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花清越已隨着蘇瑞文進了他的書房。
蘇陌素和蘇老夫人其實都猜測——此時蘇瑞文是帶花清越去再次診斷小王氏病情,確定小王氏是不是有欺騙行爲。但實際上,蘇瑞文是真的讓花清越替他自己診斷病情,而不是替小王氏診斷。
“你們都退下,不必伺候。”蘇瑞文吩咐所有的奴僕都暫且退下,甚至包括書房外打掃的雜役。他只讓貼身小廝一個人守在外院門口。
待下人們都走了,蘇瑞文將房門關上,轉過身同花清越說話:“清越,你對男子血脈傳宗接代之事應有所研究吧?”
花清越立刻明白過來,岳丈是想問他自己的問題了。
花清越雖然猜測到了蘇瑞文的意圖,可他面上卻並沒有什麼異樣的神情流露,只是一臉平淡地答道:“清越曾是大夫,對於各種病症自然都有所經驗。”
蘇瑞文坐到桌邊,伸手喚花清越坐過去。他再問道:“那你可聽過一種情況。對於無後之人,是皆從頭到尾、這一輩子都無子孫後嗣呢,還是有可能之前有所血脈留下,之後又突然沒了?”
花清越聽到這裡就更加肯定蘇瑞文的想法了。
他心中暗暗感慨,怪不得他夫人蘇陌素在蘇府舉步維艱了。
原以爲,蘇瑞文待繼室小王氏不過是貪慕對方青春好顏色的寵溺。這種寵溺儘管濃烈,卻來得快也去得快。而比寵溺更可怕的是深情。情之所鍾,足以蒙人雙眼、毀人心智。
他岳丈如今這模樣,分明就是對那繼室已情根深種。
否則,豈會在那些實實在在的證據面前,不僅能壓抑住怒火,而且還願意爲了對方自曝己短?
花清越雖然有些詫異,此事卻也並不讓他擔憂。
他稍微斟酌了下用詞,答道:“兩種情況皆有之。有的男子或在母體中時便有所不足,亦或是在孩童時候受了大損,這些原因都足以讓男子在經人事之後無血脈留下。”
“而曾有血脈留下,之後又再無的,多是在這中間的時間裡,受過重損或是得過大病。”花清越甚至沒有望向蘇瑞文,他語氣十分平和,就跟尋常大夫與病人說話沒有差別。
就算是他岳丈這般情深,花清越也總有辦法讓這種情深漸漸土崩瓦解。
蘇瑞文聽完之後,臉上首先是有些輕鬆的神色。花清越這番話,顯然在一定程度上,能替小王氏的清白佐證幾筆。可隔了一會兒,他的臉色又依舊凝重了。
與小王氏成婚八載有餘,尚不足十載,然這些年裡,他或有病痛之時,卻均算不上生死攸關的大病。
“若無大病,又無重傷,有沒有可能突然也無法傳宗接代了呢?”蘇瑞文將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
花清越搖了搖頭,回答得十分果決:“若一無大病,二無受傷,原有子嗣之人是不可能突然再不得子嗣的。”
花清越頓了頓,又說道:“只有一種情況……”
“何種情況?”蘇瑞文十分急切地問道。
花清越答:“若此人只有一妻,或是心中只鍾情一人,只與那一人行敦倫之禮,那對方若是無法生育,自然男子無子嗣留下也甚爲正常。”
蘇瑞文忍不住順着花清越的話回想自己的經歷,他自續娶了小王氏後,兩人琴瑟想和,確實少去妾室、通房處。但這八年多裡,也不是完全沒有去過一次……
蘇瑞文的思緒正在搖擺不定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譁聲。
“你不能進去!”是那守住院門的小廝聲音。對方聲音提得很高,明顯是刻意讓書房中的蘇瑞文能夠聽見的。
爭執的另一方,房中的蘇瑞文和花清越就只能聽出是個女子了。女子說話的內容,卻聽不真切。他們只能聽出對方是在哭哭啼啼。
蘇瑞文深知,若不是遇到了無法打發之人,他這小廝絕不會這般說話的。
於是他打開門,往外揚聲問道:“是誰在喧譁?”
