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溪茹慌張答道:“學生所寫,確是此曲。”
李允上前審視其書案:“那紙呢?”
“學生也不知、不知掉到哪裡去了……”徐溪茹忙做出一副急切尋找的模樣,心中卻暗自警惕,莫將那袖中所藏抖落出來。
“徐妹妹,這是你的嗎?”林月俯下身,似要撿起一個紙團。
徐溪茹慌亂不已,忙低頭查看自己袖中。
“荒謬!還不拿出來!”司馬樂康見到徐溪茹動作,心中還有什麼不明白,他厲聲呵斥道。
怪不得李小花要提醒自己,不要讓衆學子僅按書案順序,從頭至尾彈奏。他說恐有不公平的情形。可不就是如此!明言需寫在紙上,不可變曲,都鬧出這樣的事情來。若是沒有紙張爲證,還不知道有多少學子會投機取巧。
拿過徐溪茹手中的紙團,司馬樂康臉色都有些發青。他與李允乃同門師兄弟,但李允只授男子學堂琴課,司馬樂康則男女皆授課。如今當着李允的面鬧出這樣的事情來,司馬樂康只覺得自己面上無光。
李允見司馬樂康已氣得不行,便主動解圍道:“既已彈畢,我便先點評一番你們琴技。”
“單論琴技,你們三位都算得上有所小成。”李允的手指向蘇陌素、蘇清淺和林月。
一衆少女都有些羨豔地望過去。當然,也有如蘇追月這般不服氣的人,心中在冷哼。
“這位學子所選琴曲與司馬先生所奏最爲相和。兩曲同爲塞上景象,一曲恢弘、一曲熱血,兩曲交相,我猶見將軍百戰之景。”李允所點評的正是林月,他回頭望司馬樂康,“琴課魁首,我認爲當是此女,司馬兄意如何?”
見李允繞開方纔話題,司馬樂康也先調整情緒,專心論琴:“這是林月。林月你所選確實沒錯。但你方纔雙彈之時,尚未如一,你力道不夠。”
司馬樂康坐下身,將林月所談曲目挑了一處,以作示範。
聽完司馬樂康所彈,衆人均覺,同一琴曲,不同造詣之人所彈,確是大相徑庭。
林月亦心悅誠服,俯身拜道:“司馬先生的指點,林月銘記,定會多加練習。”
李允又看向蘇清淺和蘇陌素,他一番猶豫後望向蘇陌素:“你古琴技藝上,排得上第二。但是,你對琴韻的理解,實在讓我覺得十分失望!”
李允也實在想不通,爲何一個將軍征戰曲,蘇陌素會和一個春日踏綠圖出來。他對琴稱得上有幾分癡迷,對於蘇陌素這等暴殄琴技的行爲簡直稱得上痛心疾首:“琴技靠熟能生巧能彌補,可琴韻領悟,卻需要天分!你,下學堂之後,留在此處,聽我論半個時辰的琴道!”
原本見李允往蘇陌素看去,一衆少女心情還頗爲複雜。沒有想到這蘇四小姐竟沒誇海口,真有些能力。可聽了李允後面的話,衆人都生出幾分幸災樂禍之感。
李允先生的話,可不就是直言蘇陌素光有毅力,沒有天分嗎?須知世上大多數事,勤奮固然重要,可卻少不了天分打基礎。一個分不清楚酸甜苦辣味道的人,你讓她成個膳祖看看?
就連蘇追月,雖然被蘇老夫人私下幾番叮囑,在外定要以蘇家大局爲重。但望着蘇陌素被獨自留堂,心中也生出幾分快意。她甚至想好了,怎麼回家同老祖宗說蘇陌素的愚鈍和沒有天分。
學堂衆女之中,唯有林月,卻是用羨豔和酸楚的目光望了蘇陌素一眼。
只有真正惜才、愛才之人,纔會恨鐵不成鋼。方纔李允的話,根本不是在取笑蘇陌素,更不是對她一錘定音的否定。反而是濃烈的期望和殷切的關懷。
林月素來仰慕李允的琴技,可惜李允卻只在男子學堂授課。但如今,這聽李允授課的機會被蘇陌素得了,她這魁首又有什麼好稀罕的。
李允和司馬樂康共同商定後,便對餘下的衆女一一評點排名。蘇清淺是無需置疑的第二。第三正是當初酸蘇清淺的舒婉儀。
因擔心蘇陌素對自己的琴技過於恃才傲物,李允刻意將她排到了末尾。
原以爲自己會墊底的少女聽了有人墊底,心中大是快意,便大着膽子問李允和司馬樂康:“先生說蘇四姑娘琴技墊底。但溪茹妹妹卻還沒有排名,溪茹妹妹可在蘇四姑娘之前?”
想起比試之事,徐溪茹也忍不住幾分期待地望向李允。
蘇陌素觀司馬樂康和林月性子便知,愛琴之人,性子多有幾分清高。就因痛恨自己琴技匹配不了悟性,就將自己排到最後。以徐溪茹方纔的琴品,李允豈會給她好名次?
