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素伸出手,那冰涼的雪花正好碰在她的指尖。
她側手任由那化開的雪水落下,又伸手去輕拂了一下花清越的睫毛。
手指才才碰到那長長的睫毛,一股涼意便深入手心。
她的手背花清越緊緊握住。
一個用力,蘇陌素就跌入花清越的懷中。
那睫毛上的雪花放大到了她的面前。
她見到他的無限地靠近自己。一時間,竟忘了呼吸,也忘了閉眼……
鼻尖能感覺到輕微的觸碰感,呼吸的熱度也就臉前。但那脣卻並沒有落下來。
他的臉突然又遠了。
蘇陌素的心跳得飛快,也說不清楚是慶幸還是其他的什麼情緒。
花清越嘴脣動了動。
蘇陌素沒有聽到聲音,可看清楚了。
他說的是“對不起”。
蘇陌素皺了下眉。
這個時候說對不起,對不起不該突然抱自己,還是對不起看到自己這張臉沒辦法生出其他的旖旎?
“都不是,是對不起,沒有問過你有沒有心上人就娶了你。對不起,沒有管你與周雲端的前事就無緣無故的衝你發脾氣。對不起,不該自以爲是地認爲自己纔是最早的那一個,不該吃醋……”
聽到花清越的回答,蘇陌素才意識到自己把剛剛想的問題竟問出來口。
她睜大了眼睛,有些愣愣地望着面前的人。
他方纔說了什麼?
他說,吃醋?
蘇陌素當然明白吃醋是什麼意思,也明白前面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她原本以爲自己經歷了前世那樣的事情,對待情之一事是絕對會敬而遠之,也永遠不會觸碰的。
可如今,她清清楚楚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跳得飛快。就像要跳出來一樣。
蘇陌素伸手去按自己的胸口,想把這控制不住的心跳按下去一些。
花清越卻誤會蘇陌素擡手是要推開自己,他扶正蘇陌素,將她鬆開:“還是做糖吧。你說這糖是不是我家的傳統,是不是我家鄉的傳統,其實都不是的……”
“我家有我的時候,就跟京城你家一樣,吃的都是些叫得上高雅名字的糕點零嘴,並沒有這樣的糖。可後面,大概就只有一夜時間吧,錢沒了,房沒了,更重要的是,人也幾乎都沒了。”
花清越一直不知道怎麼把這些事說出來,可他如今心裡難受的很,不想去想什麼婚約,早到晚到的事情,於是就這樣開口了。
一個傷口止痛的最好辦法是再劃出一個傷口,他知道。
“林叔帶着我、冬蟲、夏草一起跑了出來。我們當過乞丐,做過竊兒,當過騙子……無論多麼不堪,幸運的是,我都活了下來。我和冬蟲、夏草也都長大了。而這個粘牙糖是我們第一次有了一個安家之所後,做的祭拜竈王爺的東西。”
“我們那時候還是很窮很窮,一無所有,只有這個能做。其實最開始並不是這樣做的,不過就是拿些別人不要的糖跟着破鍋煮到一起,重新融成一塊糖罷了。”
“林叔說,竈王爺是要用糖封口的,虧了別人不能虧了竈王爺……”
花清越的話戛然而止。
他感覺到身後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角。
“你沒有對不起我。”蘇陌素的聲音傳過來。
花清越身體有些僵硬,並沒有立刻轉過身。
“周家是提過親,周雲端也跟我說過求娶之事。可我沒有答應。我從始至終,就沒有想過嫁去周家,也沒有想嫁給周雲端。”
“那我呢?”花清越嘴巴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蘇陌素卻好像在他面前還有一雙眼睛一樣,竟說出他心中問題的答案:“我嫁給你之前,沒有想過要嫁給你,也沒有想過會嫁給誰。可、可嫁給你之後,我想過,就是真的嫁給你也不錯……”
原以爲經歷過一次情事的自己更爲冷心冷面,但沒有想到的是,經歷過的人也比沒有經歷過的人更心眼通明。
因爲通明,比懵懂不知情事的小女孩更快地能看到對方的付出。因爲通明,比尚不知情甜情苦的人更知道自己有沒有動心。
是,她動心了。
蘇陌素按住自己的胸口,那裡似乎跳得沒有這樣快了。
說出來,就沒有跳得這樣快了。
“你是說,我沒有、沒有對不起你。我可以吃你的醋?”花清越轉過身,看向蘇陌素。
蘇陌素埋着頭,沒有做聲。
“剛剛是我聽錯了嗎?”花清越問道。他的這句話並不是質問,也不是嘲諷,而是真真正正的疑惑。
蘇陌素咬了下嘴脣,輕聲說道:“在山洞的時候,我不是問過你一次嗎,是你自己沒有回答的……”
“對不起。”花清越再一次地道歉。