門外那女子哭啼的聲音更大了,不過她和小廝的聲音混在一起,依然是聽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好了!你先別說話!”那小廝呵斥了一聲,暫時鎮住了面前的丫鬟,“我去同老爺稟告,你且在外面候着。”
這小廝是蘇瑞文跟前的人,且跟了他許多年。蘇府的下人們都要畏懼小廝幾分。聽小廝願意替自己稟告,那丫鬟終於也不哭了,忍住眼淚,先等着小廝迴音。
站在房門口的蘇瑞文很快就見到他那小廝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是曹姨娘身邊的丫鬟。”小廝三言兩語就把最重要的事情拎清楚了,“丫鬟說曹姨娘幾個月月事沒來,恐是有孕了。曹姨娘今日身子突然不適,丫鬟怕誤了血脈大事,特來請示老爺您,想替姨娘請大夫來瞧瞧。”
若不是涉及子嗣,小廝早把丫鬟打發回去了。他說完後,偷偷擡頭看了一眼蘇瑞文。
蘇瑞文前一刻正好在回想自己除了小王氏,可還去過哪些人房中。蘇陌素生母柳氏素來爲他不喜,他是輕易不邁進去一步的。有了小王氏的知冷知熱、知文懂雅對比,那幾個通房也就入不了眼了。
唯有替他生下過雙生子女兒的曹姨娘,因爲性情一直十分溫順,倒讓他還是偶爾想起過一兩次。
有孕了?竟是這樣巧?
只要不和小王氏掛鉤的事情,蘇瑞文腦子就十分清醒。是以他雖然有些不敢相信,但是卻內心知道,但凡妾室敢遣人來老爺面前說這話,十之十成是真的有孕了。
可前一刻他才懷疑自己是不能生的那一個,後一刻,妾室曹姨娘就有孕了。蘇瑞文心中涌起一抹十分細微的失望,他吩咐道:“將那丫鬟喚進來,我問她幾句話。”
小廝忙轉身去領丫鬟過來,丫鬟步履十分匆匆,半分遲疑也沒有。
儘管從丫鬟神色,蘇瑞文都能知道這身孕之事絕對是坐實的,可他還是忍不住問道:“既是幾個月月事沒來,怎麼不早早請大夫來看。即便不是有孕,你姨娘身體有恙豈不也是大事?”
丫鬟先前是真的落淚了,進來的時候,都能看到眼睛是紅紅的,鼻尖也是紅紅的。這裡走到蘇瑞文跟前後,她一直低着頭,可聲音還是聽得出有些哽咽。
丫鬟答道:“第一個月月事沒來,姨娘就擔心是自己身子不好,讓我去跟夫人說。可李媽媽說夫人身子不便,不要拿這等小事煩她,讓姨娘自己少出門、多休息就百病皆退了。”
聽到李媽媽這個熟悉的名字,蘇瑞文感覺自己的額角跳了兩跳。他壓抑住心中的波瀾,問道:“是夫人院裡的管事媽媽李媽媽,她陪嫁的那個?”
“是管事的李媽媽。”丫鬟當然不可能答得如蘇瑞文問的那般詳細。但小王氏院中卻只有一個管事的李媽媽,這府上是知道的。
“後面呢,還去問過沒有?”蘇瑞文已隱隱有了定論,可他還是想親耳聽到回答。
丫鬟聲音中的委屈更甚,她帶着哭腔答:“第二個月,姨娘又讓我去請示夫人。可李媽媽說姨娘身子、身子……”
“李媽媽說姨娘身子卑賤,不過就是個下人。病死了,一張席子卷出去扔了就是了。李媽媽還吩咐人把我趕了出去。之後,姨娘就再沒讓我去找過夫人。”那丫鬟雖然答得有些猶豫,可卻還是大着膽子把所有的話都說了出來。
聽完丫鬟的話,蘇瑞文臉色已經十分難看了。
李媽媽!又是這李媽媽!
蘇瑞文響起今日他踹那李氏一腳後,小王氏還滿臉心疼。可如今回想,他就應該直接踹死這李氏的!
“你姨娘今日是如何了?”蘇瑞文雖然知道丫鬟今日過來,也有刻意在自己面前告狀的嫌疑,可自己的骨血,終究不能置之不理。
丫鬟磕了下頭,答道:“姨娘今日晨間就有些腹痛,下身方纔還出了些血。所以奴婢才斗膽來打擾老爺的。老爺,姨娘已經三月未來月事,十有**是有了老爺的血脈啊!求老爺救救姨娘!”
丫鬟說完,就又再次磕起了頭。她的額頭十分用力地撞在地面的青磚上,不過三兩下,那青磚上就有了些血色。
蘇瑞文一臉青色,也不知道到底在惱誰。
僵持不下的時候,蘇瑞文身後的花清越主動開口了。他上前一步,向蘇瑞文主動請纓道:“岳丈,小婿對喜脈也略通,不若讓小婿陪着岳丈去看看?”
蘇瑞文心中正有些疑慮曹姨娘。曹氏生過孩子,怎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孕,選着這時候來求自己,恐怕真的不適居少,想趁機給正妻小王氏一些難堪纔是真。
如今花清越主動提出去診斷,倒讓蘇瑞文少了一層擔憂。至少,他不必擔心請來的大夫實際上被曹氏買通,說些不利於小王氏的話語。
“那就有勞賢婿了。”蘇瑞文大步邁出去。
花清越跟在蘇瑞文身後。方纔蘇瑞文的神色變化,他已經盡收眼底。
真是讓人好笑,換了個對象,他岳丈的心瞬間就變得七竅玲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