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趴在粗大的樹幹上向他伸出了手,此時只要她大聲叫喚,或是用力一推,就可以殺死這個殺人兇手,但她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些,一心只想着拉他上來。
方亦羽有些欣慰,至少判斷是正確的。
然而正當他抓着樹枝想往上爬的時候,一個火球穿透了濛濛的雲霧,狠狠地擊中了樹幹。
喀嚓一聲,樹幹從中折斷,連帶方亦羽一起墜進了雲霧之中。
“不要!”
突如其來的變故,幾乎將少女嚇瘋了,獲救的歡喜片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人彷彿掉入無盡的深淵,只有一片漆黑。
“爲甚麼?爲甚麼會這樣?”
美麗的眸子失去了原有靈秀,呆滯地望着下方,眼淚像泉水一般涌了出來,沿着面頰一直往下落,最後飄落山崖。
“靈玉妹妹!你沒事吧?”雲外的尤烈又叫了起來。
“不要……我不要這樣……”
少女沒有迴應,她的腦海中一直迴盪着方亦羽墜落時的剎那,絕望一次一次地衝擊着她的心靈。
一隻白色的仙鶴進入了她的視線,背後上的兩人看到她平安地趴在樹幹上,都鬆了口氣,表情也顯得輕鬆許多。
“靈玉妹妺,幸虧你沒事,噫,你怎麼了?”
“他……他掉下去了!”少女的悲痛升至極點,哇的一聲,伏在樹幹上痛哭不止。
看着她第二次失聲痛哭,尤烈的心突然下沉,原本以爲她是爲了自己而哭,此刻他終於明白,眼淚竟是爲了殺手而流,其中一定藏着許多不可告人之事,妒意隨之而起,冷冷地咒罵道:“死了好,死了活該,摔死他算便宜了,要是讓我活捉回去,一定會剮了他。”
“他剛纔救了我!”一直溫柔和順的少女也發起了脾氣,憤怒地瞪着尤烈,滿臉怨氣。
尤烈從來沒見她發脾氣,頓時被嚇呆了,但想到她爲了別的男人向自己發火,不禁妒火中燒,又暗暗慶幸殺手摔死,任何秘密也會煙消雲散。
梓和地位較低,不敢亂插嘴,此時見靈玉公主發脾氣,連忙勸說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爲了一個犯人爭吵?”
少女忽然想到,如果火球早一刻擊來,自己也會摔下去,同伴明知自己在攻擊範圍卻依然下手,可見他們已將自己的安危拋之腦後,心中不禁大痛。
從小生長在陰司城的她,在父親的寵愛之下過慣了純樸平和的生活,因爲父親與魔將的關係很親密,所以她也一直把陰司城的侍衛與妖魔界人當成自己的同伴和朋友,然而梓和和尤烈的行爲,卻將她舊有觀念徹底打破了,雖然心裡還是偏向侍衛,但原本那種對侍衛與妖魔界人無限信任的想法,已不復存在。
怒火染紅了她的面頰,憤然瞪着兩人,大聲質問道:“殺人犯救我,你們卻要殺我,這算甚麼自己人?”
尤烈不敢再惹她生氣,忽然揪着梓和的衣領,怒目責問道:“你不知道靈玉公主在裡面嗎?居然擅自動手,這是以下犯上!”
梓和知道他要爲自己脫罪,心中又怨又惱,連聲辯解道:“我的火球威力不大,最多隻是輕傷,何況靈玉公主的治療術十分高明,即使中了火球也不會有事,所以我才冒險試了試,沒想到這麼巧打斷了樹枝。現在殺手死了,靈玉公主安然無恙,我的攻擊似乎並沒有錯。”
尤烈哼了一聲,轉頭問道:“靈玉妹妹,梓和魔吏不分尊卑,膽敢向你動手,已經犯了陰司城法規的第五條,你想怎麼處置他?”
