根菸,語氣那樣的淡漠,聲音裡卻有種雪茄獨有的幹甜。這語氣似乎是在關心我,讓人有種摸不着頭腦的感覺。
我聽到狗煞的叫聲,我有了對付的經驗倒不害怕,緊張的神經微微有些放鬆下來,“不怕,我是陰派傳人,懂得陰陽易術。而且……外面還有南宮池墨的墨斗線所牽的陣法,這些狗煞被制住了,也沒什麼可怕的。”
“南宮池墨?”連君宸瞥了一眼醉倒在桌上的南宮池墨,嘴角一揚,那種淡漠的笑清俊自然,有種雪蓮盛開的絕塵感,“不過是個毛頭小子罷了,雖然有點見識,不過還是過於自傲。你回去吧,早點休息,時間已經不早了。”
這一句你回去吧,對我來說比中彩票還讓人值得高興,和連君宸對話的過程差點沒讓我難受死。
“大哥,你也早點休息。”我如臨大赦,邁着小碎步就逃了。
還沒跑出多遠,就聽身後又傳來連君宸的聲音,“等等。”
我站定在原地,感覺他從我背後看過來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緊張的感覺讓我的身子僵硬的立着。
片刻,他有在後面低聲說:“你走吧,剛纔只是覺得你的背影很像一個故人。”
我內心幾乎是崩潰的,渾身上下的冷汗一時間全都開始冰冷的揮發起來。這連君宸也太會嚇人了吧,一個六歲的小女孩的身影,能和我的背影重疊嗎?
答案是絕無可能,孩子和承認的背影相差太多了,我這麼大隻,怎麼看也不像是六歲的小蘿莉。
連君宸……
還真是個怪人呢。
我上了樓,樓道上黑咕隆咚的,卻能聽到一個女人不斷地哭泣聲。
哭聲斷斷續續,虛弱當中帶着一絲的嘶啞在其中。
聽着這個聲音着實讓人很是不忍,我本來想回房等凌翊和太白大人回來的,卻忍不住止步在簡思的房門口站定。傭人們都睡了,所以沒人起來開燈,也沒人照顧臥房中的簡思。
我鼓足了勇氣,小心翼翼的推開門,屋子裡的簡思臉上的狗毛已經褪下的只剩下鼻子上的哪一點了。可整個人都蜷縮在椅子上,消瘦的身子不住的發抖。
冰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淒涼。
這種悲痛中的人五感都變得比較遲鈍,她沒發現我站在她的身邊,只是一遍遍的落淚。臉上的妝容早就被淚水衝幹,此刻被冷月照耀的臉上,帶着一種病態的透明。
她平日裡再是刻薄,臉上的妝容總是一絲不苟的,即便豔俗也有說不出的精緻。衣衫也從不會有這樣凌亂的時候,永遠都喜歡打扮的光鮮而又亮麗。
哪裡還有半分她在別墅門口,對我和凌翊冷嘲熱諷的氣勢。
想想我倒還願意見到那樣的簡思,至少我寧可被她罵,也不想從小照顧我的姐姐會有今天這樣一個下場。
在房裡找了一件稍厚一點的披肩輕輕的蓋在她孱弱的身體上,她依舊是呆呆愣愣的一動不動。彷彿是一座悽美的冰雕,沒了有生命,也沒有了靈魂。
這個時候連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任何言語都變得蒼白了。
也許除了讓連君宸回心轉意。
否則,簡思的痛是短時間內無法停止的。
我剛想離開,就聽簡思緩緩的擡頭看我,她的雙眼已經哭紅了。就好像得了紅眼病一樣,全都是深紅的血絲,“對不起,芒芒,姐姐當初不該那麼對你。”
她緩緩的開口,乾的起皮的脣看起來是那樣的脆弱和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