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素讓知書將糕點送去的時候,叮囑知書只說是吃了這糕點有些不適,不知是否與兩樣糕點混在一起同吃有關。
陳大夫卻是因上次蘇陌素與蘇閉月態度的不同,對蘇陌素頗爲讚賞。再加上這四小姐身子孱弱,還口不能言,他作爲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對小姑娘也有幾分憐憫。
聽知書說蘇陌素身子有些不適,他便背了藥箱過來,決定替蘇陌素診斷一二。
“小姐,你昨日睡得極沉,讓陳大夫幫您一併看看吧。”知書把香爐有意捧到陳大夫面前。
陳大夫看了一眼香爐,有些不贊同:“蘇四小姐年紀尚小,依賴焚香來安眠,恐因小失大。”
探在蘇陌素脈上,陳大夫微微蹙眉:“蘇四小姐總是夜不能眠?”
蘇陌素點點頭。她一直以來噩夢纏繞,少有能一夜安眠的時候。
陳大夫松開她的手腕,叮囑道:“蘇四小姐身子孱弱,平日裡要少費神思,多休息。我先給你開幾貼將養的藥。”
陳大夫停了停,又看了眼香爐:“若是實在不能入睡,便點上半隻香亦可。只是不要太過頻繁。”
知書還想再問香料有無問題,蘇陌素卻是擺擺手。陳大夫這話顯然已表明了答案。
只是那兩碟糕點?
見蘇陌素目光疑慮地看着兩碟糕點,陳大夫便向她一一細說道:“這兩盤糕點中,都有少量摻雜藥物。雲片糕中有些地黃,地黃不可與蘿蔔同食。梨花糕中含有丹蔘,丹蔘與藜蘆不可同食。但單就這兩盤糕點來說,互相之間,並不相反相畏。”
蘇陌素朝陳大夫俯身致謝,她並不擔心陳大夫誆騙自己。畢竟一開始,自己就沒有明說此糕點是誰所送。更重要的是,他在整個平城,醫術受人稱頌,醫德更得人讚譽。
蘇府的內院之中,一個樣貌秀麗的婦人正蹙着眉看她面前的孩子:“丹兒,你姨母正催着我給她出主意呢?”
這孩子看上去與蘇追月年紀相仿,臉龐嬌小,五官出衆,已能初顯美人胚子。
相比婦人的焦慮,這女童的表情就鎮定得多了。她繞到自己母親身後,不急不慢地給母親捏着肩膀:“娘您何必如此擔心。姨母身邊都是些不中用的,不然她這麼些年也不至於過得窩囊憋屈。如今您在她身邊,讓她銀子也賺了,好處也得了。她纔不會輕易跟您翻臉呢!”
婦人卻是有些不贊同:“也是丹兒你說的。爲了我們母女的將來,爲娘必須去當蘇瑞文的續絃。可如今這情景,那蘇瑞文確實是又升官了,可他自在京城當他的大官,爲娘與他連個邊都碰不上。我如何去當得他的續絃,去給你爭個以後!”
徐丹兒在她母親身後皺了皺眉,她眼神中有些不屑。這一世的娘,可比上一世她穿越到蘇府小姐身上的娘差遠了!
當初柳氏雖然是個妾室,卻處處爲女兒蘇陌素着想。這一世,徐丹兒雖然重生了,可是卻並沒有重生在蘇陌素的身上,而是重生在面前這個寡婦的女兒身上。
想想,她就恨!徐丹兒眼中閃過一絲狠戾:“能有什麼法子!那蘇陌素既然這麼不識好歹,我們就只能下狠招了。娘您去跟姨母說,讓姨母再去唆擺唆擺燕紅那丫頭。告訴燕紅,如今她淪落到千人睡萬人枕的下場,全是她原來的小姐蘇陌素害的。那丫頭心狠手辣,定是不會放過蘇陌素。”
“只要蘇陌素死了。”徐丹兒憧憬地望了望窗外,沒了蘇陌素,柳氏的寵愛,她遲早會再拿到手中,“就算是個庶女,蘇瑞文怎麼也得回來一趟。到時候女兒幫您描眉添色,以孃親您的姿色,那書呆子還不手到擒來?”
婦人嬌羞地地下了頭:“丹兒盡是打趣孃親。”她記得自己未出嫁前,曾見過蘇瑞文一面。那時候她尚待字閨中,他也尚是翩翩少年,那舉手投足的風雅,已深深烙入了自己的心中。
蘇陌素沒有想到李小花又能尋到理由接自己出去。
“那日你提醒我,書院起火是有人刻意爲之,我便想,是不是去尋同樣受傷的幾位兄臺問問。但我素來粗枝大葉,比不得你心細如塵,所以便想你跟我同去。”李小花心中想的其實是,書院即將重修完成,到時候與蘇陌素單獨相處的機會,反而要少了。
蘇陌素笑着點點頭。火災中的紅衣,兔子的意外死亡,種種可疑圍繞着她,她也願意多出來走走。
李小花有意與蘇陌素搭話,便細心留意她今日的裝扮:“陌素妹妹今日的髮簪很是別緻。”
他原只是尋個由頭稱讚蘇陌素,可卻隱隱聞到一種熟悉的香味:“陌素妹妹今日用了薰香?”
