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素曾聽她師父李允說過,上好的徽墨也是匠人做成,在做的過程中,難免有些殘次品。殘次的墨品雖然外觀醜陋,但實際上並不影響墨質。
面前的墨說不定就是這樣。
蘇陌素招手讓冬花過來,又同那青衣書生說道:“你的墨我瞧着很好,墨色均勻、墨面清晰,我願意買下來。你可願意賣給我?”
原本青衣書生是不準備賣出這墨了的。但蘇陌素的丫鬟替他解圍在前,蘇陌素看墨也似乎還是略懂一二在後,他便鬆口了:“那便如先前所說,三十兩白銀。”
蘇陌素點點頭,示意冬花掏出銀子。
她在青衣書生交付墨的時候,眼角餘光看向那華服的姑娘。姑娘眼睛都紅了,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樣子。
一手交墨,一手交銀後,那青衣書生已經毫不猶豫地走了。華服姑娘也沒有再阻攔對方。
蘇陌素朝那姑娘招手,喚道:“姑娘可否上馬車一聚?”
旁邊的人聽了這話,便知道蘇陌素還是要依先前所說,給這姑娘一個機會,讓墨於她了。
華服的姑娘咬着脣,猶豫不決。
蘇陌素笑道:“我沒見過這墨的妙處,請姑娘同我詳說一番如何。”
臺階已經送成這樣,陳爾鈺再任性也不好空站着,她提着裙子,就上了蘇陌素的馬車。
先前在鬧市爭執的這兩人,一個已經走了,一個進了別人馬車。車簾放下來後,裡面的情景什麼也看不到。圍觀的衆人便漸漸散去了。
而馬車裡面,陳爾鈺看了又看蘇陌素手中的錦盒,終於忍不住先開口:“這墨我其實並不太懂,只是那日我見到這張詩作的時候,聽我府裡的先生說這字極好,用的墨也極好。我想用這墨送給我父親的。”
說完,陳爾鈺就從袖中取出一張宣紙遞給蘇陌素。
蘇陌素展開紙看,那宣紙上面是一首未完成的詩。這首詩她瞧着有些陌生,應當是那青衣書生自己作的。細品詩的意思,是個心有志向卻未得所報的人。
至於字和墨……蘇陌素將那宣紙放到鼻間聞了聞,又將手中的錦盒端起來聞了聞,她很肯定地說道:“是同一種墨。”
“可這墨怎麼這樣難看?”陳爾鈺也知道自己說話很難聽才惹惱了先前的書生。如今面對蘇陌素這樣一個看着就十分和善的女子,她努力壓抑自己想要脫口而出的那些話。
蘇陌素耐心向她解釋道:“這墨終究不是純粹的天成之品。但凡人工,總有疏漏之時。也許它外觀算不得好的,但用起來應是無差的。”
“姑娘是隨我回府試試此墨,還是我送你回你府上試試?”蘇陌素十分好脾氣地問面前這女子。
陳爾鈺終究還是忍不住,將懷疑的話脫口而出:“你爲什麼要這樣幫我?”
蘇陌素答道:“因爲你長得很像我一個故人?”
“你是不是以爲我就是你那個故人,你爲什麼不問我你故人的事情?”陳爾鈺見過不少男子借面熟之由攀識女子,女子這樣朝女子說,她卻還是頭一次遇到。
蘇陌素看向面前的姑娘,這女子樣貌真的與知書是一模一樣。可越是與對方走得近,她愈發肯定,這姑娘不可能是知書。
家世、性情、舉止,沒有一點像啊。
蘇陌素洞悉了陳爾鈺這多疑的心思,坦蕩蕩地答道:“你性情與我故人差得太遠,所以肯定不是我故人。”
“我想,對姑娘你而言,三十兩是個小事,重要的是這墨到底如何。既是如此,我們不如早早試探這墨,若墨無甚問題,我讓與你便是。若這墨不如你所想,我帶回去便是。”
蘇陌素覺得,面前這姑娘極有可能是和錢多多一樣的家世。家財萬貫、寵溺萬千,但卻缺乏京城內宅女子的心思。
陳爾鈺看了又看蘇陌素,終於還是答道:“你按我說的路線走,我們去找個人問問。那個人懂。”
“嗯。好。”蘇陌素也並不詳問到底是要去哪裡,又要問何人。左右她真正是因爲面前這女子長得極像知書,纔出言幫她這一次。
按着女子說的路線,七繞八繞以後,夏草停了下來。他一眼就看出這應當是個大宅的後門。
掀起簾子,夏草也不多話,只等蘇陌素吩咐。
蘇陌素望向那姑娘。
陳爾鈺直接跳下馬車,對蘇陌素招招手:“你同我一起進去吧。就我們兩個人,偷偷進去,可以嗎?”