蘇陌素尚未想明白他爲何又道歉,就被他攬入了懷中。
儘管院子之中,冬日的寒風不停地穿梭來回,蘇陌素卻能感覺到一股暖意。
來自另一個人的暖意。
她被緊緊地抱在花清越的懷中。除了她自己加快的心跳聲,她似乎還能聽到對方的心跳。
那懷抱越來越緊,緊得幾乎讓蘇陌素肩膀有些發痛。
但她沒有掙扎。
花清越方纔轉移話題,說起做粘牙糖緣由的那些話,蘇陌素都聽清楚了。
儘管這話又和他過去說過的,一直陪在四皇子身邊有些不同。可蘇陌素相信花清越方纔的話。
就如同她自己,是蘇陌素,可也是前世那個被庶妹害死的蘇蔓玖一樣。蘇陌素不覺得花清越還有一個過去是什麼兩相矛盾的事。
每個人都有些不可觸碰的過去。
她如今尚無勇氣提及前世,他能夠提及一些過去的蹤跡,她很知足。
“對不起明明知道不該拉你進來,不該讓你和一起承擔,可還是忍不住喜歡上你。”花清越將心底的感情剖析坦白之後,反而對自己的往事不知道如何開口了。
可如果不提往事,就無法解釋山洞的那場刻意迴避。
是。
當時候蘇陌素的話,他聽到了。
他是刻意沒有回答的。
蘇陌素擡手抱住花清越的後背,沒有回答。
兩個人靜靜地攬在一起。
就在蘇陌素以爲花清越不會再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
“我,身上有一個血海……深仇……”
“我方纔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一夜之間,除了我,其他親人都沒了。”
“我起初,一直不想要喜歡你,不想要拉你進入其中。可是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花清越每一句話都說得很慢,聲音中包含着無限的情緒。蘇陌素能感覺到他此時的沉重心理負擔。
所有親人一夜之間都沒了。
能做到這樣的,想必不是殺人不眨眼的賊匪,就是極爲位高權重的天子近臣了。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即便不是像夫君一樣原本有仇怨的,誰有能保證日後沒有這樣牽連全家的禍事呢……”
蘇陌素這話是意有所指的。她父親蘇瑞文一直不願意家中子女與皇子有什麼牽絆,而她也對花清越與四皇子交好一事過去總是態度寡淡,就是在此。
皇位爭奪,最是薄情。
他朝太子確定,新帝登基,沒有好下場的不僅是昔日一同爭奪皇位的手足兄弟,那些失敗皇子的親信近臣也難逃清洗。
所以,花清越身上多這一項血海深仇,真算不得增加了多少危險。
“夫君如今可找到了仇人?”蘇陌素問道。
她的話才問出口,就能感覺到背後來自花清越的力度。
他大抵是點了點頭。
蘇陌素又問:“那夫君找到了報仇之法嗎?”
若是窮兇惡極的劫匪,個人之力是很難報仇的。那麼藉助軍營之力,開展剿匪是最好的辦法。
若是權臣……
那麼全心幫助一個皇子爭奪皇位,是最有力的辦法。
花清越對這後一個問題,一直沒有再做出迴應。
蘇陌素試探着問道:“四皇子能幫忙嗎?”
花清越沒有想到蘇陌素竟聯想到了四皇子,更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猜中了自己的想法。
“能。”這一個字說得很沉重。
“那就做吧。”蘇陌素說道。
花清越鬆開蘇陌素,眼中滿是驚訝地望向蘇陌素。
對於蘇陌素和四皇子的關係,他是知道的。
蘇陌素並不歡迎四皇子。
看花清越一臉詫異,蘇陌素忍不住笑出聲:“如今的朝堂就是這樣,不選四皇子也總要選擇一位皇子。夫君和四皇子本就相交甚篤,那麼努力幫他又有什麼不對?”
“我以爲,你是很討厭與皇子們牽絆上的。”花清越望着蘇陌素,不想錯過她的任何一個表情。
蘇陌素睜大眼睛看花清越,她眼神中並沒有猶豫,也沒有畏懼:“如果僅僅是爲了個人富貴,我確實不希望與皇子們扯上關係。畢竟富貴險中求,待塵埃落定,抽身而退不是那麼簡單的。”
“可是。”蘇陌素話鋒一轉,說道,“夫君是爲報家中的血海深仇,是爲孝爲情,這又有何不可?”
蘇陌素是個女子,還是個重活一世的女子。她忠國,但卻沒有她父親那樣堅定的忠君意識。不想與任何一位皇子扯上關係,只不過是爲了明哲保身。
可仇恨的感覺,蘇陌素比誰都清楚。
那是一種烙進了骨子裡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