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輛13路公交車是市區唯一開往殯儀館附近的公交車,現在細細一看,居然是改成了13支。車頭的位置並非朝着市區方向,而是對着更加偏遠的郊區。
這陰間路上的車好像和陽間的規則不同,是往左邊方向開的。
我被司馬倩硬拽上公交車,上梯子的時候還絆了一跤,膝蓋磕到了樓梯上。頓時就感覺車裡的乘客全都看向我,這些人神情木訥,反應也很遲鈍。
想來,這些都是去幽都的亡魂吧。
據說是人死後,地魂會留在墓穴裡。
所以去往幽都的靈體就會因爲缺少了代表靈智的地魂,變的呆呆笨笨的。只擁有極少的十分珍貴的記憶,甚至連說話的本領都會退化,唯一留下的就是哭的本能。
文字大概也會忘得一乾二淨,這樣一來智商也會變得很低。
當然如果是厲鬼,身上執念很深,即便是沒有地魂,也會記得很多事情。甚至擁有和人一樣的靈智,但是性格會大變,變得鬼性多於人性。
有些小鬼被煉化以後,主人就會召回地魂,幫小鬼開通靈智。
像彤彤這樣剛剛死去的小鬼,又經過煉化,地魂一直都在身上,所以靈智十分鮮明。死後靈體的智慧,幾乎和活人沒什麼區別。
同一時間被這麼多鬼魂看着,我後背上全都溼透了。
司馬倩卻旁若無鬼的在車廂的後排,找到了一個兩人座位,抓着我坐下。她臉上的表情依舊是冷冷的淡淡的,眼睛裡面帶着一種肅殺的冷。
這種凜冽目光稍微一掃,那些亡魂就立刻收回了目光,低頭看着自己手裡捧着的蠟燭。臉上的神情依舊像是一根木頭一樣,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那蠟燭大概就是它們自己的命燈,命燈的光亮淡淡的,閃爍着幽藍色碧綠,將它們慘白的臉照的更加的詭異難測。
和一羣鬼魂坐在一起,我難免會覺得緊張,身體繃直了。
司馬倩卻坐的有些慵懶,等車開起來以後,她的手指輕輕的抵着太陽穴,看着車窗外黑白的世界,“你知道嗎?一張座位只能坐一個人,我們坐下來佔了兩個座位以後,大概是要有人站着了。”
我一頭霧水,“什麼坐着站着?”
我硬着頭皮朝車廂裡觀察了一圈,發現我和司馬倩坐下以後,車裡剩餘的作爲不多了,就只剩下後排裡的一個。
司馬倩嘴角揚起來了,“要去幽都還早,這一路上無聊,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我沒想到司馬倩居然還有心情跟我講故事,她不是很討厭我,並且想方設法的要算計害死我嗎?
腦子裡有了疑問,但嘴上還是低聲說道:“我聽着呢,你說吧。”
司馬倩冰冷的目光依舊是看着窗外那些黑白的景緻,那些風景依舊有說出的淒涼和破敗。甚至還有很多透明的東西,在野地上飄來上去,整個天空都是鉛色的。
她的脣輕輕觸碰着,慢慢的說了一個故事。
說是,有個小夥子坐公交車,車上只剩下一個座位了。他就在公交車的座位上坐下來了,過了一會兒有個老奶奶上車。
他覺得自己年輕力壯,就把座位讓給了白髮蒼蒼的老奶奶。
等車到了終點站,其他人都下去了,那位老奶奶也要下車了。她卻攔住了那個年的小夥子,要他不要下車,“這裡一個人一個座位,既然你沒有座位。就沒有了去這裡的門票和資格,就不要下車了。”
“那個小夥子也是坐在通往幽都的公交車上?”我聽着這個故事,感覺自己的頭皮都在發麻,頭髮也一根一根的豎起來了。
這故事很像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因爲就坐在類似的公交車上。
想來我現在坐了這輛公交車的位置,也和車裡其他人一樣,拿了張去幽都的門票。也許這一次去幽都,我可能就回不去了。
人總是有怕死的時候,我承認我手心都出汗了。
司馬倩似乎沒有注意到我,收回了看着外頭的視線,腦袋磕在椅背上,用雙手枕着,“故事還沒完呢,那個小夥子聽完老奶奶的話。一下就從重症室裡醒來。似乎明白了很多人生的道理,從此就過上了積德行善的日子。”
我突然感覺到,這個司馬倩似乎沒那麼簡單,她似乎不是跟我講公交車的事情。更不是講一個小夥子的事情,更像是跟我講“因果”。那個小夥子明白的道理,大概就是“因果”,種善因得善果!
我好歹讀了那麼多佛經,也用佛經對付了那麼多次鬼怪。
慢慢的多少也對佛經當中佛法,和因果有了一定的理解,她故事裡的小夥子因爲一時的善心,給一個老人家讓座,冥冥之中卻不知道讓自己免於了一死。
可司馬倩跟我說這些幹什麼?