梓和見他說起了陰司城法規,明顯是要將自己當成替罪羊,雖然陰司城法規對他來說與屁無疑,但是他還是連忙陪笑道:“我也是迫於無奈,那小子殺人太多,我怕時間拖下去會對公主不利,所以想嚇嚇他,這完全是爲了靈玉大人。”
少女的心中早就亂了,眼睛只盯着山下,其他的話根本聽不入耳,想到再也看不見那對藍色的眼睛,心中又是一陣酸楚。
尤烈好言勸道:“雖說梓和犯了錯,但那賊子終究是重犯,摔死也是他的造化,不必太傷心,若是魔將知道你爲殺人犯而哭,恐怕要捱罵。”
少女默默地坐了片刻,又道:“我要下去看看。”
梓和陪笑着道:“對,對,是該下去看看,說不定那小子還沒死,抓活的比死的好,聽說他是被人派來的,也許可以找出背後的指使者是誰。”
“你給我滾開!”尤烈瞪了他一眼,忽然揪起他的衣服往松樹上扔去。
“啊——”梓和嚇得臉如土色,直到穩穩地落在平臺上才稍稍安定,但想着下方的深淵,身子一顫,死死地抱着被火燒焦的樹幹一動不動。
“先罰你在這裡吹一陣山風,回去再和你算帳。”尤烈要將少女的憤怒完全引到梓和的身上,因而把梓和扔上平臺,不讓他有機會辯解。
“大……大人,我也是爲了
捉拿逃犯,你不能這樣對我!”梓和一臉委屈地嚎叫着。
“給我好好地趴着,掉下去可別怪我。”尤烈冷冷一笑,然後把手遞向少女,柔聲道:“上來吧,我帶你下去看看。”
少女雖然不情願,但身在半空,只有依靠仙鶴,因而勉強坐了上去。
美人在側,尤烈分外興奮,一邊操縱仙鶴,一邊斜着眼睛偷看她,越看越覺美不勝收,心裡癢癢的。
向下飛了十餘丈,少女忽然發現崖側伸出的樹幹上,掛着一片銀光閃閃的東西,定睛一看,竟是那方亦羽衣服上的那個掛飾,心中又是一痛,朝着尤烈喚道:“送我去樹旁。”
“是!”尤烈不敢不從,連忙將夜仙鶴停在樹旁。
少女伸手摘下掛飾,望着掛飾上面那幽藍色的寶石,她彷彿看到了一絲絲的藍色光芒從這裡射出,神魂不由地顫抖了,幽幽地一嘆。
尤烈的心中燃起一陣妒意,淡淡地問道:“這是那人嗎?”
“嗯!”少女用袖子拭了拭面具上的灰塵,寶貝似的小心收入懷中。
被掛在樹幹上的梓和極不甘心,看着兩人消失在視線之中,心中又狠又怨,但對方地位比他高,實力也比他強,即使有心報復也沒膽量動手。
“尤烈這個混蛋,自己惹火了靈玉公主,卻要我做替罪羊,自己跑去與美人說說笑笑,真他媽不是東西!嗯,那小子未必能摔死,就算死了也是大功一件,尤烈這混蛋一定會獨吞,我絕不能讓他得逞。”
想着,他獰笑一聲,拼命使出全部的力量,朝着下方連發了十個手掌大小的火球。
仙鶴背上的兩人看着火球擦身而過,都大吃一驚,尤烈尤爲憤怒,如果火球燒着仙鶴,他們也要墜入火海,憤怒地咒罵道:“該死的梓和,居然跟我玩手段,看我怎麼教訓你。”
火球去速極快,瞬間就落入山下的密林裡,由於附近沒有人煙,樹木極爲茂盛,地上枯枝枯葉極多,十個火球落在地面後一沾即燒,頃刻間,整個林子陷入了一片火海。
突然,梓和的身影,從高處摔向了熊熊的烈火之中,霎時間被火海吞沒。
這也算是報應,山壁間的松樹雖然殘留了一半,但被他的火球擊中之後,變得脆弱不堪,而梓和一心想報復,忘記了自己的處境,纔會有此下場。
“活該!”尤烈並沒有因爲他是自己人而有任何的憐憫,只是覺得這種小人死了活該,沒必要同情。
看着山下烈火沖天,少女最後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呆呆地望着熊熊的火光,淚水一滴滴滾下面頰。
尤烈柔聲勸道:“靈玉妹妹,人死不能復生,你看開一點吧,只要想想他殺了我們五十多人,心裡就會舒服了,你是要成仙的人,何必在意一個殺手?”
