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聽了蘇追月的話,蘇蔓玖毫無反應。她提着裙襬踩上馬車:“我們這便出發吧。”
蘇追月自認爲蘇蔓玖是被觸及了內心深處的疤痕,因此努力想在對方臉上、眸中找一些不悅之色。可即使是她湊到蘇蔓玖面前,也看不出蘇蔓玖有什麼不悅之色。
“追月姐姐還是好好坐穩,若是一個踉蹌,同二妹妹般同髒了裙裳便糟糕了。”蘇蔓玖望着突然湊近的蘇追月,睜大了眼睛,“追月姐姐,你臉上的胭脂似乎沒有抹得勻稱。”
蘇追月雖然很不想去相信蘇蔓玖的話,可涉及形象,她還是忍不住一路去摸自己的臉。
等到蘇追月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蘇陌素便能清晰看到她一個人的雙頰格外緋紅。
也不知是否是臉頰的原因,從蘇追月踏入朝雲公主府開始,同進府的幾位小姐便屢屢側目望向蘇府這一行。
感覺到衆女的視線都在自己身上,蘇追月便生出幾分得意來。她早就知道自己容貌傾城,蘇蔓玖是京城第一才女又如何,站在自己面前還是要黯然失色。
蘇追月轉過身,朝每一位望自己的世家小姐點頭微笑。
那些小姐,有的是面有詫異的急急走到了前面。有的是帶着幾分尷尬地回以笑意。有的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大姐姐,她們都在看你呢,大姐姐今日真是極美!”蘇閉月這幾年被養在寧氏面前,原來的性子已經收斂了不少。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蘇追月不許配人家,寧氏便不會給自己許配人家。
蘇追月在外面也少不得作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來:“幾位妹妹也都是各有千秋。”
聽了蘇追月的話,其餘幾位都毫無反應,只有蘇閉月仍十分捧場地羞澀了一句:“大姐姐過譽了。”
蘇清淺自柴氏死後,這幾年性子是愈發沉寂。她今日裝扮得並不十分張揚,但縱使簡約也擋不住她的昳麗容貌。
蘇陌素一路在留意的是蘇蔓玖的神色。她見其餘世家小姐望向蘇追月後,蘇蔓玖的嘴脣有一種壓不下的弧度,便大抵有了個猜測。
但凡上位者,莫不是喜歡處處用獨一無二彰顯自己的地位。既然這百花曳地裙如此時興,方纔見到的小姐中卻無一人選此款式,想來這裙是朝雲公主的喜好。再加上那日蘇蔓玖舍了血本也要送自己一條月白雲錦的百花曳地裙,很有可能的便是,朝雲公主愛的正是月白色。
前方的蘇追月還不自知,對着一路上的驚詫目光愈發昂首挺胸,頗爲自得。蘇陌素移轉目光到蘇蔓玖身上,她心中滋味很是複雜。
爲什麼一個兩個都是如此?
無論前世擁有蘇府庶出身份的徐丹兒,還是今生這位擁有嫡出身份的蘇蔓玖,她們的行爲處事本質上毫無差別。
同樣的罔顧家族大義,同樣的只求個人私利,同樣的步步爲營對付自己家中的姐妹。
蘇陌素真的不明白,爲什麼進入新身體的蘇蔓玖不能完全地接受這身體所帶來的一切,比如家世。
在蘇府的時候,蘇陌素沒有想過阻止蘇追月穿這百花裙赴宴,因爲她與蘇追月確實關係平平。而且,蘇追月與這個變了的蘇蔓玖才初次見面,實在算不上深仇大恨。蘇陌素以爲,蘇蔓玖不至於痛下殺手。
但如今顯然不是這樣。
朝雲公主是個什麼樣的性子?傅堯平曾說過,這京城,刁蠻名聲在外的頭一號是林佩雯。但實際上,真正刁蠻的,應該是大長公主朝雲。
朝雲公主與五皇子同是萬貴妃所生。她是當朝天子的第一個孩子,母妃又受寵,再加上還有個胞弟,性子可謂是比男兒還要強上幾分。
萬貴妃有個妹妹亦是四妃之一。這位德妃娘娘膝下有三位公主、兩位皇子。當初德妃娘娘接連得了三皇子和四皇子後,天子便有意將德妃娘娘升位貴妃。
作爲公主的朝雲卻是天不怕地不怕地鬧到了天子面前,各中詳情不知,但最後升作貴妃的是尚未誕下五皇子的萬妃。
雖然這件事的真僞,蘇陌素一直存有疑慮。但無風不起浪,朝雲公主的性子強勢這一點,蘇陌素是絕對相信的。
眼看蘇追月愈發接近宴會,蘇陌素便疾馳走了幾步,裝作無意地踩住了蘇追月的裙襬。
蘇追月若被當中訓斥,傷的可是整個蘇府的面子。
“你幹什麼!”蘇追月心疼地把裙襬拉出來,小心翼翼地拍了拍。
蘇蔓玖若有所失地望向蘇陌素。
“方纔走急了一些,追月姐姐莫怪。”蘇陌素埋下頭,掩住自己的神情。
蘇追月想得有些偏差,她壓低了聲音道:“四妹妹,我知道你怪我那日破髒了你的裙子。等今日宴會結束,我賠你一條新的!你現在就別和我鬧小孩脾氣了!”
