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月姐姐,二妹妹。”
聽到溫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蘇陌素轉過頭,果然見到了她八年未見的嫡姐蘇蔓玖。
蘇蔓玖一身淡雅的月華裙,兩側頭髮皆結成高髻,一張七分美麗的容顏,生生演繹出了十分的奪目。
旁邊的蘇追月早已惱得把頭扭向一邊。她就是恨蘇蔓玖!同樣是嫡女,同樣是老姑娘,憑什麼蘇蔓玖一出現,就可以奪去所有人的目光。
“追月姐姐想去哪兒儘管和蔓玖說,二妹妹長在平城,對京城想來也不甚熟悉。”蘇蔓玖似乎根本沒有看到蘇追月的一臉不悅,她極其溫柔耐心地跟蘇追月說起話來。
關切、擔憂,這是蘇蔓玖眼中的全部內容。蘇陌素看着面前巧笑嫣然的嫡姐,心中原本糾結成一團的霧氣倏地就散去了。
徐丹兒死後,蘇陌素已從前世的夢魘中脫離而出。她已適應且確實在以蘇陌素這個身份好好地活着。
但是一想到回京城後,要見到那張明明屬於自己的臉時,蘇陌素心中有過一瞬間的彷徨。
如今的蘇蔓玖肯定不再是她自己,那該如何去面對自己那張曾經的臉?親手毀滅這個自己的身體嗎?蘇陌素想不出答案。
可就是一瞬,在看到蘇蔓玖長大後的面容和言語的那一瞬,蘇陌素就醒悟過來。
面前這個蘇蔓玖,與前世的自己已經徹徹底底脫離開來。不僅僅是靈魂,就連身體,周身的氣息、說話的語氣、看人的眼神,所有的一切,都隨着靈魂已經全部改變了。
這世的蘇蔓玖,與身邊的蘇追月、蘇閉月、蘇清淺沒有兩樣。她們之間有血脈相連,也僅有血脈相連。
“追月姐姐覺得我方纔提的幾處如何,我平日的首飾都在那選的呢。不如我帶追月姐姐過去?”蘇蔓玖殷切地看着蘇追月。
對方越是殷情,蘇追月就越是排斥。她轉過身,望向蘇陌素:“四妹妹,我們方纔是不是說要去趟食樓。這便去吧。”
蘇陌素對兩人的波潮暗涌並不做聲,她這八年來生活在平城,與蘇追月算不上水火不容,但也絕對算不上水、*融。
方纔蘇蔓玖提的幾處,確實是京城的好銀樓和好布莊。看來對蘇追月的性情,蘇蔓玖早已瞭然於心。剔除掉蘇蔓玖提的幾處,蘇追月想再找個上好的銀樓或布莊,還真是白水鍋裡揭豆腐皮——辦不到。
“你這人!怎麼走路不長眼睛呢!”一個華服少女旁邊的丫鬟怒瞪向蘇陌素。
“對不起,姑娘你沒事吧?”蘇陌素分明感覺到自己方纔是被人推了一下,這才撞到華服少女的。但她還是先誠摯地向被撞的少女道歉。
“有沒有事你不知道看啊!把我家小姐都撞得踉蹌了一步。我們小姐扭到腳你擔當得起嗎,土包子!”那丫鬟一邊扶着自家小姐,一邊便罵了起來。
雖然這丫鬟莽撞,那少女卻似乎是個好脾氣的。她連連擺擺手:“算了,翠屏。我沒什麼事,姑娘你不必介懷。”
說完,那少女便帶着丫鬟轉身離去了。
蘇陌素將目光從少女身上收回,望向身邊的蘇追月和蘇蔓玖。
蘇追月有些失望地收回了視線。方纔她一個踉蹌沒有站穩,本是想推一把蘇蔓玖的。可對方正好往旁走了一步,她便推了一把蘇陌素這才站穩。
方纔那少女衣着華麗,丫鬟又盛氣凌人。見那丫鬟斥責蘇陌素的時候,蘇追月心中是有過幾分歡喜的。
要是對方一直咄咄逼人,此事定會被曾祖母知道,到時候蘇蔓玖難免落上幾句沒照顧好姐妹的訓斥。畢竟蘇追月雖年長,但在京城,她是客,蘇蔓玖是主。
蘇追月難掩妒色地又望了一眼身邊的蘇蔓玖。可恨方纔那主僕都是沒膽的,丫鬟也只是個紙老虎,光會吼兩句。
蘇蔓玖從頭到尾,都對蘇追月的目光自動免疫。或者說,她內心其實是極其享受這種被妒忌的感覺:“追月姐姐想去食樓,蔓玖帶你去醉仙樓吧,那的翡翠白玉湯是極爲聞名的。”
蘇陌素在一旁冷豔瞧着蘇蔓玖的行爲。表面上,熱戀貼冷屁股的是蘇蔓玖,但實際上,真正被氣到的恐怕還是蘇追月。
果然,聽到蘇蔓玖的話,蘇追月愈發不快。她恨恨地轉過臉去,望着方纔那華衣女子離去方向時,蘇追月心中一動:“四妹妹,我們不如就跟着那位小姐走吧。她身上那裙裳我極爲喜歡。”
蘇追月這話明顯就是不信任先前蘇蔓玖的推薦了,可蘇蔓玖依舊毫不生氣,笑容反而更加深了幾分。
蘇陌素前世嫁給傅堯平後,和京城的貴婦們是有過幾分交道的。方纔那少女面容尚且稚嫩,但眉眼間卻有些熟悉。儘管一時想不起是哪位大人府上千金,蘇陌素卻肯定這少女是京城人士,且出身不凡。