我正沉浸在對司馬倩故事的分析中,司馬倩冰冷的瞳孔一下就看向了我。她審視了一會兒我,才慢慢的說道:“你身上罪業深重,平時多積攢善緣。如果再走錯一步,就算老闆親自出手,也未必救得了你。”
我是聽過罪業,要用功德化解。
但沒想到司馬倩居然這樣對我說,她是在關心我嗎?
虧得太白大人還說司馬倩視我爲情敵,巴不得我死,她大可以完全不管我。在坐車的時候更不用多費脣舌的和我講故事,給我警示。
我的心口突然感覺有一股暖流,這個司馬倩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壞嘛。
“恩,我……我記住了。”我回答了司馬倩一句,就發現車停下來了。
一開始還以爲是車到站了,卻從下頭上來一個大腹便便的孕婦,這個孕婦手裡捧着一盞蠟燭。卻又兩根燈芯,一根燈芯上點着一團火苗,兩團火苗一大一小。
她慢慢的從車廂的過道里前進,經過我們的時候突然停頓了一下,低頭衝我和司馬倩輕輕的笑了一下。
這麼多鬼魂,哪一個不是神情呆滯。
偏偏這個女人,那張蒼白的沒有血色的臉對我們笑着,側臉上更是有一塊凹陷進去的傷痕。好像是被硬物砸中一樣,血液還處於半凝固狀態,緩緩流下。
耳邊還傳來一個孩子,詭異的哭聲,“昂!”
躲在我胸前玉佩的彤彤自己就是鬼了,可沒想到卻是害怕極了,一下鑽出來摟住我的脖子,“姐姐,我怕,彤彤害怕,這裡是哪裡?”
司馬倩反應也很快,已經從衣袍上抽出翠色的葫蘆,隨時做好攻擊的準備。
那個女人卻轉過了身,用手託着肚子,慢慢的飄上了最後那個座位。我回頭看了她一眼,她居然是伸手戳進自己的肚腹中,取出裡面小小的胎兒。
那胎兒血淋淋的出現,透明的身子還帶着粘液。
我正懷着孩子,看到這一幕肚子裡頓時產生了噁心反胃的感覺,我真想大吐特吐一場。沒想到司馬倩冰冷細膩的手掌突然捂住了我的嘴脣,一字一頓的命令我,“不許吐!活人的穢物之上陽氣太重,在這車裡會出事的。”
天啦擼。
我憋着吐,太陽穴上都出汗了,卻只能點點頭。
強忍着噁心,把那種噁心想吐的感覺全都嚥下去了。耳邊又傳來一聲又一聲的,就好像人啃雞爪子或者蘿蔔乾,那種脆生生的聲音。
我問:“什麼聲音。”
“是……是那個女人,在吃……吃……孩子。”彤彤摟着我的脖子,正好能夠看到後面那個變態女人的一舉一動。
一聽到是那個女人,吃了自己肚子裡的胚胎。
還……
還發出這種脆生生的響動,我腦子裡腦補了無數噁心的畫面,心裡承受力根本就承受不住了。
對着地面,“哇”的一聲,就全都吐出來了。
司馬倩已經無奈的扶額,漂亮修長的手指頭冷冷的就戳在彤彤的眉心上,“就你這個小傢伙愛壞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周圍的溫度,驟然就下降到了冰點。
我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兒,那種陰冷伴隨的黑暗籠罩過來。就好像周遭無形當中多了很多很多的黑霧,遮住了人的視線。
耳邊像是蒙了一層塑料膜,聽見的都是竊竊私語的聲音,聽不真切。
但是好像是在聊什麼,讓人很想去仔細聽聽,那些聲音到底是在討論什麼。
那是鬼魂出於無聊,在自言自語。我如果全神貫注去聽,勢必會讓自己的魂魄都被迷惑遺留下來,到時候可就悲劇了。
這時候,只能雙手捂住耳朵不去聽。
很快,這些竊竊私語又變成了,鬼哭狼嚎了。就算耳朵捂得再緊,尖銳而又淒厲的聲音也能穿過掌心,傳達到耳朵裡。
額頭已經出了汗,我不知道在這個時候要不要念佛經。
唸了佛經,是不是又會傷到身邊的司馬倩和彤彤。
我一時猶豫,就聽到司馬倩冰冷的聲音:“蘇芒,我們引起公憤了,抱緊我的腰。我要跳下去。”
抱進她的腰?
我的媽啊,我的手打了石膏,我現在只有一邊手啊。此刻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我咬緊牙關一邊手摟住了司馬倩寬大的袍子,順便用手抓住她的腰帶。
她的靈體很冷,卻比一般的鬼要柔軟。
司馬倩的衣袍如風一樣,在黑漆漆的霧氣中瞬間一掃,就帶着我和騰雲駕霧一般的從車窗的位置跳下去了。
外頭的陰風特別強大,吸進去一口,就嗆上老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