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我剛說了一個“你”字,“安芷”便鬆開了我的手,而後攙着顧夫人的手直接進了道觀,獨留下了我,還有那個站在道觀門口,笑得跟傻子一樣的溫謙。
儘管我知道現在的他不過是活在那個時代的一個活人,可一想到之前他在溫府冥宅中口口聲聲說要跟我成親的模樣我就是一身冷汗。
溫謙步履款款朝我走來,距離我只剩三步距離的時候,他突然朝我拱手便一揖,如此恭敬的態度更是讓我嚇得不輕。
我連忙搖了搖頭,當下就朝他伸出了右手來,“別客氣,你好!初次見面……”
“誒?”溫謙略有些疑惑,但通身的儒雅氣質給人一種很安心的感覺。忽然間我有些明白了……
這個男人吸引的不止是他的未婚妻顧毓雅一人,還有顧毓雅的姐姐。
這纔是“安芷”執着了這麼久的原因吧。
我見他神情有些尷尬於是立刻收了手,學着古代人的樣子給他福了一福。
溫謙和煦一笑,卻始終與我保持三步的距離,他揹着手望着道觀門口,脣邊總是掛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看上去應該很幸福。
越是看着他的側臉,我就越是在意他的笑容,隔了許久我終於忍不住開了口,“溫謙,你跟顧……我是說,你跟我成親就這麼值得高興?”
“人生得意須盡歡,毓雅,你都是我的‘須盡歡’。你說,我跟你成親會不會幸福?”
“這……”得了,跟文人扯這些肯定是白搭的。
“雅兒,我溫謙此生最大的心願並非進官添爵,而是與你相守到……”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時辰不早了,咱們還是先進去吧。”不等溫謙將他的什麼心願什麼感想說出來,這樣的幸福反正不是我能給的。
我顧不得他是什麼反應一把將他扯進了道觀內,只是剛進去就看到一個作法用的祭臺,我不由得詫異起來。
莫非顧夫人請個平安符還要這麼大的排場不成?
“雅兒莫怕,今日從北關那邊來了一個薩滿,聽說與道觀中的星雲長老是摯友。我母親與顧夫人本就信道,便想借此機會與那位薩滿討教些道法。”溫謙同我解釋着,話語之中滿是柔情蜜意,着實讓我招架不住。
只是他字裡行間裡所說的“北關”應該是明朝在當時的吉林省所設的馬市鎮北關(俗稱北關),所以那個時候的明朝人有時候對葉赫部落稱之爲“北關”。
葉赫部……怎麼會這麼巧!我心下一奇,更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我是滿人,姓氏便是葉赫那拉,說起來這跟我還淵源挺深的。
“雅兒,怎麼了?”溫謙見我神色不對勁,不由得擔憂起來。
我搖了搖頭,當下問道,“對了,如今是明朝什麼年間。”
“萬曆十年?怎麼了?”
“萬曆十年……”也就是說這時候葉赫部還是依靠明朝爲主,而清朝尚未建立的時候,“沒什麼,還是先進去聽聽那薩滿能說些什麼道義吧。”
舊時的歷史知識我大抵只能記得一點點了,但這些顯然跟我被“安芷”弄回到這裡沒有半點關係的。
溫謙半信半疑地陪着我往道觀的內堂走去,剛進門就看到兩位容儀端雅的夫人坐在椅子上聽着那位薩滿說着些我完全不感興趣的話題。
只是那薩滿一見我進門不由得露出了詫異的表情來,然後用一種我幾乎忘卻的語言說了一句話,“此女可興天下,可亡天下。”
顧夫人與溫夫人是養在深宅中的女子畢竟不懂這些,反倒溫謙一下子明白了過來,忙讓一旁的道士解釋說,這是我的未婚妻顧毓雅,不知道薩滿大師爲何會這麼說。
溫謙說這話的時候全程可都是帶着笑容,可眼神裡是什麼,我卻一看的一清二楚。
他不等薩滿大師說什麼直接讓一旁的道士將兩位夫人給請了出去,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內堂中就剩下我們三人。
薩滿大師見他們走後,不禁對我搖了搖頭,就在我以爲他會說什麼的時候,薩滿大師卻軲轆一下跪在了我的跟前。
“公主!”
一聲用滿語道出的“公主”嚇得我雙腿直接打了一個哆嗦。
我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要摔倒,若不是溫謙扶着我,只怕真的要摔下了。可這個時候薩滿卻突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一把扯住了我的胳膊,大放厥詞道,“你是葉赫的希望,你不能留在大明,您必須跟我走!”
“放手!”我還沒開始掙扎,溫謙卻提前一步將我從薩滿的手中硬生生的奪了回來,“大師,她是我的未婚妻,怎可能是你葉赫的公主!”
