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說的蒙恬無言以對。
白起的霸道,他不是不瞭解。只是他只顧着爲秦國培養戰神,卻忽略了那所謂戰神對王者的威脅。
想到此處,蒙恬再一次對戴旺行下大禮:“臣,知錯了。”
看着對自己深深俯下身子的蒙恬,戴旺幽然一嘆,伸手扶起他:“蒙恬,我知道你的忠心,可你卻不明白像白起這樣貧民出身的人與你和王翦之間的區別。
你與王翦出身忠臣之門,家族觀念就是重視君臣之禮朝綱之儀,可白起他們,要的只是加官進爵和榮華富貴,甚至,他們會因爲這些而自我膨脹。
就是不說白起,那當初在我初登王位時脅迫我的呂不韋,不也是市井平民投機小輩之人嗎?!這些人,眼中只有利弊,沒有倫綱,可賞,卻不可重用!”
其實,爲君之道是:不論臣子出身何處,都不能太過依賴信任。否則,終將釀出他的戀權之心。
只是這話,他不便對蒙恬直言。
是夜,月光如紗。
陳招頂着月光來到蒙恬的營帳時,酒菜已經備好,蒙恬和戴旺也已經坐好,就等着她了。
怔怔的看着一臉淡然的坐在主位的兵士和坐在側位的蒙恬,陳招有點大腦短路。
見此情形,她更是堅定了對那兵士的懷疑。雖然不清楚這個人的真實身份,但能讓蒙恬這樣以禮相待甚至是奉爲上座的,應該是王室成員。
“坐吧。”蒙恬看着陳招愣在那裡,便爲她指了指自己對面的座位。
“諾。”應了一聲,陳招坐了過去。
菜很豐盛,有肉有菜。
聽得蒙恬一句:“請。”陳招就提着小刀開始片肉吃。
戴旺說得對,昨晚上她不是不餓,只是爲了給蒙恬省口糧才故意那麼說的。
當然,其實最開始的目的是,她是想把乾糧留到自己實在是餓了的時候才吃。可是後來知道了蒙恬那麼照顧自己,那自己再吃獨食就不夠意思了,所以才分他一半。
之後回到軍營裡雖然也有口糧,可是畢竟沒有肉啊。在這個年頭一名不算高職位的士兵,吃的真的不是很好。
於是,難得見上一次肉的她放開肚皮大快朵頤。
看着陳招雖不誇張卻利索又麻利的把肉往自己嘴裡塞,戴旺不禁看着一臉無語的蒙恬咧了咧嘴。
第二天,天剛明,陳招就聽見外面一陣清晰卻輕微的踢蹋馬蹄聲。
循着聲音出去,就看見蒙恬獨自一人站在那兒目送遠去的戴旺和隨從們。
看着戴旺他們最終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裡。蒙恬霍然回身,整軍勒令,攻打燕國!
還不待攻打燕國,只是將軍隊駐紮在燕國邊界,燕王喜便迫於秦國的虎狼之師的威勢決定向秦國示下,並主動將從前在邯鄲與秦王嬴政同爲質子的燕太子丹送到秦國做人質。
於是,不費一兵一卒,蒙恬和陳招等人就凱旋而歸。順道負責將這燕太子丹押送回秦國。
看着燕王喜那一身的軟骨頭,陳招是挺惋惜沒有藉口將燕國拿下的。全軍只有蒙恬一人知道,他們這次的出動不是爲了消滅,只是爲了示威,爲了這燕太子丹!
