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媽媽呀!”只聽一個哭腔傳進來。
一個身影從門口奔了進來。
蘇陌素望向外門處,只見臉色慘白的小王氏被兩個丫鬟攙扶着,步子匆匆地走了進來。
“夫人,您慢些,您還病着呢。”小王氏身後的兩個貼身大丫鬟一邊扶着小王氏前行,一邊又忍不住勸道。
小王氏自己可以不憐惜她自己,丫鬟們卻是不敢怠慢。
小廝是蘇瑞文的人,根本不會管小王氏如何說。他儘管目光因爲小王氏剛進門的哀嚎而不得不望向那邊,可他手裡的動作卻半點沒有停下。
“哎呦!哎呦!”
小王氏到了,李媽媽便叫得更加大聲了。她先前是拼命忍着,只有忍無可忍時才發出一兩聲呼痛聲。
可小王氏到了跟前後,李媽媽那叫聲就有些撕心裂肺的感覺了。
“啊!我要死了!”李媽媽又喊道。
小王氏聽她乳母哭得這樣悽慘,再也等待不得,掙開左右的丫鬟,重重撞向執棍的小廝。
“我也不要活了,老爺這般辱我的乳母,到底是妾身犯了什麼罪過啊!”
小廝不防主母會突然撞過來,他舉高的棍子只能生生收住。
他人被小王氏撞倒在地,手中的棍子還不慎砸落在自己身上。小廝頓時被痛得齜牙咧嘴,做不得聲。
蘇瑞文望着同樣跌倒在地上的小王氏,既不喝止小廝,也不對小王氏說話。
小王氏見她乳母趴在地上,一臉老淚,忙站起來去扶她乳母。
“李媽媽,你怎麼樣?”小王氏擔憂地問道,“你這樣的年紀,還要受這樣的折騰,這可如何、如何承受得住……”
小王氏的話雖然不如方纔撞向小廝前的那句潑辣,可言辭中還是流露了一些怪罪的意思。
她此時是真的沒有想起李媽媽犯過的錯了。
李媽媽擦了擦眼角,做出一副十分虛弱的模樣來:“小姐莫哭,你如今身子還沒恢復呢。怎麼能爲了老奴這條賤命,就讓自己的身子承受危險。若是受了風寒,落下病根,這可如何是好。”
李媽媽這話讓小王氏分外感動。她今日突然被蘇瑞文一番怒吼,各種低頭做小安撫下對方,卻沒有想到被突然又殺了一個回馬槍。
對比蘇瑞文的行徑,小王氏頓時覺得,真正對自己好的,還是隻有這個奶大自己的乳母了。
想到那期待了許久的孩子,想到今日蘇瑞文的所作所爲,小王氏只覺得萬千心酸涌上心頭,她眼淚刷的就下來了。
“我這身子,有什麼要緊的。左右,已經是個藥罐子,就讓我自生自滅好了。”小王氏說起了賭氣話,她口中不住自怨自艾着,眼神卻是望向蘇瑞文的。
蘇蔓玖望着小王氏的一臉期待,心中忍不住揚起一抹快感。她默不作聲地坐在一邊,快活地看着小王氏各種作態。
蘇陌素的目光卻是落在小王氏那乳母李氏身上。
李氏一邊在勸慰小王氏,一邊也有偷看蘇瑞文的臉色。她口裡三句四句要小王氏一定要看重自己的身子,可實際上,這話不過是說得漂亮。
若是李氏真在乎小王氏的身子,就不會想讓那兩個僕從去求助了。
李氏分明是想以小王氏打動蘇瑞文。
蘇陌素的目光又放回蘇瑞文身上。
平日裡,只要小王氏稍微梨花帶雨,就心有不忍的蘇瑞文這次如同吃了秤砣鐵了心一般,任小王氏和李氏如何痛哭,他都一言不發。
小王氏哭了一陣,依然等不到蘇瑞文主動來安慰自己。她深吸兩口氣,在心裡重新做了一番考量,只能轉了語氣,自己主動跟蘇瑞文服軟。
“老爺。”小王氏從李氏身邊走開,她滿面淚痕地走到蘇瑞文面前,“老爺今日如何這樣大的火?李媽媽犯了什麼錯,您儘管罰她抄佛經就是了,爲何要動這樣的酷刑。”
“妾也不是不分青紅皁白都要護着自己的乳母,可捉賊拿贓,李媽媽到底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大錯,老爺能否告知一二。讓妾、讓李媽媽都死個明白啊。”小王氏說話的語氣已經柔下來不少,她儘量讓自己每句話都不帶一點火氣。
小王氏不那樣理直氣壯、咄咄逼人,蘇瑞文心中的怒火便稍微往下降了一些。
他始終寵愛了小王氏這些年,對她既有源於髮妻王嫺靜感情的寄託,又有少妻老夫的疼惜。因此,即使到了如今這個地步,蘇瑞文還是試圖替小王氏再開脫一次。
他問道:“你可記得昨日你是因何才驚了胎像,突然腹痛?”
