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王擺擺手,示意所有的人的免禮,包括他那從裡間走出來的兒媳婦杜微風。
他把視線望向身邊的四皇子魏泓涵,問道:“泓涵,這是你的人?”
嶺南王已經認出,面前這個鑑參的年輕人就是前些日子他在花燈會上見過的。果然如他所料。這樣聰明的年輕人,應當會被他的五個侄子注意到。
魏泓涵忙答道:“這是鴻臚寺左少卿花清越。這一位是內閣學士周雲端。他二人入京任職時間不足五年,是以皇叔父未曾見過。”
嶺南王先前在裡間的時候,聽魏泓涵與另外兩人說話的語氣就猜出,這花清越定然已經是他皇侄魏泓涵的人。而周雲端卻未必是。
如今魏泓涵刻意一次介紹兩個,有意模糊自己與周雲端的關係,嶺南王也只當不知。
“你方纔說這老參因收存不當具有毒性,那除了先前那個惡效以外,可還有其他效果?”嶺南王依舊就老參的話題,問花清越道。
蘇陌素望向一旁的周雲芸和杜微風。
杜微風從裡間走出來的時候,蘇陌素第一眼還未能認出來。畢竟面前這個弱不禁風的小婦人與先前那囂張跋扈的杜大小姐差得太遠了。
但嶺南王走了出來,杜微風出現在此便不讓人覺得奇怪了。
杜微風嫁給的是嶺南王世子。這一點,蘇陌素記得。
老參、閨蜜、家婆,周雲芸的話串聯起來。其中真假到底有幾分且不說,但至少這老參和閨蜜都能確定是嶺南王府的了。
“這老參若是與桃花糕同食,便會產生痢疾的情況;若是再加上紫菱做的薰香,還會內火虛燥,嚴重者口鼻帶血。再就是,這服參之人若是服參已有半年以上,便很容易在激烈動作中猝死。”花清越臉上的詫異已經恢復過來,他就如同先前同周雲端一人解釋一樣,如實同嶺南王說了出來。
嶺南王很欣賞這年輕人的神色自若,但這老參的來源實在十分敏感,他不得不再三確認:“既是如此,你可敢和本王到御前重複一遍此話?”
御前?
蘇陌素目光已不如先前平淡。她看向周雲芸。
作爲最早約出蘇陌素、挑起這件事的人,周雲芸滿臉都是詫異。她對上蘇陌素眼中的質問,神色有些躲閃地四處張望。
怎麼要到御前去,這老參到底是做什麼的?周雲芸無處可放的視線很快就找到了去處。她望向杜微風,咬脣想問對方,卻又因嶺南王、四皇子這些人在場而不得不暫且忍耐住。
“清越話無需言,自然可在任何人面前說。王爺若有需要,清越隨時可在御前將今日的驗參方法再現一遍。”花清越面色坦蕩地答道。
反倒是魏泓涵,他看向嶺南王,強笑着問道:“皇叔,這參莫非是你家的,怎麼還需要到父皇面前去鑑定一番?太醫院那麼多御醫,想來哪一個都比花清越要強上許多。”
嶺南王上前一步,拍了拍花清越的肩膀,讚道:“此子不錯!那這便隨本王進宮吧。”
闊步走出房門之際,嶺南王又回過頭,看向魏泓涵:“皇侄今日既然來了,不如與本王一起進宮一趟。還有你,也來吧。”
後面這一個,自然是稱呼的周雲端。
嶺南王開口,魏泓涵都只能應了聲:“那就依皇叔的意思。”
周雲端自也是應了聲“是”就跟了上去。
轉瞬之間,先前因爲內間人都走出來而顯得有些擁擠的房瞬間就空了下來。
蘇陌素沒有開口,她低頭將花清越帶出來的鑑參工具都收了起來。御前鑑參,宮外的這些東西是帶不進去的。
周雲芸的聲音在蘇陌素耳邊傳來。
“微風,這是怎麼回事,嶺南王爺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說這參是你婆母所贈嗎?”
杜微風的回答則顯得鎮定得多:“周姐姐,王爺於公,是一朝王爺。於私,是妹妹我的公爹,我如何能束縛他的行動?至於這參,妹妹知道的由來就是如此。我在嶺南王府的境況,姐姐不是沒見過,妹妹得到的不是真話也實屬常見。”
蘇陌素將東西已經全部收起來了。杜微風這話說得輕巧,可態度卻是擺明了一副事已至此、我就是不承認的無賴模樣來。
她將所有工具提了起來,只等到了門口就交給夏草,然後回府。
見到蘇陌素邁步離開,周雲芸忙追了上來:“花夫人,留步。”
蘇陌素轉過身,看向周雲芸。
周雲芸的臉上滿是愧色:“花夫人,對不起,我事先也不知情。我不知道王爺會在此,也不知道這參到底有什麼內情。如今把你夫君捲入其中,實在抱歉……”
作爲穿越女,周雲芸對這種皇族貴胄出現的場面格外敏感。若說今日嶺南王進宮,帶上花清越和四皇子魏泓涵只是無意,且對他們毫無影響。周雲芸打死自己都不會相信。不說別的,但看剛剛那位四皇子的臉色就知道了。
五龍奪嫡,奪嫡,涉及此事都是殺人不見血、兄弟不留情的爭鬥算計啊!
