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三叔會是個怎樣的人呢?”我趴在牀上,託着腮,百無聊賴地看着窗外的清冷月光。
牀邊,是一襲黑色錦衣的蕭厲。他坐在鼓凳上,寬大的衣襬在地上如同盛開的黑色罌粟,血紅色的文裡紋路滲出絲絲妖冶的風華。
他俊美如天神,面上線條如刀刻一般的分明,少了往日穿着紅衣時候的妖孽邪魅,卻又多了冷漠疏離。
他順着我的目光看着外邊的月色,沉默良久後轉頭,定定看着我,蹙起兩道劍眉道,“你很喜歡看月亮?”
我擡頭,只看到他的下巴,詫異道:“這是怎麼說的?”
“如果不喜歡,爲什麼你不看我?”
我:“……”
這位今天是吃錯了什麼藥麼?
都來不及問,忽然身上一輕,竟是被他攔腰抱了起來。
“啊!”我一時沒有準備,忍不住低低地驚呼了一聲。尚未回過神來,已經被他帶着輕飄飄地掠出了半掩的紗窗。
蕭厲猶似鬼魅,帶着我在夜色之中幾乎是御風而行。過了重陽後,夜風已經很有些涼意,我晚間沐浴過後,只穿着輕紗寢衣,此時被風打在身上,只覺得入骨寒涼,不禁打了個寒顫,往他懷裡縮了縮。
然後,身上便神奇地多了一件袍子,還帶着體溫,涼意盡數褪去。
“你帶我去哪裡?”我大聲喊道。
蕭厲不語,只是速度愈發快了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隱約覺得他是停了下來,從他懷裡探出了頭。
天哪,這是哪裡!
皓月當空,清輝漫灑,腳下是萬頃松濤。夜風陣陣,吹動松葉颯颯作響,猶如浪翻於海,雨落寒山。
夜已深,萬家無燈火。遠處,卻隱隱能夠看到一處極爲壯闊的建築影子,燈火通明,光華閃動。
“那是哪裡?”
我指着那邊問道。
蕭厲坐了下去,曲起一膝,血色紅眸不見半分情緒,半晌後方淡淡開口,“皇城。”
伸手拍了拍身邊,示意我也坐下去。
我緊了緊身上的黑色錦袍,坐在了他的身邊。腰間一緊,已經被他攬住。
“放開!”我皺眉低聲道。
他轉頭看看我,木然問道:“你確定我放手後,你不會摔下去?”
我後知後覺地發現,我們竟然是在高高的鬆頂上!
也終於明白了這到底是哪裡。
京城西北,有一道山脈,乃是京城的天然屏障。這道山脈中,最爲高的山便喚作落雲山,可見其高。而落雲山上遍佈松柏,據說這山上的松柏少說已經有了千餘年的歷史,都生得高大粗壯。眼下這綿延數十里看不見盡頭的松濤,想必就是在落雲山上了。
站在這裡,可不是能夠俯視整個京城嗎?
風吹過,鬆頂之上隨之晃動起來。
“啊……”
蕭厲竟然就在此時鬆開了手,我沒有坐穩,險些歪下去。大叫一聲,連忙抱住了他的手臂,心有餘悸地往下看了看,雖然夜色深濃,然而那樹下一片黑漆漆的。黑暗如同一張大口,彷彿能夠隨時吞噬掉所有的一切,我心下發顫,又往蕭厲身邊挪了挪。
“此處看月亮,是不是更加清楚些?”
蕭厲目光清冷,微微擡着頭,注視着那一輪圓月。
高山之巔,月亮似乎也比別處更加圓,也更加大了些。月影斑駁,亙古不變的圓缺並不曾減少她的一分美麗。
我輕輕舒出一口氣,只覺重生以來,胸口處被堵了一口濁氣般的壓抑竟是減少了幾分。
“聽說月中有仙子嫦娥,又稱嬋娟,懷抱玉兔,每日起舞弄影,不知人間愁思。若真能如這嫦娥仙子一般,倒也是一種幸運。”
我喃喃嘆道。
“呵……”蕭厲笑了,聲音低沉,帶着撩人心緒的磁性,我忍不住向他看去。
他劍眉入鬢,眼中若盛着萬千星光,璀璨奪目,但卻有着叫人無法忽視的孤寂。
“千萬年的歲月,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真的就好麼?”他似是說給我聽,又似是自言自語,隨後又搖頭,“人也好,仙也罷,最怕的並不是哀怨情仇。真正可怕的,是永遠都隻身一人的孤獨。”
他轉頭看我,血色的眸子竟然轉做了黑色,如最好的黑曜石一般,褪去了冷漠,染上了溫潤。
我不知該說什麼,正如我至今仍然不懂,爲何他會在血海之中救了我,也不知爲何他會送我重生,甚至一直暗中幫助與我。
我只知道,我的靈魂,我的生生世世,已經交給了眼前的這個人,亦或是鬼?