提及孩子,小王氏目光恨恨地望向房中的人。
她昨日到今日已經想得十分清楚,她腹中兩個孩子不可能無緣無故就沒了。沒有人刻意謀劃,小王氏打死也不相信。可這個謀劃之人,顯然極其介意自己有嫡親孩子一事,而且此人有機會與自己朝夕相處,並還要有些能耐,能搞到那種特殊的藥材。
小王氏記得,李大夫說過,那藥似乎是前朝宮中才有的。
介意、能耐,幾點加起來,最符合的顯然就是……
小王氏目光恨恨地望向蘇蔓玖。
蘇蔓玖感覺到小王氏的目光,一臉無所畏懼地望了回去。甚至,她表情中,還有一絲隱藏的歡愉。
那一點點的歡愉,足以讓小王氏理智盡失。
“妾一直以來都十分看重腹中孩子,也努力調養身子。只是妾管着蘇府諾大個內院,總有力不從心之時。前些日子,因爲妾屢次赴宴未曾帶上家中女兒的緣故,蔓玖與我有些矛盾。這次盛宴,妾擔心一點不周全就引得家中不和,因此妾便着急了些,這才驚了胎兒。”
若不是這接連兩日的刺激,小王氏絕對不會這樣不管不顧地將事情往蘇蔓玖身上牽扯。可今日,就在方纔,蘇蔓玖那抹笑意分明就在向她耀武揚威。
小王氏再也不能忍了!
聽了小王氏的話,蘇瑞文壓抑地問道:“你的意思是,你滑胎是蔓玖的錯了?”
蘇陌素看一眼蘇瑞文的臉色,知道她父親已經是盛怒的邊緣了。
果然,小王氏只不過微微點了點頭,蘇瑞文就是重重一拍桌子:“一派胡言!”
蘇瑞文的盛怒終於讓小王氏清醒過來。她想起了她這夫君平日裡對嫡女的維護。
縱使是百般不甘,千般不願,小王氏還是隻能先打碎牙齒往肚子裡咽,她忙否認道:“妾不是怪蔓玖。妾的意思是,妾近日着實有些心力交瘁了。”
“哼。”蘇瑞文冷哼一聲,質問道,“我看你不是因爲蔓玖,不是因爲宴客之事心力交瘁,而是你自己院子裡的事讓你百般煩惱吧?”
“甚至,你煩惱的不是如何管理你的院子,你煩惱的不過是如何隱瞞我、隱瞞外人你院中那些骯髒事吧!”蘇瑞文的話語擲地有聲。
他從未對小王氏這般嘲諷過,即便是今日早間的一番質問,蘇瑞文話語中也只有憤怒,而沒有這樣的嘲諷。
小王氏心中一涼。
她身後的兩個貼身丫鬟卻是忙低下頭。她們心中無比後悔,無比希望此刻自己沒有陪在小王氏身邊。
聽她們老爺的話,分明今日夫人就要出事,說不定還要說的就是那件事。
李媽媽的行爲,除了小王氏自己不知,她院中這些丫鬟其實都是早就知道的。
兩個大丫鬟知道今日已經不妙,她們若不在此,或還可裝作不知情逃過去,可如今人在這裡,分明是無論如何選擇,都要陪着這傻夫人一起受罰了。
看到小王氏身後兩個丫鬟抖得跟個篩子似的,蘇瑞文就知道,自己恐怕是全府上下最後一個知道這件醜聞的人。
他揮手道:“陌素,把你救下的小丫鬟帶過來。讓她再相信地同你母親說一遍昨日的情形,好讓她好好回憶回憶。”
昨日?小丫鬟?
小王氏見到那瘦弱的小丫鬟冬花時,昨日不堪入目的情景頓時想了起來。
原來是爲了這事。
小王氏知道了蘇瑞文因何事發惱以後,心中反而鎮定下來。她厲色望向冬花:“老爺既然已在面前,你就老老實實把你昨日如何勾引算計李媽媽的事好好說說。”
勾引?算計!
