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後的天,已經開始有些涼意。知畫替蘇陌素披上披風,勸她回房休息:“小姐,還是先回房吧。姑爺等忙完公務,就一定會回來的。”
望着什麼都不知道的知畫,蘇陌素根本不知道如何說起。她護下了兩個不相關的孩子,卻終究是讓花清越違背了四皇子的意思。重新選擇一次,她想她還是維持原來的選擇。但是,她會告訴他,她所有的一切。
大抵是一個月前,周雲芸來尋過蘇陌素一趟。
“周家與蘇家的婚事,完全解除了。”周雲芸坐在花府的廳內,看着花府的擺設,朝蘇陌素說道,“你嫁給花清越,比嫁給我弟弟要好。”
蘇陌素並不知道周雲芸這趟來的意圖,對她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只能笑笑:“我原就沒想過嫁給你弟弟。”
周雲芸沉默了一會,才重新朝蘇陌素說道:“我今日來找你,是想來還當日鑑參的人情的。其實我原本想着給你寫那封信,就算是還了你人情了。可後面我又用那事換了解除蘇周兩家的婚約,所以算下來,我還是欠你鑑參那樁事的。”
“我說的不是雲端帶去的信,而是後面我又送了封信。但因爲你離開平城較快,那信未能送到你手中。”周雲芸說完,便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給蘇陌素,“我當時交代的是非你本人不給,所以信又被帶回來我這裡。你看完信,便知道了。”
蘇陌素狐疑地接過周雲芸手中的信,她將信紙抖開,把裡面的內容快速看了一遍。看完以後,她不敢置信地擡頭望向周雲芸。
“你如何知道這一切的?”蘇陌素預料到周雲芸信中的內容會與蘇蔓玖相關,但卻想不到裡面是這樣一樁驚天動地的秘密。
周雲芸望着蘇陌素,一字一頓地說道:“因爲我同蘇蔓玖來自同一個地方。在我們那裡,我與她這種叫做穿越,而你是重生。”
秋風從院子裡吹過,那樹枝上本就有些枯黃的樹葉便被捲了下來。
知畫將吹到桌子上的落葉拂到地上去,卻見到她小姐手中也捏了塊落葉,在暗自神思。
蘇陌素看了周雲芸的信纔想明白當日蘇蔓玖邀她入宮的目的在哪裡。
作爲一個也是重新活過的人,蘇蔓玖並不像蘇陌素這般小心謹慎,害怕自己被當做異類。相反的是,蘇蔓玖在被蘇陌素鬥到寺廟靜養之後,她大膽地揣測蘇陌素亦是一個有一世經歷的人。
蘇陌素重生以來,一直謹小慎微,甚少與外人接觸。而與傅堯平那爲數不多的兩次見面,是她唯一留下的端倪。蘇蔓玖藉由閱歷,大膽揣測,從傅家挑了兩個最與傅堯平相像的孩子特意到蘇陌素面前來。
蘇蔓玖在賭,蘇陌素的前世與傅堯平有過瓜葛,甚至還有過孩子。
很險的是,蘇蔓玖賭贏了。蘇陌素回想自己那日在宮中的表現,真是處處給了蘇蔓玖肯定的答案。
但她蘇陌素比蘇蔓玖更幸運一步的是,蘇蔓玖的謀劃正好遇上了四皇子的謀劃。或者說,四皇子作爲男人,終究比蘇蔓玖這個女人心狠手辣、果敢迅速一些。
在蘇蔓玖還只想着如何藉助傅家孩子來威脅蘇陌素說出前世的事情,輔助自己坐上太后之位的時候,四皇子已經先下手爲強,弒父殺兄,坐上了皇帝之位。
周雲芸在信中直言了蘇蔓玖乃是異世魂魄復活在蘇家嫡女身上之事。而這封信是一式兩份的。一份周雲芸用以提醒蘇陌素,以償還鑑參之情。另一份周雲芸送去了四皇子府,懇求四皇子暗中周旋接觸蘇周兩家的婚事。
那時候的周雲芸也許尚未想到,四皇子根本不需要暗中周旋。如今已經是新帝的魏泓涵只需要一句話,就讓蘇家主動解除了婚事。
從先帝發喪、新帝登基到如今,已經有了兩月有餘。蘇陌素沒有見過花清越一次,她的膳食依然如同在平城時候一樣,頓頓都有着調養身體的藥膳,表明着花清越對她的心意。但人,蘇陌素卻一直未能得見。
新帝已經登基了,花清越依然是花清越,而沒有恢復成李垣清。蘇陌素等待得越久,就越是心慌。
“茂行和幼清這幾日可都有去學堂?”蘇陌素想起,自己也好幾日沒有見過傅家被她救下的這兩個孩子了。
自從知道蘇蔓玖的目的和兩個孩子出現的原因後,蘇陌素下意識地減少了見傅茂行的次數的。她不希望花清越偶然回來的時候,見到她與傅茂行甚爲親密,爾後誤會什麼。
皇帝得了周雲芸的信,肯定會給花清越看吧。雖然周雲芸在信中只寫了蘇蔓玖是借屍還魂之事,但她有明言警醒,蘇蔓玖已知她蘇陌素過去之事,會藉此作要挾。