這名燕國太子看上去就是個柔弱書生,皮膚白白嫩嫩,身子骨單單薄薄,若不是相信蒙恬是個不撒謊的人,陳招是怎樣也不會相信他這樣看似小白兔一樣的男子,曾經竟然那麼卑鄙的欺負過年少時柔弱又卑微的秦王。
於是,爲着這件事,儘管太子丹每次見到她都是笑臉相迎溫儒客氣,但陳招還是鄙夷了他一路。
陳招雖然性子很不溫順,甚至很強勢,但她並不是那種看誰不順眼就擡手揍的蠻人。所以,她的鄙夷方式只是無視於他,就當沒他這個人。
陳招的職位談不上高級將領,但是也絕不是普通士兵,所以她的不搭理並沒有讓都不經常與她見面的太子丹有什麼不滿的。
不過老實說,他一個質子身份的人,也沒什麼資格去對秦國將領有什麼不滿的。
數月的車馬勞頓,軍隊終於風塵僕僕的回到了秦國。
交接了太子丹的蒙恬如願以償的回家休假去了。只是在走之前,他丟給陳招一個被打磨好的熊牙項鍊:“都說這東西避邪的,兄弟見面分一半,送你一個。”
然後,在陳招的輕聲‘謝謝’中,他悠然然的走掉了。
之後的日子,陳招同兵士們在咸陽休整了一個月,便又再上疆場征戰數年。
期間,陳招回過兩次秦國,卻在第二次的時候知道了太子丹已經潛逃回國的消息。
據蒙恬說,是他嫌棄秦國沒給他好待遇,沒有那高牀暖枕,美玉珍饈。
不過陳招知道,蒙恬這是在隱晦的說而已。事實估計是秦王私下裡找太子丹報復小時候的欺辱之仇了吧。
就在王翦滅趙的同時,蒙恬帶着陳招他們奉秦王命令攻打燕國。
公元前227年的秋天,就在蒙恬率大軍兵臨燕國邊境隨時待命的時候,秦國又派來數萬兵士並帶來進攻燕國的旨意:秦王要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滅掉燕國,取太子丹的項上人頭回去見駕。
原來就在他們駐紮燕國邊境的時候,眼見燕國即將被入侵,不禁孤注一擲的太子丹說動了那個被後世殺手稱爲‘棒槌’的刺客--荊軻,進咸陽刺殺秦王嬴政。
雖然最後是有驚無險,可這次險些喪命的經歷讓秦王憤怒無比,勒令蒙恬他們儘快破城,提太子丹的人頭回去覆命。
前226年秦國大軍攻下燕都薊,燕王喜與太子丹逃亡遼東郡。秦將李信率領秦軍數千人窮追太子丹至衍水,太子丹因潛伏於水中才倖免於難。
後來,燕王喜經過權衡利害關係,派人將太子丹殺掉,將其首級獻給秦國,想以此求得休戰,保住燕國不亡。
看着他們送來的太子丹的人頭,再看看逃到遼東的燕王喜,蒙恬請示嬴政後,果斷掉轉軍頭,向楚國進發。
公元前222年,王卉率軍蕩平燕國餘勢,燕國亡。
公元前221年,陳招充軍的第十個年頭,秦國統一了六國。
營帳中的將士們都歡欣鼓舞,不是爲了統一大業而是爲着自己那豐厚的戰利品。
酒足飯飽之後,陳招離開了喧鬧的酒席,獨自一人在營外山間漫步。
此時正是夕陽西下之時,落日餘光把這漫山遍野都渲染得暖暖的。
“你發什麼呆呢?!”蒙恬的聲音在身後遠遠的傳來。
“沒什麼,吃多了,有點撐。”陳招坐在山坡上看着滿山暖色,頭都不回的說。
蒙恬沒有說話,只是往她身邊走去。
背對着蒙恬,聽着他越發近了的腳步聲,反應過來的陳招驚得一躍而起。
果然,蒙恬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看着陳招那樣冷漠的看着自己,戴旺一聳肩:“死瞪着我幹嗎?!我和他一起來不可以嗎?!既然你我都是他的朋友,那我們也可以做朋友啊!”
“我先回去了。”瞟都沒瞟戴旺一眼,陳招冷冷的對蒙恬說了這麼一句就與他們擦身而過。
“誒!你這是什麼意思?!”戴旺不滿的扯住她,要她給個說法。
慍怒的眯了眯眼睛,陳招冷哼道:“放手。”
看着她那一臉冷酷的樣子,戴旺手勁兒一緊:“不放!”