看不出來溫謙這種文質彬彬的男子動起手來毫不含糊一隻手就將薩滿給掀翻在地。
然而薩滿並沒有放棄,他趁我與溫謙不注意竟將他手中捏住的一顆藥丸直接塞進了我的口中,頓時強烈的暈眩感讓我一下子就昏了過去。
當我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紅燭,喜帳,空氣中彌散着紅燭燃燒後獨有的氣味。雕着龍鳳梨花木喜牀上安安靜靜地坐着一個新娘子,礙於她的頭上頂着紅蓋頭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是誰。
“今夜,是你跟謙郎的大喜日子,你應該高興纔是。”驀地,身後又傳來了“安芷”的聲音,我吃了一驚忙轉過身來,卻見丫鬟芳雨直接穿過了我們兩人的身體。
芳雨的手中端着兩杯合巹酒,她剛進門,新娘子便撩開了頂在頭上的紅蓋頭露出半張明豔的臉龐來。
我瞧得很清楚,那是我的臉,但又不是我。
“安芷”站在我的身旁看着芳雨以及媒婆進進出出,而她的臉上始終都掛着一抹怪異的表情。
我盯着她看了許久道,“先前還讓我附身在顧毓雅的身上,怎麼現在倒讓我成爲局外人?對了,那個薩滿巫師到底是什麼人,還有我爲什麼會昏過去?到底發生什麼了?”
“發生什麼我也不知道,可我知道的是今夜足以毀了我們三個人。那雅,其實我讓你回到這裡並非是想讓你知道你與謙郎前世的事情,而是……而是因爲我也等不了了。”
這一次她沒有用往常那樣的態度跟我說話,少了往昔的強勢,多了幾分無奈。
她走出了新房,站在了院子中央擡頭看着那輪明月。
我緊隨而上,很快就發現這個地方正是上次我見到的溫府冥宅。
“那雅,你說的沒錯,過去的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沒有再改變的機會。我跟謙郎都不懂這個道理所以纔會在這裡苦等了好幾百年,我們都以爲只要等下去終究能等到那個我們一心等待的人。直到謙郎被薄冷打得魂飛魄散的時候我才知道錯了。”
“那你現在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嗎?”一開始對於她的所作所爲我很是憤然,可隨着事情的發生我反而沒之前那麼生氣了,反倒想知道百年前在他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安芷”抿緊了脣苦笑起來,“說到底還是因爲那薩滿的一句話,他說你是可興天下,可亡天下的人。你只是顧家的小女兒罷了,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怎麼可能是薩滿口中所說的那種人呢。謙郎不信,我也不信,但是……”
她的話還未說完,身後便傳來了溫謙醉酒敲門的聲音。
濃烈的酒香將整個宅子都給籠罩了,喜慶的氛圍任誰都不會想到接下來發生的會是怎麼樣的一件大事。
我與“安芷”雙雙扭頭看去,等到的不是溫謙與顧毓雅合巹交杯的喜悅聲,而是溫謙抱着顧毓雅屍體悲慟大哭的聲音。
“她死了。”
“安芷”輕聲道,擡手指着抱着顧毓雅屍體的溫謙,“那日薩滿喂進毓雅口中的並不是什麼毒藥,而是他們薩滿巫師的蠱。那時候我們都以爲毓雅死了,於是便將她連夜入殮了,但下葬的那一天葉赫部卻連夜派人將毓雅的屍體給盜走了。”
“那後來呢?”看着新房中的溫謙傷心欲絕的模樣,再聯繫當日他強行與我陰婚的場面,我總算明白他爲何會如此了。
“後來……”她陷入到了長久的回憶中,不知等了多久她才道,“後來……我父親爲了彌補溫家,於是便讓我嫁給了謙郎,成親當晚謙郎當着我的面喝下了毒藥,就這麼死在了我的面前。我不明白在他心裡毓雅到底有多麼重要,但我知道我心中的他是任何人都無可代替的。謙郎走後,我也隨着他走了……往後漫漫歲月我與他一直在這裡等你……”
她的一句“我與他一直在這裡等你”給了我莫大的震撼。我才知道,癡情如他們,就連百年的歲月都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但,我不明白的依舊很多,譬如薩滿爲什麼一定要帶走顧毓雅的屍體?
“我送你回去吧,將你留在我的夢境中對你來說終究太過殘忍。你不是毓雅,沒必要承擔她與我們的過往。”
“可是……”我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周遭的環境已如散沙一般逐漸消失不見,就連她的身影也模糊了。
我連忙伸出手來想要抓住她,可惜撲了個空。
“永別了,那雅!”
“等等,你等等,我還有件事要問你,爲什麼你與安芷那個婆娘這麼相似!”
“毓雅是你的前世,或許我是安芷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