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如此心慌的原因竟是在此處。
她梳的是雙環髻,顯然還未被小王氏配予人家。蘇陌素的目光從芳菲的裙裳掃過,看到她裙襬之處的時候目光一滯。
自己竟是想差了。蘇陌素本以爲是芳菲與人私通後有孕在身,但這丫鬟周身裙裳分明有些褪色,手頭並非如蘇蔓玖說的那般寬裕。
更重要的是,一個不容於世的孩子,芳菲怎麼會花費重金配安胎藥?
這懷孕的顯然是……電光火石間,蘇陌素很快就有了決策。她將白朮挑出來用香囊裝好,然後用帕子包上其他藥材遞給芳菲:“芳菲,這藥髒了,可就不能吃了。”
遞藥的同時,蘇陌素用袖子掩住手中的香囊,塞到芳菲的袖中。
芳菲頓時明白過來。如今藥材散落一地,大小姐只要撿了藥材去問其他大夫,便能猜出夫人有孕的事情。趁着蘇蔓玖還在與白衣公子交談的隙間,芳菲一咬牙,便將拾揀起來的所有藥材傾數倒進了醫館對面的食樓潲水桶中。
“芳菲,你的藥呢?”蘇蔓玖已經與白衣公子交談完,雖然她察覺到對方身份十分不一般,但越是如此,她就越要控制住自己繼續交談的慾望。
人都是犯賤的,尤其是有錢人和有權人。他們見多了上趕着往身邊湊的,只有欲擒故縱纔是吸引他們的最好辦法!
芳菲擺出一臉哭喪的表情:“方纔那馬狂奔過來,我被驚得顛倒在地,藥全部灑了。”
蘇蔓玖看了一眼腳下,半片藥材的痕跡都沒有。
“大小姐,您還要問大夫我的病情嗎?正好大小姐您也受驚了,芳菲扶着您進同仁堂看看吧。”芳菲努力表現出一副十分迫切的模樣來,“不過,芳菲這次已經把所有的銀子都用掉了……”
“蘇姑娘,在下陪您進去看看吧,所有銀子都讓那冒失的來付。”那白衣公子頗爲貼心的上前問道。
蘇蔓玖卻只覺得丟人。芳菲沒銀子,不代表她沒有銀子。而且方纔馬也沒真正踩到自己,她有這麼掉價嗎!需要碰瓷?
“不必了,小女子家中有大夫。小女子還有事,請恕我先行一步了。”蘇蔓玖頗有幾分冷淡地回絕了對方,領着芳菲便轉身離去了。
蘇追月早就注意到救蘇蔓玖的白衣公子頗有風姿,可奈何對方眼中只有蘇蔓玖。
此刻見對方在蘇蔓玖面前吃了癟,蘇追月只覺心情大好:“二妹妹,我們也回府吧。說起來,二妹妹你方纔要替那芳菲揀東西做什麼。她雖然是你母親的丫鬟,但也不配讓你做什麼。”
蘇陌素的目光微微從街道上掃過,確定不能再看到什麼藥材的痕跡纔回道:“姐姐方纔說那同仁堂問診都需要一兩銀子一次,我是替那丫鬟有些可惜。”
其實若不是察覺到那藥是給小王氏的,蘇陌素也不會建議芳菲扔掉。畢竟除去問診費不說,那藥材中的阿膠和鹿角霜都不便宜。
幾人的身影遠了,那從馬上摔下的男子才揉着腰向白衣男子走去:“泓涵,今日我爲了你英雄救美,受了這樣大的罪,你可有什麼補償我的?”
魏泓涵癡癡地望着蘇蔓玖離去的方向道:“清越,京城第一才女果然名不虛傳。方纔我掩了真名,跟她說我叫演迤,她竟將我名字出處完全背了出來。”
“博陵崔斯立,種學績文,以蓄其有,泓涵演迤,日大以肆。多難得啊!清越你說是不是,這樣生僻的句子,她也全背出來了。她真是太、太……”
“不行了,你讓我到旁邊去呆一會。再跟你呆在一起,我會忍不住打你的。”花清越撫住額頭,對摯友的表現只有不忍直視四個字。
魏泓涵聽了這話,立馬將方纔癡癡的表情收起。他轉過身,望向自己身邊的墨衣男子。旁人都說他魏泓涵有一副好模樣,在他看來,自己還遠不能及花清越。
“清越,你說那第一才女若是看清楚你模樣,會不會根本就不在乎能不能被我救下?”
花清越朝魏泓涵翻了個白眼:“你當世人都和你一樣看重皮相。”
花清越生得脣紅齒白,一雙丹鳳眼尤爲出挑。他睫毛極長,如同一把扇子樣輕覆在清亮的雙眼之上。可就是這樣一個眉目如畫的人,突然翻了一個白眼,魏泓涵覺得自己心裡頓時有些發堵。
悲憤之下,魏泓涵索性別開臉去,不去觀察花清越的神情:“清越,你覺得我方纔表現如何,像不像一見鍾情、情網深陷的模樣?”
