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切地看到這件禮物時,我才明白,他們爲什麼會有這麼激烈地反應。
那是個一人高矮的巨大的琥珀狀物體,呈半透明的褐色,裡面,赫然封着一個笑靨如花的嬌嫩少女。
少女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身着紅色的紗衣,梳着雙丫髻,赤着雙纖足,膚白勝雪,巧笑嫣然。
雪白的貝齒,輕輕印在嫩紅的脣瓣上,微微側着頭,一抹笑容正在綻放,淺淺的梨渦也隨之顯現,更有清澈的大眼睛,看似猶在俏皮地撲閃着……
這是何等的美麗又是何等的殘酷啊!這樣花般的少女,就這麼在她最美麗的時候,被久遠地塵封住了。
轉瞬即逝的美麗得以永久留存,但活生生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我使勁搖了搖頭,狠了狠心把琥珀少女重新裝回了箱子中,交給胖子揹着,我獨自一人走到外面的花園中向梅老頭告別。
“梅老,晚輩告辭了,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我走到花園中時,梅老頭正背手望着夕陽,不知爲何,一股蒼涼遲暮的感覺迎面撲來。
“只怕再見無期了,張小哥自己保重吧!”梅老頭淡淡地說,眼神越過我的肩膀投向我的身後,沒有回頭,但我依然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他正在看着的是胖子抗着的琥珀少女。
再見無期?難道梅老頭有什麼預感了嗎?以他的罪行,捉到該夠槍斃了吧!
韓志的信號早已發出去了,刑警公安們隨時可能衝進來,我沒心情跟梅老頭寒暄,也沒時間深究,他爲什麼把琥珀少女,這種一看就是絕世之寶的東西如此輕易地送給我。
長嘆一聲,我對梅老頭拱了拱手,權當告別,便與韓志及胖子,一起步出了梅園。
剛一出門,韓志便離開我們去跟大部隊會和了。看樣子他是對我餘怒未消啊,到最後除了一個白眼,連句話都沒再跟我說過。
當時不以爲意,後來才覺得遺憾,今日一別,竟再無相見之日,我再也沒有機會跟他說話了。
事後不久,行內便有傳聞:沉沙梅老,於梅園被圍,自覺脫困無望,又不願受牢獄之災、庭審之辱,終飲鴆而亡。
捫心自問,我對梅老頭其實頗有點內疚的感覺,之前跟他是敵非友,現下更是一直在算計着他。他不僅不爲手下向我報復,反倒送我至寶,我卻這麼對他,實在有點不夠意思。
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接下來的事,由不得我做主了,不過是口頭感慨罷了。直到此後一連竄的時候接連發生的時候,我才知道,就連這個口頭感慨都是白費感情,一代梟雄,老奸巨猾,又豈會如此好心。
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這件事過後,不知怎地,我總有種意興闌珊的感覺,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來,甚至連大金牙跟我提供了幾個富穴的線索我也提不起興致去探上一探。
整日裡都窩在店中,研究那個琥珀少女,偏偏多日的鑽研、查閱、請教,卻毫無頭緒。我總覺得,它不僅僅是個珍玩這麼簡單,裡面似乎蘊藏着什麼艱深的奧秘。
事情過去很久,記憶漸漸模糊,可在梅園中,與梅老最後話別的場景卻愈加清晰了起來。我慢慢地,竟似能捕捉到當日,梅老越過我的身軀,望向琥珀少女時,眼中一閃而過的異彩。他把這樣一個東西如此隨意地交到我的手上,又有着什麼含義呢?百思不得其解。
除此之外,便是與胖子,Hellen,胡八一還有王凱旋他們一起喝酒聚會,神侃胡吹,日子倒也過得飛快。忘了說,這段時間,通過胡八一的介紹,我還認識了一個美國華僑——Shirley楊。
說起來Shirley楊身上與Hellen有不少相似之處,只不過Shirley楊更冷靜,Hellen更感性一些罷了。聽王凱旋跟我說,胡八一那小子似乎對Shirley楊很是有點意思,就差捅破那層窗戶紙了。
因着胡八一的關係,我跟Shirley楊也着實見了好幾次,但奇怪的是,除了初次的那點印象外,她在我心裡的形象完全是模糊不清的。那幾次見面,她到底說了什麼,我竟一點印象也無。
放在其他人身上,這也許不足爲怪,但出現在我身上,就很是奇怪了。我對這些細節,一向都是很留心的,習慣從細節處分析一個人。這是多年的倒鬥生涯留下的職業病,我對身邊出現的人和事,從來都是很小心的,不知爲何,這次竟會如此馬虎。更何況,Shirley楊並不是什麼路人甲乙丙丁,而是我兄弟的意中人,我竟會如此大意,這其中,一定有着什麼問題!
