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靖寧侯此言,那老夫人臉色變了幾變,嘴脣抖了抖,竟是帶了幾分討好地看着靖寧侯,囁嚅着道:“這……我老天拔地的,如何能進家廟?再說,那家廟,可是有了錯處的女眷纔有的去處呢。我便是對你們兄妹幾人無功,好歹也沒有半分的錯處兒啊……”
“姨母既然知道自己無功於我兄妹,便不該仗着身份來諸多索求。這些年。你爲了一個程家女百般算計,先是北辰,後又想着將她送到九皇子身邊,再然後,又想盡法子去貼着阿殤……莫非,我們兄妹三人,身邊兒這點骨血都是爲了叫她挑揀的?罷了,算起來,程家的女眷早都沒入了奴籍,她本該是流落各處輾轉爲奴爲婢。這幾年的錦衣玉食,呼奴使婢,也盡是夠了。”
“不不,老大你聽我說……”
老夫人看了一眼面色變得慘白,整個兒都搖搖欲墜的程文馨,只覺得心如刀絞。卻只能低了姿態,“這回,是馨兒錯了。你留下她,我……”
她艱難地說道,“我爲她看戶人家。遠遠地嫁了出去,往後再不叫她輕易登門,你看可行?”
說着又流下了眼淚,“不然,她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花朵兒一般的嬌嫩,你叫她到莊子裡去,她哪裡能受得了那等苦寒?這,這不是如同摘了我的心肝一般麼?”
她此時才如一個年華老去的婦人一般,悽楚可憐,哪裡有最初時候的指桑罵槐尖酸刻薄呢?
“舅舅……”
程文馨擡起可憐兮兮的小臉,“求您不要對馨兒這樣的無情。馨兒,馨兒……”
她放聲大哭,企圖用眼淚來使得靖寧侯心軟。
然而靖寧侯此人,心腸甚是剛硬。他惱怒老夫人爲了一個程文馨對自己兄妹的子嗣們算計良多,更厭惡程文馨每日裡動不動便傷春悲秋欲語還休,卻又仗着老夫人的寵愛頻頻生事。
一個寄人籬下的奴籍女,居然比侯府正經的千金小姐架子還要大,更動輒便和他的小女兒說些什麼情愛之言,真真兒的自己不自重,還要拉着別人一起入泥沼。
這樣的外甥女,他是真心沒有什麼憐惜的。
“舅母救我!”程文馨轉頭去抱靖寧侯夫人的腿,卻被燕北辰一腳踢開了。
“辰哥兒!”
老夫人驚怒交加,失聲喊道。
靖寧侯夫人抿了抿嘴脣,看着委頓在地上神色悽苦的少女,她並不算的什麼絕色的美人兒,然而卻身段纖細柔軟,眼中時常含着淚水,眼角天生的稍稍下垂,無論何時。叫人看了都是一副哀婉的模樣。靖寧侯夫人自問並不算刻薄的人,對這個小姑子留下來的孤女,也還不至於苛待。每次出門去走動,也願意帶着她一同,她也想過爲這程文馨看個人家。哪怕程文馨嚴格說起來,就是個犯臣之女,還入了奴籍的。但是,憑藉皇后、鎮南王世子以及靖寧侯府之勢,找一個穩妥的人。叫程文馨一輩子衣食無憂是不難的。
但人家心大,進府之初是惦記着自己的兒子,動不動就跑到兒子院子附近去傷春悲秋的。颳風了要哭,下雨下雪也要哭,最後兒子受不了,直接跑去了西北戰場上。這叫一個母親如何能喜歡?
兒子走了,老夫人也不知道聽程文馨什麼挑唆,竟是趁着進宮請安的機會,向皇后進言,說是九皇子並非皇后親子,恐不能與皇后一心,往後不會真心敬重皇后娘娘。因此上,請皇后將程文馨賜婚給九皇子,這樣才穩妥。
皇后娘娘惱了,再不宣老夫人進宮。哪怕她遞牌子想去求見娘娘,也不肯見。老夫人和程文馨這才偃旗息鼓的。
沒想到的是,這兩年隨着楚殤逐漸走進了京城貴胄們的視線,這祖孫兩個,居然又想着貼上楚殤!
這樣的朝三暮四,說句水性楊花都不爲過了!
