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天氣總有些反覆,連續幾日的放晴之後,天色又變得有些陰陰沉沉。丫鬟們擡頭憂心匆匆地看着天氣,討論着要做的事情。
“衣裳看來又不得幹了。”洗衣房那邊的丫鬟最擔心的問題莫過於此。
書房那邊的丫鬟也覺得有些憂愁,說道:“今日原本還想將書房裡的書拿出來曬曬,看來怎麼也是不成了。”
先還寧寧靜靜的院子裡,說話間就突然颳起了一陣急促的風。院子裡的衣服被吹得上上下下,書房的門窗也被吹得吱吱作響。丫鬟們沒有時間再站在一起討論,都急忙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主子們倒略微得閒一些。
徐氏端着一盅湯往蘇老夫人院子裡來。才走到蘇老夫人房門口,她就看到蘇陌素從蘇老夫人房中出來。
徐氏來送這湯也沒有想過一定要得蘇老夫人多少褒獎,她不在意地把湯遞給身後的丫鬟,吩咐道:“那你先端去小廚房煨着,等老夫人醒了再送過來。”
吩咐完丫鬟,徐氏又邀蘇陌素:“四侄女可得閒,去我那小院子坐坐如何?”
徐氏這話是算上了蘇老夫人下面整個三房小姐的排名。
蘇陌素在老宅住着時,與徐氏前頭那位三房的女主人——嬸孃柴氏相處得並不如何。如今徐氏邀約,雖不能說對方就有所企圖,但蘇陌素也着實沒有與之深交的心。
她答徐氏道:“花娘子還未離府,也不知道稍後是否還有什麼關於曾祖母的傷情要交代。陌素還是下次再去叨擾嬸孃吧。”
徐氏看了眼蘇陌素身後的房間,說道:“我留個丫鬟候在這邊,若是花娘子回來了,即刻讓丫鬟來院子裡稟報就是了。”
“我與四侄女平日也未有什麼機會相見,這次你回來照顧老祖宗,嬸孃也想借這個機會同你說說話,四侄女就不要推辭了吧。”
徐氏這般把話挑明,蘇陌素反而不好推辭了。
左右不管徐氏這次邀約是什麼意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了。蘇陌素這樣想了,便點頭應允徐氏:“那陌素就卻之不恭了。”
徐氏臉上有了笑意,她拉住蘇陌素的手,便往自己院子裡走去。
“四侄女還未曾去過我院子那邊吧?”徐氏問道。
三房的院子,蘇陌素自然去過。但徐氏入主三房以後的院子,蘇陌素卻又未去過。是以,她點了點頭,答了聲:“是。”
徐氏聽了這話,笑得更加和煦了。她一路走,一路同蘇陌素講起自己院中的佈局:“原我才進門時,這院子並不是如今這樣分佈的。但你叔父說了,院中事務皆由我自己做主。於是問過老祖宗後,我便把主院位置遷了一遷。”
每房主院的位置都是最好的,院內佈局也是最大。徐氏這個做法,蘇陌素雖然有些意外,但也不難理解。
算起來,徐氏應是她叔父蘇瑞武的第三位夫人了。前頭兩位夫人,都死在那主院裡。徐氏想要搬出主院,這也是正常的。
徐氏似乎猜到了蘇陌素的想法一般,接着又說道:“院中佈局其實我並不在意。不過就是覺得,三房裡頭,本來就只有你清淺姐姐一個孩子,若還將她一個人遠遠地放着,實在有些放不下心。”
蘇清淺如今已經不是未及笄的小女孩,其實徐氏與她近住與否,都改變不了多少彼此間的情意。蘇陌素不知道徐氏這番話的真正意圖,便沒有貿然接腔。
徐氏則渾然不在意蘇陌素的冷淡一般,熱熱切切地同蘇陌素說起了院子裡每一處變化。
未提及人,只提到花草樹木這些物件,蘇陌素便應了幾句,稱讚徐氏打理得好。
轉過水榭,蘇清淺的院子已經近在眼前。
蘇陌素便猜測徐氏院子也要到了。
果然,徐氏指着蘇清淺院子左邊說道:“到了。”
拐進院子裡,與院外整體大院子擺設相同的格局便展露出來。同樣是素淡爲主,除了一些樹木盆栽爲景,並沒有大房寧氏那邊的鮮豔張揚。
徐氏徑直領着蘇陌素往內間走去,直到她寢房外面才駐步停下來。
丫鬟很快就端上了茶水和糕點。
“四侄女嚐嚐。”徐氏端起自己那杯茶,輕輕拂了拂杯蓋。
蘇陌素手指微碰了下那茶盞,茶盞裡的茶葉已經微微有些張開,但水溫尚高。
顯然這茶是她還未至內院就開始泡上了的。