“是靜夜香的氣味。這香味一般是用來安眠,陌素妹妹睡得不安穩?”李小花對藥理頗有研究,且因家境的緣故,香料這種物品,他見得比蘇清淺等人只多不少。
蘇陌素沒有想到李小花對香料亦有研究,她有些訝然地望過去。
李小花卻是關切地叮囑道:“陌素妹妹,這靜夜香對安眠是極有效果的。單點靜夜香,對身體並無損害。但是,靜夜香中卻含有藜蘆。因此你切記不可在焚香期間食用人蔘、沙蔘、玄蔘和丹蔘。”
聽到最後一樣的時候,蘇陌素腳步一頓,陳大夫晨間叮囑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原來,兔子七竅流血並不是兩種糕點同食的緣故,而是香料與糕點一齊的緣故。
因糕點是蘇追月送來,而香料是蘇清淺送過來。蘇陌素懷疑的時候,便不自覺將兩物分開來辨別。如今知道了是香料與梨花糕的緣故,蘇陌素不禁有些疑惑。
到底是蘇清淺和蘇追月都有意爲之,還是其中一人知道了對方的禮物而刻意準備的呢?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蘇陌素都更加肯定了蘇平安當初藥啞自己的緣故。
自己重生到這裡之前的蘇陌素,爲平城蘇府中的某一人,甚至某幾人做過不可告人的事情。
可惜如今的蘇陌素並不具有這一世的蘇陌素八歲以前的記憶,因此她雖然能肯定需要提防的人就在蘇府,卻並不能確定是哪一個。
“姐姐,姐姐!”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孩突然朝蘇陌素撲來。
蘇陌素有些愣然,她似乎並不認識孩子?
小男孩躲到蘇陌素的身後,探出頭腦:“娘你別過來,你一過來,定會打到這位姐姐身上。你看這姐姐穿得這般漂亮,身上的衣物肯定貴重得很,打壞了你賠不起的!”
蘇陌素忍不住莞爾一笑:這孩子,鬼靈精怪。
追過來的婦人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裳,手中拿了一根竹蔑條:“福才,你快過來。”
叫福才的孩子躲在蘇陌素身後,就是不出來:“你打不到我,打不到我!”
李小花見孩子捉着蘇陌素的裙裳,便逗弄他道:“你這樣扭來扭去,要是把姐姐的裙裳扯爛了,可是要把你賣去做苦工的?”
“苦工是什麼?”福纔看上去不過才四五歲,便好奇地問道。
當孃的顯然知道自己孩子最怕什麼,婦人虎着臉道:“苦工就是每天要被這條子抽上三四十下,再也沒有糖葫蘆吃!”
福才連忙鬆開蘇陌素的手,怯生生地問道:“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別讓我去做苦工沒有。”
他見蘇陌素裙裳有一個自己的小手掌印,嚇得不行,一張小臉都發白了:“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幫你擦,擦不乾淨,嗚嗚……”
福才用手想去擦那手掌印,卻是越擦越黑,他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那婦人見孩子哭了,便心疼不已地拉住福才,朝蘇陌素賠禮道歉:“這位小姐,實在是抱歉,您這裙裳要多少銀子,農婦我賠給您。”
蘇陌素擺擺手,她這裙裳髒了洗一洗便是了。讓那農婦真按價錢賠了,農婦與孩子恐怕要餓上幾頓了。
李小花起初也是嚇孩子的,他見蘇陌素擺手了,便圓場道:“沒有關係,你便帶着孩子回去吧。”
見農婦轉身走了,李小花便朝蘇陌素解釋道:“方纔那婦人我瞧着手粗糙得很,她追着孩子的時候,手中拿的又是竹篾子,想來是個編竹簍這類東西的手藝人。做手藝的,往往是很辛苦卻又得不了什麼銀子的。”
蘇陌素有些好奇地望向李小花。與他初見時,他還是個被打的孩童。之後在書院,他最先發現手帕的秘密,還借徐溪茹的手帕幫助自己。在廟會時,他說他會些武學。猜燈謎時,他又會些醫術。如今,還會些商道?
明白了蘇陌素話語間的意思,李小花有些不好意思地地下了頭:“我這是技多不壓身,都是略懂略懂。”
蘇陌素見他窘迫的模樣忍不住輕笑起來。
李小花連忙轉移她的注意:“方纔那孩子還挺有趣的。他本是害怕自己孃親,才躲到了你身後。可因爲我說的更讓他害怕,他便忙躲回了自己孃親那邊。”
蘇陌素也順着李小花的話轉開了話題。她點點頭,十分贊同。孩子任性不懂事,很多時候,都是嚇嚇就好了。一受驚,便服軟了。
蘇陌素突然被自己的想法一驚,她腦中如電閃雷鳴般,突然被照亮,這段時間的疑惑頓時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