因此上,哪怕程文馨這個時候哭得幾欲吐血,靖寧侯夫人竟然沒有半分的同情之色。
“你說,程文馨真的會被送走麼?”我轉過頭問蕭厲。
蕭厲嘴角泛出冷意,“靖寧侯這人極爲護短,算計他本人,他未必會和一個小女孩兒計較。但是算計了他保護的親人,他決計不會容忍。”
此時夜色已經深,我也沒有了繼續看下去的興致。本來身處宮中,我有些忐忑不安。然而有蕭厲在身邊兒。卻又覺得安心多了。閉上眼睛,不多時便已經沉沉地睡去。
到了第二日開始,宮中的幾位教引嬤嬤便開始按部就班地教導我皇室的禮儀,更有一位專門爲我講解各個宗室內的人口乾系等。雖然繁瑣,好在這幾位嬤嬤都不算嚴苛。得了空閒,我便往鳳儀宮去請安,果然沒兩天,便聽說了程文馨已經被送走。
宮裡有燕皇后的照顧,又有鎮南王世子這座大靠山,我竟然也沒有受到什麼冷遇苛待的。
這一天。教引嬤嬤們走了以後,我便帶着海棠和忍冬,以及皇后專門遣來照顧我的大宮女錦繡,一同在浮波殿周圍走動散心。
“也不知道母親怎麼樣了。”
此時夏日初到,御花園裡一片蔥鬱。浮波殿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周圍有着一片偌大的人工湖。湖畔,有假山湖石,有奇花異草,湖心中更有一座精美絕倫的亭子。亭子周遭淺粉色輕紗隨風而動,便揚起一抹別樣的旖旎風情。
日頭西斜,半邊天際的紅霞將湖水染成了層層疊疊的橙色,細碎的光波在湖中閃爍搖曳,襯得湖心亭周圍的新荷更加的風姿楚楚。
“真美啊!”海棠驚呼,“平日裡不怎麼出來,竟然都不知道這裡這樣的好看!”
錦繡便笑着說道:“這裡是皇宮,是御花園,天下美景盡皆於此了。”
我便走到湖邊一處挨着小路的湖石邊,提了裙襬蹲下身去,伸手撩那清澈的湖水。
錦繡抿着嘴笑道:“若是叫幾位嬤嬤看到,恐怕就要念叨縣主了。”
“所以呀,錦繡姐姐可千萬別說出去。”我回頭朝着錦繡笑道。
正說笑着,湖心亭裡突然傳出一聲尖叫,淒厲極了。
我一驚站起。
海棠和忍冬也都嚇了一跳,連忙走到我的身邊,一左一右地護着我。
錦繡也蹙起了眉頭。
“縣主且安穩,不要輕易過去。”
皇宮裡守衛森嚴,自然不會有什麼戲文裡演的刺客之類。但是,正因爲是宮中,每個人看上去都是光鮮亮麗,暗地裡卻不知藏着多少的齷齪。貿貿然過去,不定得罪了誰。
我知道這是錦繡爲了我着想,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只可惜,我們固然不願意惹事,事情卻會來找我們。
我們所站的地方。本就是與湖心亭相距不遠,只隔了一座九曲白玉石橋。正要轉身離開,那湖心亭裡已經奔出一個掩着面孔的身影。
這道身影極爲婀娜窈窕,穿着半新不舊的宮裝,頭上挽着個鬆鬆的流雲髮髻。發間只插戴了一支樣式不算新鮮的赤金步搖。只看樣子,大概是個不受寵的宮妃。
她腳步有些踉蹌,卻是半點不敢停歇,只悶着頭往前跑,似乎後邊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追她。
她的來勢極快,一頭往我這邊衝過來。
海棠驚叫一聲,橫插着便擋在了我的身前,被這宮妃一撞之下,險些摔倒。
那宮妃卻是一個不穩,跌倒在了地上。
她嚶嚀一聲痛呼。薄薄的夏日宮裝已經破了,手肘處逐漸滲出了血絲。
“大膽,竟,竟敢攔着本宮的路!”
輸人不輸陣,這位摔倒的竟然惡人先告狀。猛然擡起了頭大聲喝道。
我一看,便有些吃驚。這位宮妃真是眼熟。曾經豔媚絕倫的容貌,哪怕此時已經如同落花兒般凋零,也能看出,不就是當初寵冠後宮的薛昭儀,如今的麗貴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