蘇陌素並沒有探究周雲芸話語的真假,她只是點了點頭,轉身就繼續離開。
周雲芸心中難受,上前一步,拉住蘇陌素的袖子,還想同她繼續說話:“花夫人,你是不相信我的話嗎?雲端也捲進去了。我總是不想害自己親弟弟的。”
蘇陌素面色平靜地答道:“周姑娘,事已至此,相信你與不相信你有什麼差別嗎?我們且各自回府等消息就是了。”
蘇陌素的話聽着太過不近人情,可一字一句嚼出來,真真切切就是挑不出半點錯字來。周雲芸也知道她話中的道理,於是只能沮喪地鬆了手。
待蘇陌素走過,留下的周雲芸和杜微風不可避免地爭了起來。
說是爭執,實際上不過是周雲芸單方面的宣泄。
“微風,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我待你一片真心,你就這樣迴應我?而且,如今還把雲端捲了進來,你就不難受?”周雲芸簡直無法相信,自己居然被這個一貫捧着自己的人擺了一道。
杜微風卻已不再是那個囂張跋扈的杜微風,也不是那個喜怒於色的杜微風。
即便被周雲芸這樣逼到面前來指責,她也只是十分淡然地坐到了桌前,慢條斯理給自己倒起水來。
“周姐姐這話說得有趣。你待我一片真心,我待你就虛情假意了?這些年,我得了什麼好東西,哪一次不是真情實意地先捧到你面前來?”
杜微風並沒有給周雲芸倒水,她倒了一杯,自己就小啜了一口。
溼潤了一下脣邊,她又繼續說道:“至於周大人,他什麼時候在意過我難受與否?周姐姐希望我掛念他,那你又準備給我安排一個什麼樣的出路?我的夫君沒了,是不是可以進周府做個周少夫人呢?”
“你,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周雲芸拒絕的話脫口而出。
說完以後,她又覺得自己說得過於絕情,忙挽回了一句:“你如今是世子夫人,可比一個周少夫人好太多了。”
“周姐姐說這話,還算是你口口聲聲的一片真心嗎?”杜微風半點也不惱,即便心裡已經冷笑得要落淚,可面色卻還是十分雲淡風輕。
“周姐姐可真是不記得了。那日你偶遇我家丫鬟,跟她來了嶺南王府。我的那個院子,姐姐是這樣說的——怎比個下人還不如。我用的器皿物具,姐姐是說的——連杜府的半個手指頭都比不上。”
杜微風舉起手中的杯子,輕輕晃了晃:“姐姐還義憤填膺,爲什麼府上的人都只喊我少夫人,不喊我世子夫人。這些,姐姐都忘了嗎?”
周雲芸被杜微風這樣一句句戳破,面色十分訕訕。她嘆口氣,說道:“無論如何,你也不應該生出害人的心思來。”
“我可不是害人,我只是幫自己。”杜微風答道。
她這句話說得很快,情緒有些波動。但下一句時,她就已經穩定了心神。
“妹妹我既然嫁不入周府,死活要揹着嶺南王府的名,那做個世子夫人怎麼也比做那少夫人好聽。世子已經沒了,能讓我穩坐世子夫人位置的自然就是王爺。妹妹我不設計心思地討好王爺,還要討好誰?”
杜微風這話無疑是直接承認,這鑑參的種種都是她的一場算計。
想到這場算計能給杜微風帶來嶺南王的支持,周雲芸就不禁擔心起自己弟弟周雲端在這其中必須的付出來。
她厲色質問道:“那你也不能拿無辜的人來墊高自己的腳!”
杜微風將手中杯盞放下,站起身來:“姐姐說誰無辜?”
她走向周雲芸,面色有些說不出的可怖:“姐姐是覺得你口中的那位花夫人無辜嗎?她與周大人的瓜葛,相比姐姐你比我更爲清楚,我不恨她是傻子嗎?”
這後一句話,杜微風陡然提高,讓周雲芸都驚得後退兩步。
可杜微風步步逼近,繼續質問:“還有,你們周家無辜,周大人無辜嗎?若不是他一直無視我的真心,我何至於淪落到現在的境地?姐姐你不是口口聲聲說,你們虧欠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