“這兩個孩子是傅家的……”
蘇陌素記得,當日花清越曾這樣說過。她不知道他是如何誤會的,可是她在這日復一日的等待中已經下定決心。不論知道真想的花清越會怎麼想自己,她都要告訴他,她所有的一切。包括重生。
她想同他說,她確實經歷過一世情傷,但今生,她的情全系他一人身上。
“小姐。”冬花從院門口走進來,她面色有些遲疑地向蘇陌素稟道,“有女客來訪。”
蘇陌素想不到此時的女客會是哪一位,她只能先將兩個孩子的事情放到一邊,讓冬花請客人過來。
面前這女子,蘇陌素很肯定,自己從未見過。
雖然衣着色彩素淨,但周身卻有着遮掩不住的貴氣。這種從內裡發出來的傲氣,讓蘇陌素很容易就想到了已經駕崩的先帝。
那女子隨後也驗證了蘇陌素的猜測,她說道:“我是夕雲公主,與陛下和祁陽王是一奶同胞。”
先帝在世時只有一個同胞兄弟,就是嶺南王。而先帝駕崩後,嶺南王又經歷了王妃和世子妃的相繼離世。已經失去了世子的嶺南王再無心朝政,獨自一人遠遊去了。偌大的嶺南王府,留了香楠郡主一人打理。
而當今陛下登基後,也封了他唯一還在世的兄弟封位。過去的三皇子魏泓睿如今正是祁陽王。
提及祁陽王,蘇陌素便想起。祁陽王曾經爲之遠嫁白國的公主姐妹似乎封號就是夕雲。
夕雲公主也並無任何遮掩,她示意兩邊下人都退下後,便向蘇陌素直言自己此行的目的。
“花夫人,我希望我是最後一次這樣稱呼你。”夕雲公主望着蘇陌素,說道,“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清越身上的家恨,但是我想你應該記得先帝在世時平城的那場瘟疫到底從何而來。”
“或者,我可以再說得細緻一些。先帝十八年,平城突發瘟疫,死於此場瘟疫之人無數。就連與平城毗鄰的幾個城池,也有所牽連。就在瘟疫之勢眼看越來越大時,是清越的師父青雲神醫出現,力挽狂瀾,遏制了瘟疫擴散。他也救下了你這個不該活下來的人。”
“你說,若是陛下知道、天下知道,當初平城那場瘟疫的起源就是你蘇府丟出的一個丫鬟,蘇府會如何?花府又會如何?”夕雲公主冷冷地望向蘇陌素。
平城瘟疫,那場遙遠的噩夢蘇陌素當然不會忘記。瘟疫中,她徹底確認了前世的仇人。那個殺子殺她的魂魄重生在了徐丹兒身上,還試圖再一次殺自己。
但不可否認的是,瘟疫確實是出自蘇府的丫鬟身上。瘟疫是徐丹兒親手所制。而徐丹兒當時是以蘇府近親身份住在蘇府的。
“公主。”蘇陌素心中有無數話可說,卻想不到選哪一句。她能想到的是那日面對黑衣人時,傅茂行自殘明志話語。
顯然,夕雲公主此番先行,定是挾目的而來。
“我見過你救下的兩個傅家孩童了。”夕雲公主突然話語一轉,說道,“他們很好,尤其是傅茂行。他知道,你護不了他們一輩子,他爲自己和他妹妹選擇了最好的出路。”
“雖然傅幼清不過十歲就被束縛在了宮中,但活着總比死了好。沒有什麼比跟皇家聯姻更能彰顯自己的誠意。”夕雲公主望向蘇陌素朝她問道,“你明白嗎,花夫人?你的夫君如今還姓花,而不能迴歸本性李,也有你的關係。”
“你蘇家身負滅族之罪,你還要繼續牽連花家,牽連那九泉之下等着鳴冤的李家唯一遺孤嗎?”
一張自請下堂的和離書被擲到了蘇陌素面前。
妾不過蒲柳之姿,卻蒙君錯愛,嫁入君府。原以爲與君有三世之緣,卻不想緣淺如斯,今生難盡。良緣天成,自是相和相美。然無良緣,強留相對相忿。既已二心,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願夫君相離之後,沐浴彈冠,重振乾道,巧娶傾城國色,添得子嗣雙全。妾亦當重梳嬋鬢,美掃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宮之主……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和離書謄寫了兩次才得成。在丟棄的那第一張和離書上,蘇陌素前言照抄,後面卻難寫出願夫君另娶,妾當再嫁之話。那張紙上,淚水暈開的字跡依稀可見。寫的是,各還本道,願夫君身體康健,妾九泉下亦能安心笑顏。陽世雖別,心維繫夫君一人。
和離書只是前奏,留下的那顆藥纔是夕雲公主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