很多事情,如果及早的發現,便能輕易地避免。但這樣的機會,卻被我輕輕地放過了。也許是多日的平淡生活消磨了我的韌性吧,沒過多久,我不僅沒弄清我爲什麼會出現這種失誤,甚至連琢磨下這個事情的意圖本身,也被我忘得一乾二淨了。
於是,很多本可避免的事,就這麼微微凝滯了一下,便毫不停留地繼續按固定的軌跡運行着。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我愈加慵懶,動都不太想動。人一靜下來,思緒便跟泡到水裡的海綿般,越脹越大。
這麼多年的倒鬥生涯下來,我第一次問了自己,爲什麼要倒鬥?是啊!爲什麼?年幼時,是爲了新奇,爲了生存。到了後來,生存的壓力,似乎也並沒有像我自以爲的那麼沉重,支撐我樂此不疲的繼續着的,到底是什麼呢?
如果是在一個月前,我會毫不遲疑地說,是興趣,我喜歡幹這個。但現在,這句話我卻再也說不出口了。不知怎麼地,對倒鬥這件事情本身,我竟似厭煩了起來。這個念頭,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從小到大,除此我似乎再也沒有其它的興趣和能力了,現如今,對它也失去了熱誠,那,我還能做什麼?
混吃等死?算了吧,以我的性情,我寧願自己朝腦門上開一槍,也不想讓別人看了笑話。
一次喝酒的時候,我忍不住對胡八一吐出了我的想法。在我的印象中,他跟我一樣,也是對倒鬥有出奇的興趣,並樂此不疲的人,不同的是,他比我純粹,不會像我這樣胡思亂想,最終自亂陣腳。
原本想來,他該是會狠狠地嘲笑我一翻,然後舉出各種理由來說服我,好讓我拋開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沒想到的是,他微微沉吟了一會,居然點頭贊同了我的想法,還說他最近思量着,想再幹最後一次,只要能解掉身上的詛咒,他就再也不幹了,琢磨着跟Shirley楊一起到美國去,找點別的事做做。
此時的胡八一,剛倒完獻王墓,取得了鳳凰膽回來,解除詛咒的時候指日可待。我問他需不需要幫手,他灌了口酒,揮了揮手說不用,他自己能搞定。於是,我也就沒有再說什麼了。記得那天喝酒回來,我心中一起充斥着一種奇怪的失望的情緒,似乎對胡八一沒有能規勸我,沒有能向我列舉一些例子來反駁我,而感到由衷的失望。很奇怪的情緒不是嗎?竟爲別人的贊同而感到失望!
若說這些日子來,有什麼是值得開心的,也許就要算我跟Hellen突飛猛進的關係了吧!這陣子,我們倆的足跡遍及天安門城樓、天台、頤和園、司馬臺長城、圓明園、居庸關長城……,樂此不疲地在這些地方留下我們的腳印,播撒我們歡笑。
每次我們兩個單獨相對的時候,我都有一種衝動,想拉着她的手說:別停下來,我們一輩子,就這麼一起過好嗎?
但每每話到嘴邊,便有種莫名的情緒涌上心頭,迫使我將它們又生生地嚥了下去。出現得次數多了,我慢慢琢磨出味來,那種情緒,叫做牽掛!
我在牽掛着什麼呢?我孤身一人,無家無室,又有什麼可牽掛的呢?我想不通,卻不妨礙它緊緊地勒緊我的喉嚨,讓我怎麼說不出心中的願望。
一次又一次,我竟好似漸漸習慣了這種感覺,慢慢無所謂了。只有,在面對Hellen眼中偶爾閃現的失望時,心悸的感覺,依然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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