流靈玉嘆了一口氣,隨着尤烈往高空飛去了……
大火沿着山坡一直往下燒,濃煙隨風飄上高空,形成了濃濃的黑雲,十幾裡外也能看見,然而這一片都是荒山野嶺,無論火勢如何猛烈,對外人來說也只是一場普通山火,只要不燒到他們身邊,誰也不會冒着生命危險前來救火。
大火一連燒了十天十夜,將高坡上的整片森林全部化成焦土,山頭一片光禿,只有些焦黑的焦木殘枝。
就在這滿目瘡痍的地方,一個身影悄悄地出現了,他正是方亦羽。
其實墜崖之初他已經絕望了,以爲自己會死亡,然後重新輪迴,但命運對他十分垂青,山崖上伸出的松枝減緩了下墜速度,而地面上高大的樹冠和厚厚的枯葉層,也發揮了衝緩的作用,憑着這些巧合,他才得以僥倖逃出生天。
命運的垂青還不只一次,當他墜至地面時,恰好落在一條巨蟒身邊,暈眩的他被蟒蛇一口吞下,並且拖到一個深洞之中,但他很快清醒,立即用背上墨狂劍破開蛇腹逃了出來。
因爲不需要吃喝,所以他一直留在漆黑的洞中,一邊養傷,一邊等候着火勢減弱,直到一切燒光了,他才悄然離洞。
“命不該絕啊!”方亦羽想着這幾天的洞中生活,心裡着實有些感慨。
舉目望着滿目瘡痍的山林,他的心情又變得極度輕鬆,大火過後,百獸無存,不會想到他還能活下來,因此不必再擔心被妖魔界人追捕,可以從容地開始新生活,只是對於失去的掛飾覺得有些惋惜。畢竟,那掛飾是西雅留給他的唯一禮物。
“要儘快去找芷兒與情兒他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等急了,千萬不要出什麼事纔好!”
走下焦黑的山坡,越過清澈的小河,方亦羽進入了二十里寬的無人地帶,到處都是起伏的小型山巒和茂密的森林,只有極少數的採藥人和獵手敢進入這一地區,其中有一半都送了命,漸漸地沒有人進入這片區域。
方亦羽沿途遇到了不少毒物猛獸,但在墨狂劍下都變成了死屍,而他的包袱中也多了幾張獸
皮和一些藥材,希望暫時以獵手和採藥人的身分進入陰司城。
走了一天,他終於爬上一個鋸齒山的山口,山口不深,兩側是斜壁和叢林,站在山口處向東望去,前方一片谷地,平谷的東面又是一座大山,滿山青綠,溪流縱橫。
眼光漸漸上移,一座有別於山林的巨大建築,浮現在眼前。
“城!”方亦羽突然顫了顫,定睛凝望,山麓之側果然有一座石城,周圍梯田環立,四野生機盎然,風景清幽寧靜。
目光一直牽繞着灰色的城牆,澎湃的心潮難以平復,城雖然不大,但對他卻有着象徵性的意義。
站了很久,方亦羽恢復了平靜,在山口處找了塊大石坐下,一邊休息,一邊觀察周圍的環境。
眼光掃到左側,忽然發現遠方隱隱有青煙飄散,凝神細看,青煙升起的地方介於山壁和叢林之間的地帶,地勢很陡,叢林也很茂密,不像是有村落存在。
觀望之際,一名青年笑嘻嘻地從東坡爬了上來,身上揹着黑獵弓,頭上戴着破草帽,一雙大眼睛來回轉動,像是在尋找着甚麼。
方亦羽聽到腳步聲連忙轉頭望去,見青年一身獵人打扮,大約二十歲,皮膚白晰,五官清秀,嘴裡銜着一根草,活溜溜的大眼睛左顧右盼,臉上的表情變化多端,時而皺眉,時而大笑,時而咧嘴,時而齜牙,一看便知是個活潑好動的人,渾身上下也透着無限活力。
他微微鬆了口氣,忽然又怔了怔,意識到自己換了一種身分,暗暗提醒道:“我現在是普通人,就要有普通人的舉動。”
青年也看到他,臉色微變,連忙上下打量,見他身上的衣服又黑又髒,好一塊破一塊,頭髮很亂,還插着幾片樹葉,面前插着把墨狂劍,似是乞丐,又似獵人,但沒有甚麼特別,心中稍安,大大方方地朝他笑了笑。
方亦羽也點頭示意。
青年徑直走到他身邊,滿臉含笑,親切地問道:“你是這裡的人嗎?”
