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天空飄了幾條毛毛細雨。
陸府一片死寂,下人們連行走都不敢大聲,生怕驚擾了什麼。突兀的,一聲悲愴的痛哭劃破寂靜,驚飛了檐下躲雨的鳥兒。
下人們聞聲,紛紛朝主屋方向看去,復又低下頭自顧自做着手上的活,你來我往的一番視線交流,終是一嘆。
自少爺被那女鬼帶走已有四天,老爺夫人急的頭髮白了不少,那名年輕的道長亦是束手無策,下人們私下都在猜測,那女鬼要了少爺的命,更連屍身都不放過。
可見傳說中鬼怪殘暴兇惡,並未冤枉它們。
風驟雨急,未消片刻,地面已被雨水浸溼。
出門購辦日常用品的管家帶着一行下人撐着油紙傘匆匆從外面回來,正同一名下人說着話,那下人忽地驚呼一聲,瞪着前方某處像見了鬼似的。
管家莫名後背一寒,呵斥道:“你聽着我說話沒有?”
那下人顫巍巍指着管家身後陸家大門方向,“少、少爺……”
管家猛地回頭,只見大門處,一襲黑衣的陸北冥立於寒風之中。那高佻修長的身形一改往日的孱弱,挺拔如鬆。
管家及身後一干下人刷的白了臉!
那天少爺被捅十來劍的一幕被許多人瞧見,而後一傳十十傳百,傳到最後是‘少爺被萬劍穿心當場身死’。少爺已死,那麼眼前這人又是什麼東西?
是人?是鬼?
管家畢竟年長,短暫的震驚過後回過神來,疾步上前,將傘送上去,“少爺?”
陸北冥轉臉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朝前走。
管家亦步亦趨的跟上,回頭使了人眼色給一名下人,那下人會意,一進大門便抄了小道跑去通知陸家老爺夫人。
陸父陸母見着陸北冥,也不管他是人是鬼,抱着他便痛哭。
半晌,待陸母放開他,陸北冥問了一句令在場所有人都詫異的話:“你們哭什麼?”
陸母抹眼淚的動作頓住。
陸北冥把女鬼忘記了——這真是件可喜可賀的事情。
陸家上下一致對女鬼之事諱莫如深絕口不提,陸家少爺的生活又似乎回到過去……似乎。
臨城外某山頭,一到夜半便野鬼橫行。大鬼吞小鬼,小鬼吞新魂。
然,自從幾天前此處多了只外來鬼,不論小鬼大鬼,開始一致對外,這個時候,就非常能夠體現衆鬼的團結精神了。
外來鬼是個長得不算特別驚豔但有點姿色的女鬼,來的時候抱着具屍體,衆鬼沒少去騷擾她,然不是對手,便從騷擾變成監視,又從監視變成蠢蠢欲動。
無論是人是鬼,總是會在時間裡忘卻許多事情,比如過去的教訓。
是以幾隻領頭的大鬼忘記了幾天前的慘重損失,帶着一羣小鬼上趕着去挑釁,以維護自己的地盤和地位。這個時候,夏時也從落腳的小山洞出來了。
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個女鬼,很虛弱。
一隻領頭的大鬼陰側側的道:“來了我的地盤,我就讓你有來無回!”
夏時也拂了拂衣袖,“那我走還不行麼?”
大鬼噎了一噎,沒見過這麼不按套路來的外來者,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以爲我這兒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客棧嗎?”
夏時也一頭霧水:“這你就誤會了,我並未把你這兒當成客棧。”頓了頓,“你這兒哪有客棧條件好——就說我身後這個山洞吧,太髒了,我住這幾天你聞聞我身上,一股味兒!”
大鬼:“……”
夏時也撥開幾個小鬼,徑自往山下走,“不過還是要謝謝你給我個地兒,改天等你們能在太陽底下自由來去了,請你們吃飯!”
大鬼氣得鬼臉扭曲,正要發難,夏時也忽然轉身,在懷裡摸了半晌,拿出一堆冥幣:“我也不能白佔你這地兒,這錢就當是住宿費,你這個當老大的拿去買件衣服吧,看你這寒酸的。”
大鬼尚未反應過來,冥幣便飛進它懷中。
而夏時也,早已經翩然而去。
春雨如絲。
夏時也從山上下來,沒忍住陷身去了趟陸家,聽說陸北冥去某某大酒樓相親了,她坐在牆頭,感嘆了一陣,躍下牆下打算離開,不料撞上個冤家。
青年道長站在牆下也不知道多久了,似笑非笑的模樣讓人不舒服。
夏時也暗暗衡量了一番兩人的戰鬥力,所謂好漢不知眼前虧,臉上迅速露出一抹笑:“真巧啊,道長。”
道長一抖長劍:“是巧。”
夏時也刷的消失不見。
一眉勾了勾脣,沒一點身爲出家人的仙風道骨,自言自語道:“小東西,你以爲你跑得了麼。”
料想那臭道士不敢在鬧市中動手,夏時也大搖大擺的在街上閒逛,沒成想背上就被人劃了一劍,黑氣刷刷刷往外冒,周遭的人懵了一瞬後,全嚇得四下逃竄!
夏時也熬着疼痛回頭,道長擱後面執劍而立,端得是仙風道骨,有那麼點絕世出塵的味道。
但是有點討厭。
一人一鬼在鬧市打的不可開交,人羣四下藏匿,遠遠觀望。
一時間狂風驟急細雨如針,密密麻麻的往人身上扎。夏時也很快不敵,一揚手腕,有水流憑空出來,宛如洪流般衝過鬧市,化做一頭水龍衝向一眉。
一眉橫劍抵擋,另一手飛快捏訣,卻不料擋不住那水勢,手裡寒劍如水融化!
他微變臉色,急忙後退,手裡的劍只剩下半截。他臉色一冷,“好個邪祟,若留了你,將來必是大患!”
聞言,夏時也氣笑了:“說的好像你打算留我似的。”
兩人大概是談不攏的,動起手來誰也不讓誰,全是拼命的態勢。
夏時也用水籠鎖住了一眉,也不傷他性命,笑嘻嘻的湊過去:“一眉道長,本小鬼入世以來未造殺孽,那陸家少爺跟我也沒什麼干係,你就別追着我不放了。”
見水籠裡一眉黑了一張臉,她笑意更深:“想來你也不是個會善罷某休的人,我就不開導你了。你什麼時候衝開這水籠,再來替天行道吧。”
一眉瞅着那臉,憤憤咬牙。
生平第一次,敗給一個邪祟。
夏時也調戲了幾句,便欲轉身離去,不料身後佇着一人,不知默默看了多長時間。
四目相對,夏時也刷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