那冬花忙跪倒在地,不住地嗑起頭來:“奴婢冤枉,奴婢絕對沒有勾引過李媽媽。奴婢是夫人院中的四等丫鬟,平日就只負責院中雜事。昨日伺候李媽媽的秋花去廚房打下手了,奴婢便奉命去李媽媽倒泡腳的藥水。”
“是李媽媽,李媽媽強拉着奴婢上牀,她首先拿首飾誘惑奴婢。奴婢拒絕以後,她就強扯奴婢的衣服,還打了奴婢。”冬花將她的袖子往上捲起,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跡便顯露了出來。
“李媽媽絕對不止這樣對過奴婢。夫人院中的丫鬟,都被李媽媽多少欺負過。就連其他院裡遣來給夫人行禮的丫鬟,也多不能避免。”冬花重重地磕着頭,她磕頭的力氣和決心比先前李媽媽的要重得多。
不一會兒,地上的青磚上就有了紅色的血痕。
“老爺明鑑,此事絕不止奴婢一人啊!”冬花雖然聲音哽咽,但每句話都說得清清楚楚。
小王氏冷哼一聲,轉過頭:“你說我院中丫鬟都受過欺負。好,芳菲、芳草,你們說說,你們有沒有遇到過這小丫鬟口中的事情?”
芳菲和芳草對視了一眼,兩人臉色俱是恐懼之色。她們扶着小王氏的手不自覺往後縮了一縮。
“快說啊!”小王氏瞪着二人催促道。
蘇瑞文望了眼小王氏,也對兩個大丫鬟說道:“你們都是王府過來的陪嫁,但到了蘇府,就是蘇府的人。夫人院中到底是如何情景,儘管如實道來。”
“若是你們不願意,王夫人也還在蘇府,讓她領了你們回去就是。”蘇瑞文一貫對下人寬厚,鮮少有這般威脅恐嚇之語。
聽到蘇瑞文這般說話,小王氏的臉上都忍不住閃過一絲驚恐之色,她顫聲問道:“芳菲、芳草是妾的陪嫁丫鬟,老爺要將她們遣回王府,那妾當如何自處?”
蘇瑞文沒有做聲,嚴厲的目光只是落在兩個丫鬟身上。
說也不落好,不說也不落好,可就像老爺說的,她們是蘇府的人了。若真被遣回王府,想到王夫人對下人的懲戒,芳菲和芳草頓時雙腿一軟,同時跪倒在地。
“你們……”小王氏感覺到扶着自己的力氣沒了,她轉過身,看着跪倒在地的兩個丫鬟。
芳草磕了個頭,先開口道:“奴婢已經是蘇府的人,對蘇府絕無半點異心。李媽媽是夫人的乳母,又是主院的管事媽媽,丫鬟們素來畏懼於她。是以、是以……”
“芳草,有什麼你就好好說。”小王氏意味深長地說道。
芳菲更爲心疼小王氏,聽小王氏這般說話,又望蘇瑞文臉色陰沉,知道她家小姐大勢已去。
芳菲只能搶先說話,儘量將李媽媽對小王氏的負面影響降到最低:“李媽媽其實在王府時就有些不端行徑。只不過王府之時,夫人身份不如幾位嫡出小姐貴重,因此李媽媽除了偶爾對我和芳草摸幾下臉蛋,倒也無其他行徑。”
“莫說是夫人,就是我和芳草兩個被摸的,當時也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芳菲望了一眼芳草,希望芳草能夠站在自己這邊。
芳草卻是聽芳菲已經搶先說出李媽媽的行徑,她畏懼被搶功,急急說道:“其實剛到蘇府時,李媽媽也並沒有太過出格的動作。直到夫人有了身孕之後,院子裡奉承多的人多了,李媽媽這行徑就顯露出來了。”
“奴婢首先只是遇到過幾次李媽媽拉扯下等的丫鬟,後面漸漸的,她膽子越來越大,就連奴婢和芳菲,她也不再顧忌地動手動腳。奴婢其實是想稟告老爺或者夫人的,但是夫人當時懷着身孕,如果貿然說出,讓夫人驚了胎氣,那奴婢就是死了也不能贖罪了。”
芳草這話是將自己摘了個乾乾淨淨。芳菲卻是順着她的話,拼命在給小王氏摘清:“老爺明鑑,夫人一直是不知情的啊。畢竟在夫人面前,李媽媽是十分注意的。是以,我和芳草,也是全院受欺負最少的。因爲我們長期在夫人身邊。”
蘇瑞文沒有說話,目光放在小王氏身上。他在等小王氏做個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