“其他人要是知道你把京城第一才女、落塵仙子當作一個擋箭牌,我想他們會撕碎你的。”花清越倒是對蘇蔓玖半點興趣都無。他想起方纔見到的另一個女子。
她偷偷塞在香囊裡的是白朮吧。一個丫鬟明顯不可能特意來同仁堂揀安胎藥,看來蘇府宅內水很深啊。
魏泓涵因爲移開了視線,並沒有發現花清越的出神。他掰着手指數了一通:“永昌侯府上的林佩雯從小脾氣就差;杜將軍的千金一手三節鞭玩得出神入化,打起架來,我們還指不定誰輸誰贏;董國公家的董娉婷真正是個仙子性格,我怕她知道我拿她作擋箭牌,三尺白綾直接上了樑。”
“京城出名點的大家閨秀還有誰,不就只剩下蘇家這才女了嘛。怎麼着,我也是當朝四皇子。爲情所困,從此無心權勢,那也得挑個不錯的幌子啊。難不成你要我爲了方纔站在一旁的那兩個神魂顛倒?”
魏泓涵並沒有看清楚蘇陌素和蘇追月的長相,只是他下意識就覺得,京城稍微出挑的貴女早都傳出了名聲。他既然沒有聽過,想來就是平凡之輩。
花清越輕笑一聲,卻是並不做聲。那姑娘分明是個有趣的,但是他纔不要告訴魏泓涵呢。
因由仁和堂前的那一場變故,用膳的時候,蘇陌素就特意注意了一下只見過一面的小王氏。
小王氏模樣長得確實有幾分像她的嫡姐王氏。但她的臉上卻有很明顯的胭脂痕跡。再看小王氏走路的時候腳步虛浮,想來她的身子平日就不十分好。
也怪不得小王氏要讓貼身丫鬟去仁和堂重金買安胎藥了。只是蘇陌素有些不明白的是,父親蘇瑞文膝下如今尚無嫡子,小王氏有孕在身,爲何要隱瞞下來。
既然要安胎,這孩子顯然是小王氏期盼的。她瞞着,那就只可能是家中有不希望她生下嫡子的人。
小王氏防的難道就是蘇蔓玖?蘇陌素不認爲在有蘇蔓玖這個嫡女皆外甥女相助的情況下,小王氏一個正妻還需要畏懼家中兩個妾室。
小王氏坐定後,蘇蔓玖便進來了。只見她牽着一個四五歲的孩童走了進來。
這孩子蘇陌素回京城後僅見了一面。聽老祖宗身邊的王媽媽說,這孩子是父親蘇瑞文的一個通房所生。只是那通房生下志凱後就病亡了。
“曾祖母,母親。”蘇志凱行完禮後,就坐回了蘇蔓玖的身邊。
這孩子倒是與蘇蔓玖關係甚好。蘇陌素隱隱覺得,有些東西就近在眼前了,只是她還尚未捅破那一層紙,還未能看得清清楚楚。
“曾祖……”
一身重重的響聲傳來。只見兩個穿着粉色裙裳的小女孩牽着手一齊跑了進來。其中一個尚未走進廳中,便被門檻絆倒在地。
因爲手拉手的緣故,另一個來不及作出反應,便同樣被拉到了地上。
“哈哈哈!”男童肆無忌憚的笑聲在廳中響起,“真笨,比我還不如呢!”
說話的正是寧氏六年前生下的長子蘇志吉。因爲蘇志行和蘇志敏都葬身在八年前那場大火的緣故。蘇志吉出生後,說是衆星捧月也不爲過。
雖然之後一年,京城的蘇瑞文就得了庶子蘇志凱。但一來蘇志凱畢竟是庶出,二來又沒養在平城。蘇志吉依然是過着奉若珍寶的日子。
“哥哥,去、扶。”拉蘇志吉袖子的是他的胞弟,寧氏的次子蘇志祥。因爲還不到兩歲,蘇志祥說話還不是十分流暢。
蘇志吉對於這個爭了自己寵的小弟弟也沒有多少喜歡,他將袖子扯出來,嘲笑道:“要扶什麼!我比她們還小呢!不是說這兩個姐姐都十二歲了嗎?比我這六歲的還不如呢!”
蘇亭亭和蘇玉立一直在忙着站起身來。可一個起來,卻因爲另一個還在地上,又被絆倒。來來回回,竟折騰了幾次才一同站起來。
見這兩姐妹這般笨拙,蘇追月也微微皺了眉,壓低了聲音跟旁邊的蘇清淺說話:“清淺妹妹,你說她們不會是傻的吧。”
蘇清淺心中其實也有這個猜測,但她注意到老祖宗正看着自己這邊:“吃飯吧,大姐姐。”
“是我的錯,我害得姐姐摔跤的。”蘇玉立蓄着淚看蘇亭亭。
蘇亭亭慢吞吞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擡起手替蘇玉立理了理長髮:“不疼。還是有一點,不過,沒關係。”
蘇陌素望着面前的雙生子妹妹,忍不住皺起了眉。
前世,分明不是這樣的。蘇亭亭和蘇玉立雖然一直也在蘇府不太受寵,但卻並不癡傻。
可面前這兩個,哪裡是正常的十二歲小姑娘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