“哎!別這樣!”蒙恬眼見着兩個人都摩擦出火藥味兒了,當即嚇出一身冷汗的調解道:“都是認識的,別這樣計較了。”
蒙恬一邊伸手去掰戴旺抓着陳招手腕的手,一邊對陳招勸道:“你這人,這位大人可是大王身邊的紅人,多少人巴結都來不及呢,你快收起你那倔脾氣!”
可這話一說完,蒙恬就一咬舌頭。這話要是跟別人講興許還有效,可是跟她陳招這頭小倔驢這麼一說,會不會效果還不如不說啊!
擔心的瞟她一眼,蒙恬當時心就涼了半截。果然啊,這臉色都黑了!
冷着臉在那兒自黑了兩三分鐘,陳招看了看一臉擔心的蒙恬,無奈的忍下心中的不爽,對戴旺溫和的說:“大人恕罪,是小的冒犯了。”
瞟了一眼緊張的看着自己的蒙恬,戴旺爽朗一笑:“算了,我剛纔說了,你和蒙恬是兄弟,那也就是我的兄弟!”
說着話,就一把將猝不及防的陳招結實的摟進了懷裡。
“啊!”陳招被嚇得條件反射的大叫了一聲,連忙用力推開了他。
脹紅了臉,陳招又羞又怒的喝道:“我跟你還沒熟到可以這麼親密的程度吧!”
“你又不是個女人,摟一下能怎麼的?!”再說就算是女人我也沒少摟過!戴旺不屑的想。
被他這話噎得半天沒了詞,的確,‘都’是男的,她這反應的確是奇怪了些。不過她也是實在討厭這些肢體接觸,上戰場的時候生死一線裡的摸爬滾打碰了就碰了,要是就讓她這樣平常的時候去和人摟抱,那可真是爲難她了。而且別說這是個男的,就是女的,她也沒有摟抱的習慣啊!
不知該說什麼的抿抿嘴,陳招對他二人一抱拳:“蒙將軍,天色晚了,屬下先行告退。”
說完,立刻立的轉身快步離去,那疾步如風的架勢與之前躲避野熊那會兒也相差無幾。
眼見着陳招匆匆忙忙的躲開了,戴旺回身似笑非笑的看着蒙恬:“這傢伙是女人嗎?!怎麼這麼害羞啊?!”
蒙恬聞言僵硬的回了個笑容,道:“怎麼會呢,她只是不大喜歡和別人有什麼身體上的接觸而已,除了這個其他的都挺好的。”
“哦~~”戴旺瞭然的點點頭:“也是,誰都會有些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略有所思的瞟了一眼已經只剩下個模糊輪廓的陳招背影,戴旺聳聳肩:“天色確實不早了,咱們也回去吧。”
“諾。”應了一聲,蒙恬本分的跟在戴旺的身後往回走。
看着戴旺的背影,蒙恬的心裡打起了鼓。當年自己能發現陳招的秘密,那精明如他也一定會發現些端倪。若是被他知道了這件事,他可如何是好啊!
看着戴旺的背影,蒙恬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忍不住叫住了他:“戴公子,臣有一事要稟告。”
蒙恬很清楚,雖然這時候的戴旺看起來嘻嘻哈哈的全無架子,但他是個極度多疑的人,如果讓他知道自己有事情隱瞞與他,尤其是陳招的這種嚴重的軍紀問題,那他一定會對自己起疑心,甚至還有可能禍延整個蒙氏家族!
“嗯?!”戴旺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何事?!”
“額,是關於陳招的,她”
“她的事?!那有什麼好說的?!你不會又想給她謀官職吧?!”
“啊不是,她”
“好了。”戴旺打斷蒙恬的話,看了一眼漸黑的天色,道:“我累了,先回去吧,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