前面的華服少女似乎知曉蘇追月心意一般,徑直走進了一家貴氣的綢緞莊。
蘇陌素邁進前,擡頭望了一眼上方的匾——麗豐祥。這一家其實蘇蔓玖之前就提過,確實是京城數一數二的綢緞莊。
蘇追月早已迫不及待地跟了進去,蘇蔓玖亦望了一眼綢緞莊的匾,卻未有其他言語取笑或阻攔蘇追月。她的這一番沉默,讓蘇陌素不禁愈發思量起先前華衣女子的身份來。
“這雲錦孔雀妝花雲錦爛,冰蠶吐鳳霧綃空。想來做成百花曳地裙肯定極美。”那華衣女子一邊撫着那月白色的錦緞,一邊輕聲感慨。
見來客一眼就挑中了店中最貴的布料,掌櫃一臉笑容:“小姐好眼光。這批雲錦是南京過來的,可是寸錦寸金呢。”
華服少女點了點頭,又去撫摸另一匹:“這宋錦也不錯,連着方纔那月白雲錦,都給我做成百花曳地裙吧。”
掌櫃在一旁笑得更歡快了:“小姐真是好眼光。這百花曳地裙,如今還只有我這家做得出呢。要知道,那款式,可是從宮裡流傳出來的。”
聽了掌櫃的話,那華服少女用帕子掩了半邊臉,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那彎彎的眉眼顯示出掌櫃的話,誇到她心中去了。
這真是瞌睡便有人送枕頭啊,不僅是布料,就連時下最新的款式也無需自己再去打聽了!蘇追月心情頓時大好,就連先前遇到蘇蔓玖的不快也全散去了。
她見那華服少女跟着繡娘進了裡間,便忙上前去看先前對方摸過的雲錦。這雲錦色澤比平城最好綢緞莊的還要美上幾分,看來她這一趟真是跟對了。
“也給我用這個做一身百花曳地裙。”說完,蘇追月就挑釁地望了一眼蘇蔓玖,頗有幾分不用你,我也自能找到好裙裳的意思在其中。
蘇蔓玖讀懂那眼神,倒真有幾分急了。她看着雲錦問道:“南京雲錦是最貴的一種,不知做完一條百花裙需要多少銀子?”
掌櫃將布匹推得離衆人近一些:“不貴,一百兩銀子即可。”
“一百兩!”蘇追月忍不住喊出口來,她在平城也去的是大綢緞莊,但一般都是二十兩銀子或三十兩銀子即可做一套裙裳。唯一一次五十兩銀子的,那可不是這薄薄的裙裳,而是一件灰鼠毛的披風。
這一條裙裳,怎麼就這樣貴!
未等蘇追月說什麼,先前那潑辣的丫鬟翠屏便走上前,有意將手中的銀元寶從蘇追月等人眼前晃過,“掌櫃的,這是定金。”
至少是五十兩銀子,蘇追月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蘇蔓玖也有些猶猶豫豫地勸:“其實這雲錦看上去也沒什麼好的。掌櫃的,再跟我們推薦幾種吧。”
掌櫃倒也不奇怪,畢竟這一百兩銀子一條裙子,他自己也覺得很奢侈。換了他自己的女兒,他可是捨不得給她做這麼貴的裙裳的。
“除了雲錦,其實交織綾和雪緞做百花曳地裙也十分好看。”掌櫃將另外兩匹布抱了出來,他跟蘇追月熱絡地推薦道,“雪緞做出來雖然不如雲錦精細,但色澤上倒是與月白雲錦有些相似,因此,選擇雪緞做裙子的姑娘其實不少。而且兩相比較,雪緞便宜了很多。”
“她們用雪鍛做的都是這款百花曳地裙嗎?”蘇蔓玖摸着雪鍛問道。
掌櫃點點頭,賣力地推薦起來:“雪鍛做出來效果也不差,畢竟都是白色的,成品都很漂亮。”
聽了掌櫃的話,蘇追月卻是猶豫起來。
蘇陌素在一旁瞧着,已經猜到緣由。
分明就是那一個都字,蘇蔓玖這一點,蘇追月心中就疙瘩了。若是宴會上諸女都一致,可就難以豔壓羣芳了。
“掌櫃可真是好人。”華服少女已經量完尺寸走了出來,她掩着嘴笑道,“別人家的掌櫃都是拼命跟人說最貴的,您卻是挑着便宜地給人說。”
華服少女望了眼對雲錦頗爲不捨的蘇追月:“可是這一分錢一分貨的道理卻是不錯的。月白雲錦和雪鍛,可不就是一個是天上雪,一個卻只是地上霜嗎。”
說完這番感慨,那華服少女也再不相勸,領着丫鬟便走了出去。
相反,留下的蘇追月卻是受了刺激,她咬咬牙:“就定雲錦的百花曳地裙。繡娘帶我去量尺寸吧。”
蘇追月進了裡間後,蘇蔓玖笑着望向蘇陌素:“二妹妹你呢?雖然這雲錦頗貴,但一直跟在曾祖母身邊,應該不至於連個好裙子都穿不起吧。”
“姐姐失言了。”蘇蔓玖又捂住嘴,“你去了平城這幾年,我倒是忘記了。你同我,同追月姐姐,出身就差太遠了。”
蘇陌素此時已經想起來方纔的華服少女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