就這麼靜靜地坐着,直到月落中天,我不知不覺睏意上頭,歪在了他身上沉沉睡去。
等到醒來,人已經在了錦繡塢的牀上。而外邊,天光大亮。
“小姐好睡。”海棠見我醒來,笑眯眯地叫了小丫鬟們端了水進來,服侍我洗漱。
我一邊穿衣服,一邊問道:“現下是什麼時辰了?”
“已經辰時了。”海棠疊着被子頭都沒有回,“小姐快些吧,老夫人那裡還要去請安呢。”
一時都收拾好了,我便帶了海棠和忍冬兩個先去了春暉堂。許是因爲昨天被母親堵了嘴,老夫人今日對我明顯的冷淡。
我福身請安,老夫人竟如同沒有看到一般,只與沐靈語說話。
我心裡默默地數到了三十,見老夫人還沒有半分的反應,便自行站直了,走到一旁坐下。
老夫人臉色瞬間冷了下來,卻也沒有說什麼,倒是沐靈語開口了:“大姐姐怎麼回事,怎麼倒自己坐下了?”
她生得嬌俏甜美,即使是說着這樣的話,也依舊是眉眼彎彎,嬌憨可愛。
“三妹妹,我方纔給祖母行禮了。”我好心地提醒了她一句。
沐靈語笑容不變,歪頭道:“可是祖母並沒叫大姐姐起來啊。莫先生曾經教過的禮儀,大姐姐都忘了麼?”
“三妹妹,剛剛祖母一直和你說話,哪裡分的出神來叫我起身?但是她老人家的眼神卻告訴我了,叫我自行落座就可以了。你沒有看見,怎麼倒來質疑我的禮數呢?”我嘆道,“我是你的長姐,禮數但凡有半分的不妥,難道不會叫別人更加質疑你?”
都是沐家的女孩子,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沐靈語竟然蠢到想給我扣一頂不敬祖母的大帽子下來,莫非她自己還能得到什麼好處不成?
老夫人這是真的老了,先前捧着霍姨娘沐靈菲與我打擂臺,如今那母女倆眼瞅着要不頂用,便又將二夫人和沐靈語扯了出來。
我倒是能明白她老人家的用意,無非就是怕這侯府裡我母親一人做大,畢竟這麼多年裡,侯府都是在我娘在當家。老夫人這是打着平衡後宅的心思呢。
只不過,她老人家也不看看,這麼多年來,她又平衡了哪個?
再退一步說,你想平衡後宅,倒是找兩個聰明些的啊。沐靈語若不是二房的嫡女,只怕還不如沐靈菲呢。
被我不輕不重頂了回去,沐靈語便有些委屈地拉了老夫人的手,道,“祖母您看,語兒一句話,竟然招出了姐姐那麼多的話來!”
說着竟還跺了跺腳,纖腰扭動,一派天真無邪的姿態。
老夫人笑呵呵道:“傻丫頭,你姐姐說也對。你們姐妹,該守望相助纔是。便是誰有什麼不是,也不是該掛在嘴邊上的。若是傳出去,她聲名受損是小,也會連帶着叫別人看不起你,只說你沒有半分的姐妹情分了。這話,你要記住。”
沐靈語恍然大悟,一拍手,“還是祖母說得明白!往常我上了那麼多的學,竟是糊塗的。可見,先生講的還不如祖母清楚,不如以後語兒跟着祖母好不好?先生們哪裡有祖母好呢?”
她一句一句地將老夫人誇得見牙不見眼,笑着點了點她的嫩白額頭,“嘴邊抹了蜜似的。不過學裡是一定要去的,祖母爲你們請來的都是京城裡有名望的女先生,有她們的教導,以後你們說親的時候,也更加有身份呢。”
沐靈語就紅了臉,羞澀地閉上了嘴。
我低頭看着自己腳上的蝴蝶落花鞋,腳尖處那兩顆珍珠還真是圓潤啊……
老夫人又與沐靈萱沐靈蘭說了幾句話,便藉口疲憊了,叫我們去學裡上課。
自從上次沐靈菲出了醜後,莫遲歸便不再進馨雅堂了,又另外換了一個女先生來。
不得不說,爲了侯府的幾個女孩子,老夫人也真是下了血本。這位新來的先生,據說是曾經跟在安悅公主身邊的。後來出了公主府,便一直在勳貴人家裡教導女孩子,最是嚴厲的。我藉口要照顧母親,沒有去過幾次。倒是沐靈語等人被她管的怨聲載道。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着,轉眼間就進了十月裡。
這一年的天氣似乎是冷得特別早,到了十月中旬,已經是寒意十足了。
府裡的主子丫鬟都換了薄棉的衣裳,春暉堂梧桐軒等處更是早早地燒起了地龍。
終於,進府後就一直安安分分的白蓉蓉,在這個時候開始了尋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