“公主殿下到!”
一聲唱和響起,蘇陌素根本來不及再說什麼。
只見宮女環簇中,一個盛裝女子走了出來。
“參加公主。”衆女皆俯身行禮。蘇陌素偷偷去望朝雲公主裙裳的下襬位置。方纔朝雲公主走出時一身白衣似雪,裙款卻與百花曳地裙隱有不同。
這裙襬,並非百花曳地裙。蘇陌素輕舒了一口氣。她的眼角餘光望向身側的蘇蔓玖。只見蘇蔓玖眉頭微蹙,顯然並沒有預料到這個情形。
倒是一場大幸。想來是朝雲公主臨時改了主意,是以蘇蔓玖纔會這般意外。
“諸位不必多禮。”朝雲公主示意衆女起身,“今日本就只談六藝,不講這些煩文縟禮。”
重新站起來時,蘇陌素的目光不禁望向那不遠處的林佩雯,對方目不斜視地正望着朝雲公主,但神色間卻沒有蘇蔓玖這般明顯的詫異。
衆女入了花園中席間坐定,又聽朝雲公主道:“我是個喜熱鬧的,今日不僅邀了你們這些花團錦簇過來,也邀了不少‘狂蜂浪蝶’,你們可怕是不怕啊?”
蘇陌素前世未與朝雲公主直接接觸過,並不知這朝雲公主性情如此直率。餘下的幾位蘇家小姐,除了蘇蔓玖久居京城,其餘也是不熟悉朝雲公主的。於是她們這一席便都十分安靜。
其餘世家小姐中,顯然有與朝雲公主玩耍較多的。其中一個紅衣女子便笑道:“公主殿下盡嚇唬我們呢。縱使有‘狂蜂浪蝶’,有公主您這朵國色牡丹在,也不會注意我們這些小花小草呀!”
“你素來是個伶牙俐齒的!”被這般打趣,朝雲公主並無不快,反而是讚賞地望了那開口的女子一眼。
見頭一個得了公主青眼,餘下的不論是熟悉朝雲公主性情的,還是不太熟悉的,便都努力熱絡起來,表明一切但憑公主安排。
見衆女都不若先前拘謹了,朝雲公主這才解釋道:“其實也不是他人,也就是你們自家的那些兄弟。我素來覺得巾幗不讓鬚眉,但前幾日,我那幾個弟弟言語間對我頗爲看清。我便邀了他們一場賭局。”
朝雲公主的弟弟,不就是當朝皇子?此言一出,無論是先前真心附和公主的,還是假意虛從的,都忍不住認真望過去。
“今日我們便與他們那些男兒戰上一場,六藝上見個高低。”朝雲公主擡手指向水上的亭子,“一人也可,兩人亦行。我們依次去,他們依次來。至於比哪樣,且看上一場是男贏還是女勝!”
朝雲公主話語才落,便有人先站了出來:“殿下說得對,我也受不了那羣臭男人整日趾高氣昂的模樣!”
站出來的女子一身勁裝,手中握了一段三節鞭,格外英姿颯爽。
“這是誰?”蘇追月忍不住開口問道。
蘇陌素卻已認出對方。八年前平城蘇府大火之後,她再回麓山書院時,李小花、杜微風姐弟都已離去。
而面前這個眉眼中隱含霸氣的女子,顯然就是杜微風。
“微風一貫與我齊心。說起來,還有一條規矩。無論哪一方先站出來了人,另一方去的,定不能是家中兄弟姐妹。”朝雲公主朝杜微風調皮地眨了眨眼,“微風,我怕你欺負凜凜。”
只見八角亭中央,宮女擡上兩方長長的書案。書案上依次擺着宣紙和棋盤。八角亭之外,倒又有兩方案几,上面擺着各種樂器。案几的下方,則擺着幾支箭筒。
席間之人,因均熟知六藝,並不細緻望向中間物品。唯有蘇蔓玖一一望過去。這個世界的六藝,與蘇蔓玖穿越前的那個世界微有不同。除了樂、射、書三樣保留外,另外的三樣則換成了棋、畫、詩。
其實若不是六藝在這世界截然不同,自己也不能這樣順利拿到京城第一才女之名。蘇蔓玖想到此處,臉上便有些得意的光彩。
蘇陌素在一旁望過去,總覺得對方心中又在算計什麼。大抵是徐丹兒留下的印象太深,每次徐丹兒有所謀劃時,臉上都有一種洋溢着光芒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