果不其然,李允冷聲答道:“若是在我學堂,此等無琴品之人,我定已直接逐了出去。還是司馬兄給她一個排名吧?”
司馬樂康望向徐溪茹,他方纔猶不心死地看了眼徐溪茹交出的紙團。那紙上分明寫的是一個與林月所對《入陣曲》完全不同的《雪夜歌》。他心中的怒火簡直要燒燬面前這個學子了。
作爲授琴先生,他與李允所想相同。寧肯學子天分欠缺,亦或是琴技粗陋,也不願意收一個無琴品之人爲徒!
徐溪茹心中已經慌了,她當日誣陷蘇陌素、得罪杜微風的事被家中繼母知曉,就已罰跪了三日。若是真被司馬先生逐出了琴課學堂,繼母一定會給自己選個人家定親的。
“司馬先生,學生知錯了。求先生再給學生一次機會。”徐溪茹雙腿一軟,便跪下身去。
她對着司馬樂康就要磕頭,卻是被司馬樂康扶住了。
“先生?”徐溪茹滿臉淚水地望着司馬樂康。
司馬樂康嘆了一口氣,他縱是再不滿徐溪茹,也沒有李允那樣的硬氣,能將學子直接逐出去。他只能按下怒火,無比失望地對徐溪茹說道:“今日之事,下不爲例。你琴技生疏、琴曲挑錯,又……總之,這次學堂琴考,你排最末。”
聽了司馬樂康的話,徐溪茹心中鬆了一口氣。當她對向蘇陌素視線的時候,一種不服又從心底升起。
這次只是你運氣好,且下堂考試見分曉。徐溪茹暗道。
蘇陌素根本不屑迴應徐溪茹的挑戰。她並非不懂琴韻,縱使當初司馬樂康未跟自己說過,《將軍令》最與《入陣曲》相和,她聽《將軍令》亦會想到《入陣曲》。可恰恰是因爲司馬樂康選的正是她已知的《將軍令》,她才選了另一曲相和。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今她不僅沒有輸掉比試,還有幸讓李允指點琴技,這不是好事嗎。蘇陌素心中心情大好,完全不在意其餘少女如何看她。
李允留下蘇陌素授課,本就是爲了指點蘇陌素琴韻。他原以爲自己當衆斥責過蘇陌素,授課之時,這個學子定會心有忿然。
可竟實際全然不是如此。蘇陌素不僅面色恭敬,還按着他所指點相和,似乎並未再出錯。
“倒是有進步了。”李允驚詫於蘇陌素的天分,他心中猜測之前蘇陌素琴韻不佳,是因爲司馬樂康學子衆多,難以顧得周全的緣故。見蘇陌素“進步”神速,李允心中暗下決心,如此好苗子,堅決不能被忽略了。他日後定要時不時來“訓斥”一番。
李允卻是完全誤會司馬樂康了。司馬樂康早覺蘇陌素古琴之上有些功底,又經由今日之事,他亦下定決心,對蘇陌素定要傾囊相授。只是司馬樂康尚不知,自己這目標,已被他的師兄李允搶先了。
“你爲何一直不說話,可是心中有些怨氣?”李允愈發覺得面前這個小姑娘順眼,他比司馬樂康年長好幾歲,瞧着蘇陌素有種看家中晚輩的感覺,“不要生氣啦,先生我以後常來指點你好了。你一定會超過那個林月的。不說讓你成爲平城琴技第一人,平城第三還是沒有問題的。”
蘇陌素好奇地眨眨眼睛,用紙筆寫道:“那平城第二是林月嗎?”
李允笑出聲來:“你們這些黃毛丫頭怎麼可能稱作第一第二。平城第二乃是我師弟司馬樂康。”
蘇陌素心中瞭然,平城第一恐怕就是這位李先生了。不過李先生琴技確實卓越,自己前世今生,第一次遇到這樣琴技高超之人。
李允見蘇陌素不再問,不由有些失望:“你怎麼不繼續問平城第一是誰?”
蘇陌素低頭悶笑。這李先生實在有趣。先前還對自己一副吹鼻子瞪眼的模樣,現在就變得無比熟稔和善了。
“小丫頭,你怎麼老是不說話啊。難道覺得先生我教的不好?”李允裝作生氣地瞪向蘇陌素。
蘇陌素在紙上慢慢寫道:“平城第一不正是教我的先生嗎?還有,我口不能言,非我不願,而是不能。”
看了前一句李允心中十分得意:“你這小丫頭還是有些眼力。不對,若我不是你先生了,我豈就不是平城第一了?”
李允卻並未真惱。他本就打定主意要收了蘇陌素這徒弟的。只是看到她後半句時,他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絲惋惜。
這樣乖巧聰慧的小姑娘,加上自己所授的琴藝,日後在平城,不管家世如何,也是要受許多人家青睞的。但若口不能言,這些優點便都如明珠蒙塵,恐難被人賞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