徐氏今日去老祖宗院子裡,主要不是爲了送湯,而是爲了邀自己過來。看清楚了徐氏意圖的蘇陌素,心中反而更加平靜了。
就算是過去的柴氏,與她蘇陌素也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蘇家人。面前這個徐氏,有什麼想法、意圖早點清楚了也好。
“嬸孃身邊的丫鬟,可都有些能耐。”蘇陌素挑明瞭說話,“這一眨眼都不到的功夫,茶水糕點一應俱全。”
徐氏面上的笑意滯了一滯。她沒有想到蘇陌素說話這般直接。不過,很快徐氏就鎮定下來,她自捏了塊糕點輕咬:“這棗泥糕是我院子人擅長的,四侄女且嚐嚐。若是喜歡,便以後常來嬸孃院子裡坐坐。”
蘇陌素沒有回答,只是端起茶盞輕吹了一吹。
若徐氏遲遲不挑明目的,她是不會陪着幹坐的。
“也不知道四侄女還有沒有印象,其實你清淺姐姐生母與我是同宗。”徐氏說道。
這一點,徐氏不提,蘇陌素確實不記得了。她叔父蘇瑞武的髮妻去得很早,自蘇陌素記事開始,似乎嬸孃就是那繼室柴氏了。
“陌素那時尚且年幼,記不得事。”蘇陌素答徐氏道。
徐氏面色有些失望,她低頭吹了下手中的茶盞,小抿了一口,然後才繼續說道:“你叔父膝下單薄,我也很想替他早日生下一子半女。只不過如今他憂着你清淺姐姐的婚事,都交代我不必隨任。”
蘇陌素擡頭望向徐氏。這年輕的嬸孃正目光熠熠地注視着自己,那目光中有着不加遮掩的期待。
“這些事,嬸孃應該同曾祖母多多商量纔是。”蘇陌素不加猶豫地答道。
不論徐氏的目的就是這一個,還是背後仍有延伸。蘇陌素確實幫不上她的忙。別說蘇清淺與她蘇陌素不是一房人,就是同一房人,姐姐的婚事什麼時候是個妹妹能操心的?
天色已經完全陰沉下來,卻不是時辰晚了,而是大雨將至的前兆。
只聽得天空中一個亮光閃過,整塊黑布般的上空被割成兩半。轟隆隆的雷聲開始來回地碾壓,聲音越來越頻密,聲響越來越大。
花清越的馬車才停到蘇府的門外,豆大的雨滴便落下來了。
趕車的夏草掀起簾子,同花清越稟道:“少爺,我這便去找蘇府的人拿傘。”
“是我考慮不周!唉,要是知畫在就好了。”夏草一邊往蘇府大門口的階梯上跑,一邊拍了下自己的頭,自責道。
蘇府的大門被打開,兩個小廝見了夏草便一個留在門口,一個則領着夏草急匆匆地便往府裡跑去。
與大雨同至的是大風。花清越前面的簾子已經被颳得飛揚起來,他擡頭看向天色。
所幸雨至風至,涼意卻沒有再來。不然他夫人待在這蘇府,也不知道會不會着涼。
花清越正想自嘲自己擔心過甚,卻突然被旁邊一個柔柔的聲音打斷了思緒:“妹夫?”
花清越轉過頭,只見一個桃粉色裙裳的女子正握了把傘,站在馬車旁邊。
是昨日見過的蘇閉月。花清越清楚蘇府的這些關係。
他做了個禮。
蘇閉月還禮問道:“妹夫是來看曾祖母的嗎?大雨來得急促,守門的人或許也沒有個準備。妹夫要不與我先共傘進去吧?”
花清越望向蘇閉月手中那把恰恰好容一人大小的撐傘,拒道:“不必了。我的小廝已經進去拿傘。三姐還是自己先進去吧。”
蘇閉月一手撐着傘,一手還捧了個錦盒。她沒有想到花清越就這樣直接拒絕了自己,甚至都沒有多問一句。她是從哪裡來,是買什麼東西去了嗎?
所有準備好的說辭一句也沒有用上。
蘇閉月咬了下牙,提着裙角走近花清越的馬車,將那傘收了放到花清越面前,楚楚可憐地說道:“妹夫先用傘進去吧,別讓陌素妹妹和曾祖母等久了。”
“不必。”花清越看了眼被雨水打到身上的蘇閉月,半句多話也沒有說。
“妹夫不必擔心我,我回府換身衣裳就是。”蘇閉月心下一橫,也不再站在花清越面前,提着裙襬就迎雨而上。
她步履雖快,卻依然注意着儀態,不讓雨中的自己顯得狼狽。
邁上階梯,那守門的小廝忙迎上來,詫異地問道:“三小姐,您怎麼了。奴才這就進去給你拿傘。”
蘇閉月抱住自己的雙臂,點了點頭。
待小廝走後,她轉過身,一雙眼睛盈盈帶水地看着雨幕那邊的花清越。
花清越端坐在馬車之上,就連簾子也放了下來。那把雨傘孤零零地放在馬車駕車的地方,被雨水淋得個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