方亦羽淡淡地挑了他一眼,默然搖了搖頭。
“是嘛!”青年笑着在他身邊坐下,摘下破草帽撥了撥,爲了主動打開話題,笑着打趣道:“你這身衣服也太破了吧?比城裡的乞丐還要髒。”
笑話被冰壁般無形的氣勢擋了回去,方亦羽還是一臉淡淡的,雖然極力控制着身上的殺氣,但冰山似的冷漠就像是他的影子,無法甩去。
青年微微一楞,轉眼細細地打量,突然發現他並不是普通山民,反而像是四處飄泊的天涯孤客,背影中透着孤寂和冷漠,讓人不敢輕易接近。
方亦羽顯得很小心,不願意引來外人的注意,沒有離開也沒有迴應,但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獨特的氣質使得事與願違。
青年凝望片刻,越來越覺得這人不簡單,轉頭又望向插在方亦羽面前的墨狂劍,發現刀身兩側密密麻麻地佈滿血斑,一層蓋着一層,紅斑也有深有淺,可見飲血的次數極多,心頭不由地一震,笑容也變得有些勉強。
方亦羽見他的眼神伸縮不定,似有絲絲懼意,不禁有些好奇,順着青年的目光望去,也發現了血斑,暗罵自己太疏忽,忘記洗去劍上的血斑,思緒急轉,忽然拿起包袱,從裡面抽出一張完整的虎皮,問道:“你知不知道甚麼地方能賣好價?”
青年望着斑斕的虎皮楞了楞,又瞥着包袱中還有些狐皮和草藥,以爲劍身上的血斑來自於野獸,疑慮一掃而空,臉上又露出會心的笑容,點頭讚道:“這件虎皮的確是好東西,不過在山野小城裡換不了多少錢,如果有辦法拿去陰司城,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嗯!”方亦羽只是想辦法打消他的懷疑而已。
青年擡眼向四周張望,很快就發現了遠處的青煙,臉上忽然閃過一絲喜色,指着青煙問道:“你認識那座村嗎?”
“村?”方亦羽隨着他的目光望去,然後搖了搖頭。
“我去看看。”
青年對青煙冒起的地方很感興趣,探頭探腦地尋覓道路通往青煙處,然而叢林極其茂密,還有藤類和灌木塞住了林間的縫隙,根本無路可過,不禁有些失望,鼓着腮幫子坐回原位。
方亦羽見他行爲古怪,微微有些好奇,這名青年一身獵人的裝扮,然而舉止之間不像入山打獵,似在尋覓着甚麼,他不是好事的人,雖然有些懷疑,但沒有多問,休息了一陣,擡腿就往小城走去。
“等一等!”青年見到他要走,快步追了上去,親切地拍着他的肩頭,笑道:“人生難得有緣,既然我們見面就是緣分,不如你幫我找路,我替你找個好地方賣虎皮。”
方亦羽淡淡地道:“我不是本地人,也不認識路。”
“我初來石頭城,人生地不熟,萬一走迷了路就麻煩了,你就算不是本地人,也比我熟悉這裡,一定能幫我。”青年對他極感興趣,鍥而不捨地請他幫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