一旁的冬花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放心。
蘇陌素卻止住了冬花的話,她點頭答道:“可以,我們一起進去。”
左右夏草和冬花就在門口,蘇陌素也不擔心自己進去了就出不來。
雖然這姑娘沒有說宅子到底是不是她家的,可蘇陌素卻能看出一些端倪來。
只見姑娘鑽來鑽去,十分熟稔地就繞到了一個內院外面。
“許先生在嗎?”
原來是在找她口中所說的那位先生。蘇陌素望着緊閉的房門,有些瞭然。
只聽裡面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小姐回來了?今日偷跑出去,可還盡興?”
陳爾鈺吐了下舌頭,從蘇陌素手中拿過墨盒,就往房裡走:“許先生,我是爲父親尋墨去了。你看看,這墨到底是不是就是這宣紙上的墨。”
房門被打開,只見書案前面坐着一個約莫三四十歲的許先生。那許先生髮髻只用一根木簪束起,衣裳服飾穿得遠不如她家小姐華麗,但周身的氣質卻是半點遮掩不住。
陳爾鈺見蘇陌素只是站在門口,便伸手喚她:“你進來嘛,跟我一起。”
那許先生擡頭看了一眼蘇陌素,問道:“你是從這位夫人手中買墨?”
陳爾鈺低下頭,悶聲答道:“是。”
蘇陌素嘴脣微微揚起,沒想到這姑娘也不是全然沒有腦子。也知道男女有別,說自己比說那書生好多了。只是這一點若能早點想起來,也不至於在大街上就鬧成那副局面。
許先生朝蘇陌素和善地笑了一下,便拿起墨看了起來。細細端詳之後,許先生說道:“確是好墨。”
“許先生,可這墨奇形怪狀的。”陳爾鈺有些不放心地嘀咕道。
許先生朝蘇陌素說:“夫人莫惱,小孩子不懂事。”
蘇陌素也不在意,本來這墨就不是她手裡做的,她何必在意這種質疑。
蘇陌素朝那許先生說道:“先生可以研磨出來先試一試。”
左右她今日就是爲了幫這與知書相似的姑娘一把。
“不必。我能看出,這是好墨。至於外觀,這不影響。”許先生自然不像她家小姐一樣既不懂墨,又不懂理。
蘇陌素卻是笑着說道:“聽這位姑娘說,先生寫得一手好字。若先生不嫌棄,還請先生讓我開下眼界。”
陳爾鈺是這許先生的學生,許先生當然知道蘇陌素這番話只是爲了讓自家學生心安。
她瞧向眼神中充滿期待的陳爾鈺,嘆了口氣,便將那墨輕輕研化起來。
墨水化開後,許先生便提筆寫了個“信”字。
寫完之後,她將此字遞給自己的學生,朝蘇陌素拱手說道:“獻醜了。此墨甚好,若夫人手中還有,我還願再買一些。”
蘇陌素看旁邊的陳爾鈺拿了字後,面上神情已變得信服,便也不再多留,答道:“只可惜我這墨也是機緣所得。既是如此,那我便先行告辭了。”
陳爾鈺聽了這話,忙從懷中把先就準備好的銀子遞給蘇陌素,朝她揮揮手:“謝謝你!”
這是不準備送自己出去了。
蘇陌素無奈地笑一聲,便轉身自己走出房間和院子。
走在這陌生的府邸裡,蘇陌素不禁想到自己家那個分不清楚道路的表哥季應承。
“幸虧我不是表哥。”她輕笑了一聲,加快腳步,往記憶中來的路線走去。
“小姐又跑出去了?現在在許先生那邊?”一個男人的聲音猝不及防地傳來。
蘇陌素低頭忙讓到一邊,不想讓人看到。
所幸那男人也是腳步匆匆,帶着身後的侍衛很快便從她身邊走過去。
蘇陌素重新擡起頭,繼續往外門走去。先前進來的小門已經近在咫尺。
守後門的小廝見到蘇陌素過來,忙問道:“夫人,我家小姐不出去了吧?”
“她去了許先生那邊。”蘇陌素答道。
小廝便將後門打開,讓蘇陌素出去。
門外的夏草和冬花見蘇陌素走了出來,臉上都是鬆了一口氣的神情。
“少夫人。”
“小姐。”
兩人齊齊迎了過來。
蘇陌素笑着安撫他們:“無事,就是陪着驗了下墨。那墨沒有問題,不怕驗。”
夏草卻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就是怕出現前面那檔子事。驗墨簡單,旁觀的人層出不窮。”
夏草是注意到在太成樓時,進去的明明只有自家少爺、少夫人和四皇子,出來的時候卻多了好幾個身份不明的人同自家少爺隨行了。
想到花清越的事情,蘇陌素便也神色微微一滯。
不管怎樣,被人算計的感覺總是不好的。
她放下簾子,說道:“走吧,我們回去。你家少爺也應該回來了。”
夏草揚起馬鞭,馬車從這後門旁疾馳而過。
就在馬車跑過後門的時候,一個急匆匆的聲音卻從門內傳來:“請慢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